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两个消息传来,一是弘治皇帝令保国公朱晖佩大将军印,去往大同代替平江伯!
另一个则是——平江伯抵京了!
这位披着神秘面纱的帝国伯爵,终于今日携着满城风雨,抵达了大明帝都。他尚未归京时,保国公、牟指挥使以及礼部尚书大人,便先后为了他的案子,来同王睿交涉。今日,于这乌云漫天的气候当中,他终将掀开其神秘面纱,直面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审讯。
“千户大人,平江伯已被送入诏狱,卑职已照大人吩咐,将他送入了备好的单间……”高皓明身着蓑衣,立于瓢泼大雨当中,透过木窗,向王睿行了一礼。
诏狱即为锦衣卫狱,独立于正常司法体系之外,刑罚残酷但无人敢过问。朱元璋本就重典吏治,驭下极严。但得知诏狱凌虐犯人之状,大怒之下烧掉了诏狱的刑具,并把囚徒移送刑部大牢。洪武二十六年,锦衣卫故态复萌,朱元璋下诏,大小罪案不得再经锦衣卫,审理全部通过正常的司法机构,锦衣卫只有侦查立案权。由此可见“诏狱”之惨烈。永乐之后,诏狱复起。
在未能确定该怎样办理平江伯之前,王睿还真不敢将平江伯怎样,是以,他还真只得命人整好单间,搞好内务卫生,备着好酒好菜,以待平江伯大架……
“北镇抚大人抚伤,正在去往诏狱的途中,问大人是否与他同去,先见见平江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是迟早都得面对,莫若现在就开始对平江伯的“审讯”罢!
“备马……”
浓浓的黑云在天际中翻滚着,云低得仿似与地面连在了一起,没有了天,一缕缕下垂的乌云像炊烟似地倒挂在厚厚的云层上,向下飘动着,慢慢拂过半空。
“轰……”
闷雷划过天际,倾盆的大雨冷酷地冲刷着万物,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令人吃痛!
平江伯,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身纯白的囚装微微有些湿,薄薄的汗混杂着雨珠,透过囚衣渗出来,将原本绝好的身体更是突显的玲珑剔透。乌黑的长发披在雪白颈后,简直可以用娇艳欲滴来形容。一个男子能长成这样,确是天下少有。
“进来坐坐?”平江伯四十上下,娇艳当中暗藏岁月沧桑痕迹,一缕长须,更添其迷人魅力,他见了王睿,竟像是见着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哟呵,真他娘的将北镇抚司的诏狱当成了他平江伯自个儿的家了?
王睿冲高皓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替他打开了门锁。
“听说,你是叫王睿?也是从北疆大同府调过来的?”平江伯微笑起来的时候,绝对能秒杀许多怀春少女!
“是咧……”,王睿点了点头,也抱以微笑,“北疆战事频繁,标下不才,打输了一场,便被调入锦衣卫来了”
王睿与拉克申那一战,到底孰胜孰败,实是难下定论,但在当事人王睿看来,他实在是“不敢”同外人去说,他是打赢了的。
“听说,你宰了拉克申,可自身伤亡却又数倍于鞑靼人,我一直好奇得紧,这样的战,到底是怎样打出来的。你能不能同我说说,当初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平江伯双眸有神,睫毛粗长,盯着人说话时,会给人一种他正在全神倾听的感觉。
能不能不聊这么不愉快的话题!
保国公先也问过这问题,这回又轮到了平江伯,敢情明朝这些个带兵打战的国公伯爵,都对揭人伤疤有着浓厚的兴趣爱好?
王睿面无表情,岔开了话题:“平江伯,还是说说你在大同是怎样打的战罢……”
弘治皇帝说平江伯“怯懦惧战”,而平江伯本人到底有没有“怯懦惧战”,这倒并非关键之处。王睿所想要的,不过就是摸清平江伯于大同一战中的具体表现,结合他本人与弘治皇帝及朝廷“大佬”们的“关系”,综合考量、权衡利弊,再行决定该怎样来“办”他。
平江伯微微一笑,耸了耸肩:“我同你一样,也是打输了罢……”
“呵呵呵呵……”,王睿突然干笑了几声,终于觉着自个儿找到了“知音”,“你又是怎样打输了的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平江伯也咧嘴微笑:“火筛势大,我军不可与之相敌,我只得令诸军回避,坚壁清野……”
“大同镇下辖十三个卫所,布兵八万,火筛拢共不过五万人马,敢问平江伯,以我军远多于火筛之兵力,竟也‘不可与之相敌’?”北镇抚王花花在人搀扶之下,拄着拐杖,一撅一拐的行了进来,他人还未到,声却先到!
