娮姬拎着烤鸭踏进子午的小院,还没进门,就先喊道,“子午,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然而屋里却没有一点动静,子午没有像往常那样推开门,斜斜的倚着门框看着她。
娮姬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路上过来时候的心神不宁被放大到极致,她三两步冲向房内,一眼看过去,就见子午躺在榻上,眉头紧皱,脸色苍白。
一瞬间,那种恐惧像是要挤破心脏,娮姬不得不抓着心口的衣服,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握着子午的手,小声喊道,“子午?子午你怎么了?”
“疼……”子午感觉到娮姬过来了,她费力的睁开眼,对上娮姬担忧焦急的目光,只觉得一直强撑着的保持清醒,怎么也撑不下去了。
娮姬摸了摸子午的脸,“我去找大夫、找御医,你再等一下。
”
子午听了,却轻微的摇了摇头,“别走,找他们没用的。
”
子午的声音很小,小到若不是就凑在娮姬耳边,娮姬可能都听不到她在说话。
娮姬心底都急出火了,语气还很温柔,“你这是怎么了?我要如何才能帮到你?”
子午说,“我睡几天就好了,无碍的。
”
一边说着,子午的气息慢慢的平缓下去,娮姬低头仔细看了看,确认是睡过去了,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到现在还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这一会儿工夫,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
真的吓得够呛。
娮姬觉得子午说的“无碍”挺虚的,她那副模样怎么看都跟这两字儿不搭边,但是娮姬相信子午说找大夫没用,应该是真的没用了。
子午是神仙,凡人看不了神仙的病。
娮姬心底疑惑很多,子午怎么会这么虚弱,她怎么了,而且,除了容颜气质,娮姬一直以来都没有看到一点子午是神的迹象。
不说点石成金腾云驾雾,单单是子午会怕冷,就很奇怪了。
娮姬有个不太好的猜测,到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了,子午应该是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法力,沦落成普通的凡人。
推开窗户,一阵刀子似的的风卷过来,娮姬的脸被吹的发疼,不禁缩了缩脖子。
冬日里天黑的早,这个时辰,已经阴沉下来了,天地都是处于一种蒙昧的颜色中,不算漆黑,尚能视物,却也不够明亮,看上去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不远处的树影子看岔了都能看成魑魅魍魉。
得连夜离开了。
娮姬牵出了一辆马车,里面放了厚厚的被褥,小心的将子午抱进去安置好,想了想,将那只烤鸭也放了进去,然后坐到车辕上,驾着马车往城门口去。
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了,远远的看到魏意高头大马的在那儿训话,一溜守门的站的笔直笔直的,娮姬估摸了下,有六七个吧。
娮姬这么显眼的马车往城门这儿来还是很引人注目的,还没走近,魏意就看到她了,夹了下马肚子,冲着她这边过来了。
魏意看了看娮姬,又看了看马车,迟疑道,“里面是子午姑娘?”
“嗯,”娮姬应了一声,编了个谎话,“她想看日出,我带她去城外的山头上过夜。
”
“胡扯吧你就,”魏意笑了笑,“大冷天的,还爬个山过个夜就为了看日出?”
“不然呢?”娮姬现在正心烦着呢,脸色不太好,说话也挺冲,她瞥着魏意,冷声道,“不然呢,打一架再放行?”
“我不是那个意思,”魏意被娮姬凶的愣了愣,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得走了,那天那使臣的态度太奇怪了,我又不瞎。
”
娮姬叹了口气,“我不想把火发你身上,能不能让开?”
魏意看着车厢,问道,“我能不能再见子午姑娘一面,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
“她病了,现在昏迷不醒,你见不着。
”娮姬说。
魏意眼神有些黯淡,却也没怀疑娮姬骗他。
“娮将军,其实王上下了命令,不许你出城门,如果出了,立刻禀报。
”
“行吧,”秦威王好歹是个君王,可能察觉了点什么,也可能是在那个使臣那儿问出了点什么。
娮姬虽然有些惊讶,但是更多的是不耐烦,她想快些离开西京,真的担心这会儿公子陵已经跑到王宫见着秦威王了。
娮姬摸了摸身侧的长剑,打算直接闯了。
“不过,”魏意说,“我会让你们离开的,因为我是真的心悦子午姑娘。
”
娮姬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惊讶。
魏意表情哀伤,鼻尖红红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忍住没哭憋出来的,“我原以为我拿的英雄救美的戏本,应该有抱得美人归的结局,话本果然都是骗人的。
”
娮姬看着他,“你就算为子午做出什么牺牲,我也不会告诉子午的。
”
秦威王看丞相一家不顺眼挺久了,本来就打算跟丞相清算,魏意不管是故意放走她,还是实在没能力拦不住她,都得担上个失职的罪名。
“不用告诉她,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在这之前,还能为子午姑娘做点什么,我很高兴。
”魏意笑了笑,这句话都带上了哭腔。
说完,魏意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然后抬手示意士兵开城门,对娮姬道,“你们走吧。
”
娮姬看了他一眼,连个“保重”都说不出口,只叹了口气,驾着马车离去了。
魏意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出城门,踏着泥泞,裹着寒风,一点点走远,直到马蹄声都听不到了,马车也看不到了,魏意还是看着那个方向,有不明所以的小兵问他,“将军,能关城门了吗?”
