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一日的午后,本应是用过午饭的人惬意的午睡休息的时间,但是博雅却并没有午睡,事实上,他也没有午睡的习惯。Www..Com
他正坐在自己寝室中的榻榻米上,紧闭房门,在屋内燃起一盏并不算明亮的灯,吹奏着手中心爱的笛子。
笛名叶二,乃是著名的乐者蝉丸法师相赠的名品,亦有一说为朱雀门之鬼所赠。
在墙角***照不到的昏暗处,一名女子正静静的趺坐于地,闭着双眼倾听着那令人心醉的笛声。因为光线过于昏暗,她的面庞模糊不清,但从那身穿宽大的十二单衣的轮廓上看来,这位女子必定是一位绝色佳人。
一曲吹毕,博雅将叶二从唇边拿开,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将自己独自关于房中吹奏叶二,虽然其中多半是在入夜时分,但也有时会像这一天般在午后吹奏。家人虽然不明原因,但对他的古怪行为也不好过问。
见博雅将目光投向自己这边,角落中的女子盈盈站起,向着博雅微微欠身,说了声:
“今天打扰您了,以后也请您多多关照。”
接着,她便转身没入黑暗中,瞬间消失无踪。
待到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博雅这才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伸手将房门打开。就在他打开房门的刹那间,一只猫般的小兽迅的从门缝中钻入,伏在他身侧的榻榻米上。
那是一只全身棕楬色的小兽,看上去有些像狸,但是却生着一条松鼠般蓬大的尾巴,一双金色的小眼滴溜溜的乱转,目光却始终不离博雅身上半分。
博雅怔了一下,他不知这个小家伙为何要突然闯入自己的寝室。但是奇怪的是,他却没有生出要赶它走的念头来。
“博雅,是我。”
一听从那只小狸的嘴里迸出的男子声音,博雅就笑了。他知道,这个小家伙是晴明派来传话的式神。
--这个晴明,又玩这一套了。
“下午来我家吃烤香鱼吧,多带上些好酒,我这里有另外的客人。”
“对了,顺便说一声,请把你的刀摘去刀鞘,挎着无鞘刀来吧,可能的话,再带上一包针,一定要是铁针。”
“在我家门口不管看到什么,只管向里走,不要犹豫。”
这个又是什么名堂?
望着小兽转身窜出门外,消失在墙角的草丛里,博雅开始认真思索晴明的话。
以往晴明邀他到家里作客,一般最多只是要求他带上好酒或下酒的菜,根本没有对他多说什么规定一类的。但是,今天为何又要让他挎着无鞘刀,带着一包铁针去赴宴呢?而且,最后的那一句总让他觉得,今天晴明家里来的不是一般的客人。
--不管怎么样,去看了就知道了。
这样的想着,博雅迅的穿戴整齐,将随身的长刀从鞘中抽出,逆着插在腰带上--这样做,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腰带被锋利的刀刃割断。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打开房门,对着走到他面前的侍童说:
“我要去晴明大人家里,取两瓶好酒来吧。对了,再去替我找一包针来,要全铁的那种。”
侍童很快的从家里的女仆那里要来了一包铁针,博雅很小心的将包着铁针的油纸紧了紧,放入怀中,然后接过侍童手中捆好的两个装满米酒的大酒瓶,这才匆匆的出了门。
他很好奇,晴明家中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
二
自跨过那条走过无数遍的小桥时,晴明的式神没有和他打招呼,博雅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来到晴明家门前,他的这种感觉就更为明显了。
一株巨大的桃树,在门边茂盛的生长着。几乎遮去了晴明家的大半个门。树上结着红艳艳的桃子,很是诱人。博雅呆望了半天,才强行止住心头那股要去摘下一个桃子尝尝鲜的冲动。
他明明记得昨天来晴明家时,门边还没有这株桃树的。
在茂盛的枝叶中露出的半扇门上,钉着一块木牌。那块木牌也是桃木的,上面有着很浓重的笔迹。虽然博雅可以看出笔迹是晴明的,但是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晴明也开始写这种粗旷的字体了。
“主人外出,请勿入内。”
“晴明这家伙,搞的什么鬼?”
