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轻歌拥抱她的时候,今笙就知道,女儿要走了。
女儿匆匆的来,只为见一面;又匆匆的离开……今笙虽心疼她,却没开口留她,更没有开口道别。只因她知道,离别是短暂的,她们母女终将团聚,即使如此,可今笙的目光,却随着轻歌的身影移动,后来,她悄然站在落地窗帷幔后,目送着女儿的身影离开谷家小院,心底,微微酸涩。
蓦的,一只手揽住她的肩,今笙侧眸,看着他,抿着唇,心底一声微叹。
谷永淳语气轻缓,说:“别担心,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今笙微微颔首,头轻轻一偏,倚在他身上,心底,感慨万千。此刻,她万般珍惜眼前的幸福,这幸福,是她放弃所有,也是女儿牺牲自由换来的。
谷永淳搂她肩的手紧了紧,“过去吧,那边还有客人。”
今笙叹微一声,点点头,看过去,只见那乳白色的铃兰随风轻扬,将客厅点缀得浪漫而美好,人影浮动,一派热闹融洽的气氛。
他们俩刚走过去时,便有人盯着他们看,虽未调侃出口,可那眼底的笑意融融里分明有着打趣的意味,今笙脸色微讪,松开他的手,往女眷那边走去。
谷若秋看见她,挽住她的胳膊,“今笙,你刚刚去哪儿了,让我好找。”
“去那边透了透气。”今笙说。
“怎么没看到轻歌?”谷若秋问。
“她有事,先走了。”今笙回答说。
若秋又打量着她,“对了,你怎么没穿那天订做的礼服?”
今笙看了看周围的宾客,轻浅淡语,“既然大家都穿得随意,我又何必那么隆重盛装出席,”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这样很自然随意,不挺好吗?”
的确,谷若秋也不得不承认,今笙穿着身上这件蓝色中袖的直筒裙也很优雅美丽,不过,却感觉遗憾:“那件礼服,是为了今晚的宴会去订制的,特别漂亮,特别适合你,不穿,多可惜。”
今笙婉然轻笑,不以为意的说:“是很漂亮,不过就是太笨重了,穿着不方便,不如这件自由随意。”
若秋微微一怔,“不是用的绸缎面料的吗?怎么会笨重?”那天在私人定制坊时,她也曾拿过那礼服,里外只有两层,内衬柔软贴肤,很舒服的,似乎也并不太沉啊。
“全手工刺绣的,难免会有些复杂,”今笙说。
若秋微叹一声,开起玩笑:“只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礼服,连一次展示的机会都没有,就只能压箱底了。”今笙已经到了孕后期,谷永淳应该不会带她去出席其他的宴会,而那件礼服是孕妇款式的,等今笙生产之后,自然也就不适合她穿了。
今笙也浅浅一笑。
“对了,”若秋想到那件礼服价值不扉,便说,“今笙,那件礼服你既然不穿,搁在家里也占地方,要不,拿出去寄卖?”她又说,“我认识好几家二手衣服寄卖行,可以帮你送过去。”
她以前是大师级的舞蹈演员,参加的活动数不胜数,舞蹈服倒能重复穿,可出席重大场合的礼服却只能穿一次,搁着又实在是占地方难以收拾,更是浪费,于是,她穿过的礼服大多都拿去寄卖了。
今笙一怔,随后摇摇头,“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的,”若秋说,“你只要把礼服给我就好了。”
今笙稍稍沉默,然后看着她,说,“那件礼服有问题,不能卖。”
若秋听出异样,“什么问题?”
今笙并未回答,反而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她带着若秋下了台阶,往后院的葡萄架下走去,若秋略有些惊讶,礼服不是应该搁在房间里吗?她带她到后院做什么?