魏意这才回过神,他“唰”的一声打开他的新折扇,拿在身前轻轻扇了扇,笑道,“关吧。
”
娮姬带着子午走了两天的时候,西京传出来娮姬叛国,还企图自立为王的消息,紧接着就是一道又一道要她命的命令。
秦威王说了,谁能杀了娮姬,谁就能拿到万两黄金,还能做官,诱人的很。
娮姬成了大秦口诛笔伐的罪人,现在,大秦百姓提到这个娮将军,不是嫌弃一个女子玩弄政权不定背后得多肮脏,就是嘲笑身为女子不自量力到这个份上真是可笑。
反正没什么好话,娮姬最开始听到还会难受,心口堵得慌,后来听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不止无所谓,还可以静下心好好想想接下来要面对的东西了。
娮姬想了很久,想可用的战术有哪些,想预计要抗住的敌军人数和钱粮能撑的时日,最后想的是,如何安置子午。
子午不能再跟着她了。
秦楚目光都放在淮城、放在涅凰,子午离开她,就会安全。
现在世道那么乱,大大小小的国家那么多,想要在不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里找一个人,太难了。
子午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子午哪里都可以待着。
除了她身边。
顶着各路追杀又跑了五天的时候,丞相被全家抄斩了,连个几月大的娃娃都没放过,基本是死完了。
魏意,自然也在其中。
秦威王列出来的丞相的罪名很多,有贪墨军饷,有私吞赈济的灾粮,还有说是和娮姬私下来往意图谋反。
娮姬听到了嗤笑一声,真特么假,是个人都知道她跟丞相不对付了多少年了,真没想到最后还能被说是有勾结。
关于丞相,秦威王罗列长长一大页的罪名,百姓懒得看,只知道一点,就是这么坏的丞相,官还这么大,都被王上连根除了,可见,王上是个好王上。
接近淮城的时候,又下起了大雪,一会儿工夫,就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而娮姬已经焦躁的到了要爆发的边缘了——因为子午还没醒。
都这么多天了,虽然子午不吃不喝仍然没有消瘦,但是子午怎么都醒不过来,娮姬甚至想着要不要到下一个村歇脚的时候,借个唢呐什么的冲着子午的耳朵吹。
娮姬一直往前赶路,但是雪太大了,都不太看得清路了,不得已,娮姬只能找了避风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的手因为一直握着马缰,冻的通红,弯着指头想搓搓手的时候,才发现指头僵硬的跟里头搁了铁棍似的,弯不了。
娮姬钻进车厢,左手钻进右边袖子里,右手钻进左边袖子里,再肩膀一耸,脖子往衣领里一缩,才觉得暖和了点。
呼出一口气,娮姬习惯性的看向子午,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正带着笑意看着她。
娮姬瞪了瞪眼睛,又眨巴了好几下,才确信子午的确醒了——
睁着眼呢,那么大的眼,那么好看的眼,还带着笑呢!
一下子,连日来积攒的所有的不开心都没影了,娮姬咧嘴笑了,挪了挪,就要凑到子午那边儿去,结果一个踉跄,差点趴下,这才想起来自个儿还缩着呢。
子午用手撑着起了身,眉眼弯弯的看着她,“娮姬,好久不见。
”
娮姬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嗯,你再不醒来,我怕是得想法子求仙问道了。
”
子午坐直了,趟的久了,哪儿都不舒服,没忍住,她还是伸了个懒腰,抻了抻胳膊腿,然后打量着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马车里,”娮姬给子午倒了杯水,“这是去淮城的路上。
”
娮姬本来看到子午挺开心的心情又没了,她想到了自己做好的打算,摸了摸胸口的文牒,对子午道,“你想好去哪个城池了吗?文牒……已经办好了,去淮城之前,我先送你走吧。
”
子午闪亮亮的眼,一瞬间熄灭了,她看着娮姬,“你要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