看到木牌,博雅本打算转身离去。但是想到之前被嘱咐“不管看到什么,只管向里走”,他也只能一边这样的咕哝着,一边伸手去推门。
门是开着的,原本有些荒乱的前庭里面已经生满了各式各样的桃树。看上去虽然雅致,却把庭院那种天然的景致破坏殆尽了。
“博雅大人,您来了,晴明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完全陌生的声音,完全陌生的面孔,若不是知道晴明有着许多他未曾见过的式神,博雅当真要对面前的女子的来历质疑一番了。
但是即使如此,每次晴明派来迎接自己的基本都是蜜虫,而眼前这个身着绯红色唐装,外面罩着一件鹅黄色羽织的女子,博雅却从来没有在晴明家中见到过。
用力的摇摇头以打消自己心中的疑虑,博雅大步的迎了上去。
“那么,引路的事情就拜托了。”
“是…啊呀!!”
对着博雅微微欠身的女子,突然看到博雅腰间的无鞘长刀,意外的失声尖叫起来。跟着博雅眼前一花,那名女子已经芳踪杳然,只余空中朵朵桃花飘落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
给门前的意外变故弄得一头雾水的博雅,径直走进了院内。
出人意料,宽广的中庭内却并不像前庭那样生满桃树,仿佛这里有着一道无形的界限,把那些桃树都隔在外面了似的。
看到长廊上坐着一条身着狩服,背对自己的人影,博雅不由得松了口气。
“晴明,你在呀,门前那些奇怪的桃树是怎么回事?”
博雅一边绕上长廊一边出询问,然而他却在登上长廊时停下了脚步。
在那条人影的身边有一只黑色的猫,猫尾分为两叉,正瞪着碧绿色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而那个人身上所着的狩服却不像晴明那样是白色的,而是纯黑,连帽子和足袋都是清一色的黑。听到背后的话音,那个人转过身来,英俊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轻微的笑容。
“源博雅大人,久违了。”
博雅认得这个人,之前他曾经在这里,也就是晴明家中见过这个男子。
“原来是贺茂保宪大人,真是失礼了。”
“不不,没什么。”
“晴明所说的客人难道就是…”
“是我。”
博雅环目四顾,并没有看到晴明的身影,这也让他对这一次的赴约更多添了几分好奇。
“奇怪,怎么没有看到晴明?”
“晴明大人刚刚说要去取香鱼,现在想必已经在向回赶的路上了。”
“是去千手忠辅那里吗?”
“没错。”
“但是他为什么要亲自去,让式神去不就行了?”
“假使他坐在这院子里的话,就根本无法让式神出去做任何事了。【百度搜索Www..Com会员登入无弹窗广告】”
“为什么?”
博雅不解,然而当他看到保宪将目光落在院内茂盛的桃树上时,他似乎也有三分明白了。
“是因为那些桃树吗?”
“那些不是桃树,是咒。”
“咒?”
博雅一听到这个词,便会头痛不止。
“你是说,晴明在自己的院子里下了咒,限制了自己的行动?”
“那咒不是他下的。”
“什么?”
本已坐下的博雅一惊而起,如果这满园的桃树,抑或说是咒不是晴明所下,那么,有什么人能在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院子里下这种奇怪的咒呢?
“那么这些树…不,咒难道是您…”
“我在来到前门时,也被这些咒困住了,不得已绕道从另外的地方进来。”
保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否定了博雅的猜想。
“你知道,我是个懒人,所以不想花力气在解咒上,尤其是这么困难的咒,所以就只有绕道而行了。”
“那么晴明呢?不会连自己家的家门也出不去吧?”
“虽然这个咒拦不住他,但是他也还是从另外的地方出去了。我想,是为了保全那些难得的香鱼吧。”
姑且不论下咒的是谁,但是博雅还是有点听不明白保宪的话。
在晴明的家里除了正门之外,还有另外的出口吗?
虽然一般来说,家中要设小门和后门是常识,但是博雅在闲暇散步时,也曾经有意识的绕行过晴明家的外面,结果是无功而返。
当然,除了正门之外,他找不到其他的门户。
那么,晴明和保宪这两个人又是从什么地方出入的呢?