后院并未像前院那样布置,灯光浅浅,有些朦胧,今笙打开了石桌旁的一个箱子。
箱子里,是装礼服的盒子,若秋诧异不已:“今笙,你把它搁这儿做什么?”说话间,她伸手就要打开盒子。
“别动!”今笙低呼,蓦的伸手阻止她。
“怎么了?”若秋不解,茫然的问。
今笙指了指搁盒子的箱子内壁,低语,“你看。”
若秋微怔,俯身看去,朦胧的灯光下,那箱子内壁有一些在爬动的小黑点,她皱皱眉,打开手机的电筒,那光亮照过去,那小黑点们迅速逃窜,好些都从盒子的缝隙里爬了进去。
若秋皱了皱眉,“院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说罢,四下打量,可除了箱子里,其他地方,并没有这种小黑虫。
“不是我们家院子里的,”今笙说话时,用小木棍拨开盒子,若秋的手电筒照过去,赫然看见那礼服上那些四处逃窜的小黑虫。
若秋触目惊心,看着她,“你是说……这些小黑虫是衣服里的。”
今笙点点头。
“不会吧,”若秋想了想,“我带你去那家,无论是从专业还是从口碑来说,都是首都屈指可数的私人定制坊,怎么可能……会不会是之前衣服储存不当,受潮,所以才引来虫子。”
“衣服是今天下午才送过来的,”今笙语气轻浅,“不管这些虫子是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被人事先放进了礼服里。”
“怎么可能!”若秋微微一怔,“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以依人订制坊的专业水准,怎么可能有这种疏漏?更何况,既然衣服都送到大院来了,他们也知道今笙是谷永淳的妻子,应该没人有那个胆儿吧。
今笙低声,将事情的经过讲出来了:下午的时候,她试这件礼服,就隐隐觉得有些扎皮肤,感觉不对劲,便脱下来搁在一边,到了傍晚,客人要来之前,她准备换礼服时,惊讶的发现卧室的桌子上有好些黑色的虫子,它们正爬向盒子底下被西瓜汁浸过的地方,当时她就吓了一跳,起初,她也以为是窗外小院土壤里的虫子,结果,她拿起礼服时,发现好多虫子从礼服里掉出来,她皱了皱眉,发现事情有蹊跷,便戴上塑料手套开始翻查礼服,发现虫子都是从礼服腰上那双层里衬里爬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蓄意放进去的?可之前你试的时候虫子怎么没出来?”若秋不解的问。
今笙低语,“依我猜测,这虫子的嗅觉灵敏,”她庆幸的说,“应该是我打翻的西瓜汁把它们引出来的。”
若秋眉皱得更紧了,若今笙穿着这件礼服在宴会上,花香,果香,酒香,这些虫子嗅到之后,蜂涌而出,会瞬间爬满她的皮肤……呃!那场面,真的不敢去想象。
她皱紧了眉,低呼一声,“是谁这么恶毒想要害你?”
今笙的目光落在盒子上,那红色的礼服,在朦胧的灯光下有些黯淡,“凡事都能追溯到原因的,或有意,或无心……”
若秋微怔,“你知道是谁了?”
今笙唇一抿,脸色淡然,语气轻浅,“我刚回来不到半月,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我又极少出门,能跟谁结怨?”
可她心里,到底是意难平,先不说这虫子是否有毒,若无毒也会让她皮肤过敏,她是孕妇,自然不能随便用药,那么,从轻的来说,她会长期受皮肤过敏的困扰,甚至会因此寝食难安。
若虫子有毒,从重的来说,那就足以让她和孩子致命。事已至此,不管对方是故意,还是无意,这恶毒的心,确实让人难以释怀。
若秋仔细想想,心底后怕不已,这家私人订制坊是她带今笙去的,她心里,难免有些负累,皱了皱眉,“这事,三哥知道吗?”
今笙摇摇头,她现在,还没打算告诉谷永淳。
“今笙,对不起,”若秋内疚的说,“都怪我,我不该带你去那家……”
“若秋,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想太多了,”今笙语气淡然,“他人若有心害我,自然会想尽各种手段,这件礼服,不过是做了一次媒介而已。”
正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也有可能是衣服储存不当造成的,可那些虫子分明是直接缝在内衬里的,可想而是,这绝对是有人故意的。
想到对方恶毒的行为,还有那个躲在暗黑角落里的人,若秋心里就更担心了,眉更紧了,“今笙,我们报警吧!”
“这件事,我不想声张,”今笙微微摇头,“若秋,就此为止吧。”
“为什么?”若秋不解,“有人要害你啊,为什么要放过他?”