“这位,当是北镇抚了?”平江伯始终面带微笑,不瘟不火,“听说你这条腿,是让尊夫人给打折了的?”
谣言这东西,传至后来,往往会偏离事实的真相。平江伯一入了京城,便听到了这几日京中的所发生的“八卦新闻”,而他所听到的关于北镇抚王花花“越墙裸奔”的章节故事,却早已脱离了事实的原貌。
但他在这理当严肃紧张的“受审”过程中,却突然提到这么一茬,到底他娘的是几个意思?
太他娘的不严肃了,态度太他娘的不端正了!
王花花的脸上抽搐了几下,他挥了挥手,将扶他之人赶走,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平江伯大人,传闻鞑靼火筛骁勇善战,勇武绝伦,莫非他的声威,在平江伯这儿,也能达至‘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神效了?”
平江伯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明知打不过,为甚还要打?”
“大同镇有八万……”
“谁告诉你,大同镇有八万兵马?”平江伯将王花花打断,“你亲自去数过?”
王花花与王睿尽皆一愣,大同镇下辖大同前、后卫,大同左卫、云川卫,大同右卫、玉林卫,阳和卫、高山卫,天成卫、镇虏卫,平虏卫,威远卫,井坪千户所等十三卫所,每卫编制五千六百人,再加上两个游击营,足有七万八千八百人,难道差了一千二百人,便不能算做八万人了?
平江伯定定的瞧着王睿:“你也是从北疆来的,大同的一些情况,你当也是十分清楚才是!”
王睿无奈,只得使出“杀手锏”——他伸手指着自个儿的脑袋:“实不相瞒,在同拉克申大战时,我这儿摔坏了,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咧……”
平江伯一愣,不疑有他,继而又伸出四根手指,道了一番话,直将王花花与王睿骇得胆战心惊:“将吃空饷,士卒逃亡,大同镇下辖的十三个卫所,大军总算已不过四万……”
大明军制,以卫所制为主。卫所军队都有固定戍所,卫所由朝廷根据各地的防卫、战略需要而设置,或数府一卫,或一府数卫,或一府、一州一个千户所,视各地战略地位之重要与否而定,固定驻屯戍守。
太祖建国至今已百余年,退居漠北的蒙元残余势力仍伺机南下,成为大明的严重边患。大明历代君臣不得不在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绵亘万里的北部边防线上相继设立了辽东、宣府、蓟州、大同、太原、延绥、宁夏、固原、甘肃九个边防重镇。
大同镇为九边重镇之一,为扼守鞑靼南下的军事重镇,自是被朝廷所重视,是以朝廷也于此地设了十三个卫所,可这十三个卫所的兵力,却因为“将吃空饷,士卒逃亡”,竟不过四万人了?
这他娘的,煌煌大明,还能让人愉快的居住么?
“太祖曾言,‘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说的便是咱大明的卫所军制。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太祖皇帝岂能推算出这百余年后的人间巨变?”平江伯神色淡定,仿似是在给二王简单说着“过去的故事”,“卫所军制,于朝廷财政而言,确是大有裨益,可百余年后的今日,这卫所军制的弊端,却暴露无遗,已然影响到了咱大明的安稳……”
大明的卫所兵制,实乃吸取中国历史屯田经验,是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卫所之下,依序有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及小旗等单位,各卫所都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亦隶属于兵部,有事调发从征,无事则还归卫所,从事生产。洪武初年,国家凋敝,百废待兴,为节省财政支出,朱元璋定下这卫所军制,确是无可厚非。
此法的实行,须有一套能保障军队数目的户籍制度配合,来维持卫所制的运行。由此,大明的军户也就应运而生——这,正是卫所军制的弊端之所在!
军户即户籍种类属军籍之户,初期的来源有二,一是蒙元原本的军户,二是现役军人之户,这在洪武二十一年黄册编造之后更加以确立。军户为世袭,且管理甚为严格,除籍十分困难,大致上除非丁尽户绝、家中有人成为高官或是皇帝敕免,不然,是无法除军籍的。
尽管如此,军户数目仍日渐减少——谁他娘的能保证,代代都能生了男丁来延续香火?
再则,军人生活困苦,基本都是窝在鸟不拉屎、就算拉了泡屎也不会生蛆的山疙瘩里边,谁他娘的乐意一辈子,甚或是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无穷无尽的窝下去?
是以,军户制度下所产生的逃兵,也就日益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