此时,保宪的上身突然微微的前倾,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唉呀,总算是回来了啊。”
“什么回来了?”
博雅还在想着关于桃树之咒的事情,无意识的回应了一句。然后,他便听到了晴明那熟悉的声音。
“不好意思,保宪大人,还有博雅,劳你们久等了。”
此刻出现在长廊另一端、手提木桶的晴明,显得很是狼狈。当然,那并不是因为要应付那博雅搞不懂,也不想搞懂的“咒”。
袖子高高挽起,狩服的下摆也有一半挂在了腰带上,身上到处都是一块块的水渍,走过的地方还能看到足袋印下的一个个精湿的脚印。
显然,这个形象和博雅印象里长久以来的晴明完全不符合。
“忠辅今天给了我七尾香鱼,连那个小家伙也可以吃到鱼肉了哟。”
他口中的“小家伙”自然就是保宪的式神--那只黑色的猫又。
“好家伙,晴明,你这是怎么了,掉到水里了吗?”
“哈哈,只是突奇想,和忠辅一起去试着捕鱼了而已。”
“那就弄得这么狼狈吗?”
“没办法,失足踩到溪里了嘛。”
“你可真悠哉啊,家里都被人下了咒了还…”
晴明把木桶放在一边,然后微笑着坐下。他所豢养的乌龟式神“吞天”立刻将木桶拎到了一边,不一会儿,烤鱼的香味就钻进了三人的鼻孔中。
“原来如此,保宪大人已经告诉你了啊。”
“晴明,这是怎么回事?那个桃树是谁种在这里的?”
“博雅,那不是桃树,那是咒。”
“但在我看来那就是桃树。”
“咒是变化无常的。”
“拜托你用我能够明白的话来为我解释。”
“我不认为把桃树称作咒是不会让你明白的话。”
“姑且把它当作是桃树般的咒吧,那东西是谁种在那里的?”
“住在的人。”
“?”
“。”
博雅惊愕的目光从晴明脸上扫过,落在保宪脸上。
轻抚着猫又那光滑皮毛的保宪,脸上露出一丝不置可否的神秘笑容。
“是。”
“晴明,那个是什么?”
“是咒。”
“又是咒?”
博雅头痛似的用手指点着额头。
“拜托你说得再明白点。”
“无所谓明不明白,桃树和的本质都是单纯的咒,除此之外不作他说,仅此而已。”
“就算我头脑差劲好啦…”
博雅无奈的叹气。
“但是,连你也应付不了那个咒吗?”
“以往的话可以,但是这次不同。如果咒和下咒的人分开,单独出现的话我都可以对付。但是现在对方的力量以我一个人的本领应付起来稍有些困难,所以才麻烦你和意外到访的保宪大人来帮一把手。”
听了晴明的话,保宪的笑容更深刻了。
“我也算时运不济了,本来想到你这里喝杯酒避个清闲的,结果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关于这件事,实在抱歉。”
“…你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撇在外面?”
结果到了最后,博雅还是没弄明白那个桃树和究竟是什么。
“别说这个,我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酒吗?在这里。”
“不是这个,是针。”
博雅从怀里取出用油纸包着的铁针,递到了晴明面前。
“喏,在这里。不过你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不是我,这是给保宪大人用的。”
晴明带着一丝微笑望着眼前的纸包,反而是保宪伸手将铁针接了过去。
“这样就齐备了呀。”
“等等,这个呢?这个不用吗?”
博雅小心的把腰里的无鞘长刀抽了出来,平举着放在了三人中间。
“你能平安的在这里,这把刀已经起到一半的作用了。等一下还有用到你和这把刀的地方,到时就拜托了。”
“要我做什么绝对没问题,只是,我希望你能不能让我明白我正在做些什么?”
“做完这些事情后,喝酒时我和保宪大人会告诉你的。”
说着,晴明转身向长廊下走去,保宪抱着猫又紧随其后,博雅愣了一下,也拾起长刀跟了出去。
三
走到前庭和中庭之间的位置,晴明停下了脚步。此刻,他的面前就是前庭那茂盛的桃树林。
“博雅,一会儿请你执刀站在这里。不管出现什么,不要动,不要退,也不要胡乱挥刀,只管站着就成。”
“只站着就成?”