“有了这一次之后,我自然会更警醒,”今笙浅浅的安慰她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今笙,太善良,太过心软只会被欺负的,”若秋说。
“我不是善良,也不是心软,我也绝对不会让人伤害我和孩子的,”今笙低语,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眼看着过年后就选举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三哥分心,给他添麻烦。”
“你的隐瞒会留下隐患的,”若秋眉皱得更紧了,“而且,你的事,三哥也绝对不会觉得是麻烦。你这样做,更会让他担心的。”
今笙语气轻浅,“我就是怕他担心,”虽然分开了这么久,可他的脾性,她是了解的,“我不想让他有任何行为给政治对手留下把柄,若秋,这,你应该懂的。”
谷若秋微微沉默,谷父是开国第一任元首,在三个儿子中,对谷永淳寄予了厚望,若他真能当任下一届元首,无论是对谷家,还是在金字塔的历史上来说,都会是一段传奇。
而这机会,有,且只有明年初这一次了,若他不能顺利当选,那么……他的仕途生活,就已经走过最巅峰了。可在这条路上,艰辛与困难自然是一层又一层的,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元首的位置,又有多少人在暗中觊觎,想要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他。
“可……你的安全……”若秋心里,到底还是担心。
“若秋,你放心,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今笙了。”今笙看着她,眼底一片盈亮,“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若秋看着她,沉默了好久,终于问,“今笙,这么多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们从小一个被窝里睡觉,一个盆里洗澡,一个碗里吃饭,无话不谈,互相了解到对方的脾气,更熟悉到彼此间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若秋发现,现在的今笙,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如果单从外表脾气心性上来说,似乎没变,可她到底觉得,今笙还是不一样了,虽然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娇弱,可她身上,却有种无法言喻的韧性和自信。
“不管我经历了什么,若秋,我还是我,”今笙微微沉默之后说,“还是那个陪你一起,躲在阳台后看朱二哥打篮球的今笙。”她握住若秋的说,“还是那个……谷家最小的女儿。”
“今笙……”
“若秋,我不是想瞒你,”今笙娓娓道来,“而是,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你只要相信,我还是那个我,根本没变。”
若秋问,“如果三哥问你呢?”
今笙唇微抿,“他不会问,因为……我的事,他都知道。”
若秋释然,她不说,自然有她的道理,便没有再追问下去,“那,这件礼服,你打算怎么处理?”
今笙浅笑,“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若秋无语,却猜不到她的想法,轻声抱怨:“今笙,你什么时候跟三哥一样,变得高深莫测了?”
“我和他,本来就是一样的。”今笙说,只是她表面看起来柔弱,但实际上……
“物以类聚,人以群居,”若秋无奈的说,“我也只有暂且将你们归为一类人了。”
“你和朱二哥呢?”今笙突然问,“也是一类人吧,”轻声,略有些调侃,“外表清冷,可内心火热……”
若秋脸色微恙,想到那个腹黑系的丈夫,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嘀咕着:“我跟他?才不一样呢!”
“是不是一样,你自己心里知道,”今笙将那个箱子盖上,继而挽住她的胳膊,“我们出来太久了,还是进去吧。”
她们刚走上台阶,便看见谷永淳站在门口,他的目光落在今笙身上,而后对若秋说,“润泽在找你。”
若秋微微皱眉,“他找我干什么?”那晚,他骗她说要出长差,把她吃干抹净还不认帐,这两天她都没怎么搭理他。
“好像喝多了,”谷永淳说,“一直叫你的名字,满屋找你。”
呃!若秋觉得糗大了,撇下他们走进屋里。
谷永淳扶着今笙的胳膊,问:“你们去哪儿了?”
“在院子里随便走走,”今笙说。
“今晚你怎么不穿那件礼服?”他问,之前就想问,不过一时没机会。
今笙侧眸看他,笑意融融,很自然的岔开话题:“我穿这件不好看吗?”
谷永淳看她,没说话,倒也笑了,其实,她穿什么,都好看。
“轻歌走了。”今笙微叹,说。
“嗯。”谷永淳坦然的说,“我让她去看小乖了。”
今笙黯然,心里唏嘘不已,“她为我们牺牲了很多。”
他揽了揽她的肩,“我知道。”他安抚着说,“不过,很快,她就能回来了。”
“轻歌今晚要回来的事,你事先知道吧。”她轻嗔的问。
“我也是下午才知道她会回来的,”谷永淳说,下午轻歌给他打电话,说时间太紧,她只能乘专机回来,因是私人行程,不方便以外交部的名义发函,所以请他协助,允许她的专机进入国家的领空,并能在首都军用机场降落。
“那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她问。
“女儿说,想给你惊喜。”他说。
今笙抿唇,笑了,故意说,“明明是我跟轻歌相处的时间最多,可我怎么觉得,她跟你更亲近一些?”
谷永淳扬扬眉,颇为自豪,“上辈子的情人嘛。”
今笙抚着小腹,笑道,“那你上辈子情人还真多。”
他哑然失笑,揽住她,情人虽多,可爱人……只有她一个。
……
谷若秋的目光掠过晚宴现场,却没看见朱首长,她又走快几步,终于在楼梯口看见了他,她皱皱眉走过去。
“你去哪儿了?”朱首长倒先开口问她。
若秋看着他,他神定气爽,并不像喝多了的样子:“你……没喝多?”