“只站着就成。”
博雅想说“你越来越怪了”,但是仔细想想,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晴明走到博雅身后,从袖中取出一块桃木片,按在博雅的背上。一旁的吞天递上一枝沾墨的笔,然后远远的退到了一边。
至于刚才开始就抱着猫又的保宪,则将猫又放在在脚边,站在距晴明身后大约五步的距离,打开了油纸包,将铁针轻轻托在了手心上。
“可以开始了。”
“唔。”
晴明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提笔在博雅背上的桃木片上奋笔疾书起来。博雅可以感觉得到,晴明正在用与平时不同的笔体,也就是他曾经在大门前的桃木牌上看到的字一样的笔体在写着什么。
这样的想着,他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前方。
一个身着绯红色唐装、外面罩着鹅黄色羽织的女子正娉娉婷婷的自前庭的桃木林中走出,看样子,她就是刚才打算给博雅引路却突然消失的那个女子。
“晴明大人,您还是打算把妾身逐出去啊。”
“抱歉的很,你不是这里的客人。”
“但是妾身是代人作客的,您怎么也要给妾身的主人三分薄面吧?”
“你的主人若是有诚意的话,应该亲自登门造访才是。”
“唉,妾身是中人,你逐不走的。”
“没试过又怎么知道是否可以做得到。”
博雅双手紧握刀柄,出一声断喝。
“小姐,请退下去!”
看到博雅手中的长刀,那名女子脸色顿时煞白,前行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博雅大人原来是晴明大人请来的帮手呀。既然如此,就恕桃月无礼了。”
叫做桃月的女子轻挥纤手,在她两侧的桃树突然一阵摇摆。上面所结的桃子纷纷脱离了枝头,迎着博雅疾打过来。
博雅白了脸,在扑面而来的硕大桃子上,他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张张择人而噬的恶鬼脸孔。
无数有如雨丝般的银光闪起,每丝银光都准确的穿透了一枚桃子并将之钉在地上。一时间,在桃林前古怪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保宪已经出了手,那些银光正是他掷出的铁针。
落地的桃子纷纷腐烂,最后变为一坯泥土融入地下。
看着落在脚前化为泥土的桃子,桃月微微色变。
“晴明大人的待客之道,今天妾身算是领教了!”
“还有的你领教呢!请退下去!”
博雅又是一声断喝,这次似乎是有了一些威势,桃月竟不期然的向后猛退了两步。
“可以了,博雅。”
晴明突然将桃木片从博雅背上拿开,还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到保宪大人身边去吧,剩下的交给我了。”
博雅看了一眼对面眼露凶光的女子,有点不情不愿的退到了一旁。
“晴明,不行的话就交给我。”
“没问题。”
晴明径自走上前去,将手中的桃木片递给了桃月。
“刚才失礼了,这封请柬请交给你的主人。”
桃月凶狠的瞪了晴明一眼,再看了看手中的桃木片,脸色竟然变得有些惨白。
“明白了,晴明大人。不过,请您在主人到来前万勿毁坏中人的身体。”
“一言为定。”
看着桃月的身影消隐在桃木林中,晴明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似的一挥手,转身向长廊走去。
“可以了,我们去喝酒吧。”
“这样就可以了?”
“可以了。”
“没有什么其他要做的吗?”
“然则你想还做些什么,博雅?”
“…没有了。”
三人来到长廊上落座,吞天和不知何时出现的蜜虫已经将烤好的香鱼和杯盏摆在了三人面前。
饮酒的只有三人,吞天却摆上了四个杯子。
“一会儿有人要来吗,晴明?”
“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客人。”
“你说的不是保宪大人吗?”
“我吗?哈哈,不瞒博雅大人说,我其实是晴明大人都没有料到的不之客。”
保宪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开朗的笑了起来。
“晴明大人所说的客人,大概是那位桃月小姐的主人吧。”
“原来如此…”
博雅似乎是有些明白了,但是马上又糊涂了。
“那么,晴明你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布下这些桃树…不,这些咒的吗?”
“来了。”
对于博雅的问题,晴明答非所问。但是,这个回答却是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
有些昏暗的桃木林中,一条人影踽踽而来。在他的身上穿着一套破旧且油腻的狩服,脚下趿着一双烂了一半的拖鞋。一头灰白色的头乱蓬蓬的,咧开大笑的嘴巴里露出参差不齐的一口黄牙,和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相衬,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在博雅的印象里,能让人感觉不舒服的脸似乎只有眼前的芦屋道满这么一张脸而已。
“晴明呀,我为你备的之礼如何呀?”
“久违了,道满大人。远道而来,先喝杯酒暖暖身体吧。”
“晴明,你可真有本事啊。虽然老夫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不过你竟然把中人给制服了,就这一点来说,我佩服你。”
道满呲牙一笑,跟着便径直来到三人身边落座,晴明立刻执起酒瓶,将他面前的杯子倒满了酒。
道满举起杯子陶醉似的嗅了嗅,而后仰头一饮而尽,随之出满意的一声长叹。
“好酒好酒,在乡可喝不到这么好的酒。”
“道满大人,你果然已经找到了乡。”
道满再度端起被晴明斟满的杯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询问他的保宪,再度仰头将酒饮尽。
“若没找到乡,老夫哪里可以让中人来晴明这里做客?”
“恕我直言,道满大人,您的这些朋友…或者说是下仆着实霸道了些!”
忍不住心中的怒忿,博雅不悦的说了这么一句。
道满先是一愣,而后放声大笑。
“哈哈,博雅大人的话真是有趣呢。但是就算中人是些恶客,我想晴明也不至于应付不来吧!”
“我当然应付得来,但是,我的其他客人似乎应付不来呢。”
晴明微笑着再度提起酒瓶,将道满手中的杯子斟满。道满却没有马上将这第三杯酒饮下,而是伸手直接在盘中抓了一条撒了盐的烤香鱼,张口大嚼起来。
“客随主便,我想有你这主人在,客人也不该应付不来。至少,保宪大人和博雅大人就是如此。”
“我是绕道进来的,道满大人。”
对于道满的狡辩,保宪平静的予以反驳。
“那么博雅大人呢?他难道不是得到晴明你的授意才能从正门进来的吗?还是说,他的刀鞘是无意中丢掉了呢?”
嘴里喷着令人作呕的酒气,道满那黄浊的眼珠射出的精光一一扫过晴明的脸和博雅身边的无鞘长刀,最后又重新定格在了晴明身上。
“不过说来,居然想到离开自己的家后再用式神去召唤博雅大人,看来你也不算懒嘛,晴明!”
“我向来不懒,只是放着方便不去利用的话,那会很笨的。”
晴明啜了一口杯中的米酒,跟着把目光投向了博雅身边的长刀。
“我只是想中人大概都是木属,既然金气能克木气,那么让博雅带把刀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么那些针呢?那也是顺手带来的吗?”
面对道满的诘问,晴明只是又微笑着啜了一口酒。
“那些针,我本来是打算自己用的。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今天保宪大人居然会不声不响的来拜访我,结果让我这个主人占了天大的便宜。”
道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跟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来,树起了一根手指。在那枯槁的指尖上,一点火炎的亮光正在慢慢跳动着。
不知为何,博雅似乎听到桃木林中传来一声哀呼,似乎是桃月姑娘的声音。
“既然老夫已经到这里来了,那么要这些强留之客也没有用了。晴明,我替你将这些之客一把火送走了吧。”
“不急,我有更好的送客法。”
晴明淡淡的应了一句,将头转向了博雅。
“博雅,叶二你带来了吗?”
博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从怀里将叶二取了出来。
叶二是他最可珍贵的宝物,不管走到哪里,他一向都从不离身。
“请为我们吹奏一曲吧。”
博雅将叶二放在唇边,悠扬的笛声顿时飘满了整个院落。
晴明和保宪的脸上都含着微笑,神思仿佛都已经沉浸入了笛声之中。道满却已重新趺坐回原先的地方,眯起细小如针的双眼,一只手有意无意的顺着笛声在膝头打着拍子。
一曲奏毕,博雅将叶二从唇边拿开,顿时响起了一片清亮的掌声。
鼓掌鼓得最有力的,居然就是道满。
“好呀好呀,听晴明说,博雅大人的仙乐可以感天地动鬼神,果然不假啊。你看,给你救了一命的之客来感谢你了呢!”