“你想我喝多?”朱首长调侃她。
呃!想到他以前喝多了对她做的那些事,若秋耳根一红,满头黑线,轻嗔他一眼,转身就走。
朱首长拉住她的胳膊,“去哪儿?”
若秋没好气的推开他的手,“走开!”
“别推,我喝多了,站不稳。”朱首长微微垂下眼皮。
看他装成这样儿,若秋轻嗤的哼了哼。
“回家。”他的手又自然的拉她的胳膊。
若秋扬扬眉,“你先走,我还想要再待一会儿。”哼,这个腹黑魔王难道忘了,他们正在冷战。
“大家都准备走了,你留下来做什么?”朱首长低声调侃她,说,“做一千瓦的电灯泡吧!”
呃!果真,已经有人在向谷永淳他们道别了,若秋皱皱眉。
“走吧!”朱首长拉着她就走。
出了谷家小院,见周围没人了,谷若秋一把甩开他的咸猪手。
朱首长死皮赖脸的伸手搭在她的肩上,低声说:“我喝多了,扶我一把。”
若秋皱了皱眉,“走开!”
这个厚脸皮的男人,不仅没松手,还硬是将上半身的力量都搭在她肩上了。
“好沉!”若秋肩被压得死死的,她眉皱得更紧了,“朱润泽,你松手。”
他没说话,用了些巧力,落在她肩上的力量又减轻了一些。
见他像牛皮糖一样甩不开,若秋也没撤,只得悻悻的往家里走。
“若秋……”他一路走,一路都低语,叫她的名字,叫得若秋心里冒火,蓦的站住,“朱润泽,你烦不烦!不许叫我的名字了。”
“那你叫我的?我不烦。”
呃!若秋完败了。
果真,他们仨都是腹黑系的。
……
轻歌刚站在桑家小院门口,正欲敲门时,大门突然打开了,桑兰琴站在门里。
看见她时,轻歌也并不意外,她抿唇,微微一笑,当作问候。
“进来吧。”桑兰琴往后退了几步。
轻歌走进去,诺大的客厅里,并没有其他人,气氛略略的有些尴尬,她们之间,确实没什么话可说的。
“小乖呢?”轻歌率先打破了沉默,从名义上来说,桑兰琴是她的婆婆,理应叫声“妈”,可从心里的情感上来说,她还没能跨越那道坎,“妈”字还叫不出口。
“在房间,”桑兰琴说,“跟我来吧。”
轻歌跟在她身后步伐轻盈的上了楼梯。
想到即将见到小乖,轻歌的心略略的有些激动,她轻声问:“小乖睡了吧?”若照平时的生物钟来说,小乖早就应该睡着了吧。
“七点就睡了,”桑兰琴说。
踩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桑兰琴轻轻推开门,婴儿房里,亮着一盏桔黄色的小灯,朦朦胧胧的,温度不冷不热十分适宜,轻歌一眼就看到婴儿床上的小小身影,她心蓦的一疼,轻步走过去,俯身,看着那个胖乎乎的小家伙。
他侧着身子,睡得很沉,那胖乎乎的手脚露出来,轻歌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胳膊,嫩嫩滑滑的婴儿皮肤,让她心底软软的。
“小乖醒醒,小乖。”桑兰琴伸手轻轻拍拍小家伙的肩膀。
轻歌出声阻止道:“别叫醒他。”她看着桑兰琴,低声说,“让他睡吧。”能看见小乖,已然让她觉得很幸福了,“我就在这儿陪陪他就好了。”
桑兰琴微怔,而后收回了手,递了个凳子给她,“那你坐,”她略略的有些讪色,也不想打扰母子难得的相聚时间,便说,“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轻歌点点头,等桑兰琴走后,她回过头来,伸手握住小家伙胖乎乎的小手手,糯糯的,软软的,肉感十足。她俯身,吻了吻小家伙的脸,短短几月不见,小家伙脸上的肉肉似乎更多了,头顶留着一个锅盖头,那样子,可爱极了。
“小乖。”轻歌的声音低如蚊音,目光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儿子,她的心心微微泛着疼,“妈妈回来了。”瞬间,眼底酸酸的,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妈妈,没能陪在孩子的身边陪他长大,心疼漫延开来。
小家伙睡意沉沉,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脸上的表情挺丰富的,皱眉,耸耸鼻子,或者是抿抿唇,每一个细节,轻歌都没有放过,心暖暖的,就像要融化了似的。
就在她怜爱的看着小家伙时,婴儿房的门毫无预警的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