博雅抬眼望去,只见前庭中的桃木林竟然都已经枯萎,叶子和果实也已经落尽了。
然而在桃木林的入口处,身着绯衣的桃月正捧着一枚鲜红的桃子站在那里,深深的向这边行礼。
“博雅大人,感谢您救了妾身一命。为表谢意,唯有以此礼相赠,望勿推辞。”
晴明轻轻挥手,蜜虫立刻走上前去,从桃月手中将桃子接过,走回来放在博雅面前。
桃月又依依不舍的向众人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回桃林中。下一刻,那丛桃林竟然就和她的身影一起消失了,仿佛晴明的前庭里根本没有桃树存在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博雅吃惊的转头看着身边的三人,晴明和保宪只是微笑,而道满却长身站起,端着酒盅长笑着向前庭走去。
“告辞啦,晴明,能再和你痛饮美酒,老夫还真是愉快啊!”
长笑声随风飘逝,道满的身影也随之消失无踪了。
四
“那名叫桃月的女子是给道满的咒术强拘为式神的,被送到这里,恐怕是道满做了什么事不想让我去妨碍他吧。不过,或许只是想讨杯酒来喝喝也说不定。”
望向再度恢复空旷的前庭,晴明饶有兴味的端起了酒杯啜饮着。
要顾忌的人已经离开了,于是由保宪接口缓缓的替晴明叙述着接下来的一切。
“桃月她是乡中的桃鬼,而且是存活了很长时间的那种。原本身为紫藤的蜜虫惧怕比她强大的桃月,自然不敢出现。”
“本以我和晴明的本领,是很容易应付道满的式神的。但是之客本是唐国传来的异域生灵,我们一时尚未想出破解其法,所以才会如此棘手。晴明在门前挂出桃木牌,就是为了在不受桃鬼察觉的情况下保全前来拜访的其他客人的安全。最后晴明决定,以桃木为请柬对桃月下咒,把中人作为式神强拘的那位主人反拘过来。”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了下去。
“幸好之客份属草木之类,身怀木气,惧怕金石。因此晴明才让你带着无鞘刀和铁针,先由你以无鞘刀镇住桃月,让她不敢接近你。而后我再以铁针将她的反扑封杀,晴明的迎客桃符才会起作用。不然的话,我们即使能坐在这里喝酒也不会这样悠闲了。你难道没现,刚才蜜虫斟酒的时候也是离你远远的吗?”
晴明将杯中酒饮尽,缓缓躺倒在长廊上,以手支颌,将保宪的话接了下去。
“道满也说过了,你的笛声可以感化鬼神,被道满的咒术强拘在这里的之客为你的笛声所感,因而得以解封而退,免遭道满的火烧之厄。她赠你的这件礼物可是珍贵之极,你要好好决定怎么处置它啊。”
看着眼前红艳艳的桃子,博雅用力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刚才人面怪桃扑面而来的景象犹在眼前,他可不敢把这么个东西放在自己那里。
“虽然桃月小姐是一片好意,但是放这么个东西在身边,我总是觉得惴惴不安呢。”
“既然如此,那就送给圣上吧。他最近身体有些羸弱,仙桃可是绝佳的滋补品呢。”
博雅一下子跳了起来。
“晴明,你又把圣上叫成是‘他’!”
“哎呀呀,这些无关紧要。”
晴明笑着招招手,示意博雅坐下来,三人继续饮酒。
良久,晴明抬头,用一丝清明的眼神盯着博雅有些醺醺然的面孔。
“博雅,你知道吗?你是条让人钦佩的好汉子。”
“是吗?”
“真的,是条好汉子。”
“谢谢。”
就在那疫病多的一年,因长期着手政务导致身体有些羸弱的圣上,却出人意料的完全没有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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