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鸟语啁啾,间有蝉鸣,美好又无聊的一天,又来了。
轻悠闭着眼深深嗅闻着窗口透入的清新空气,可嗅着嗅着,就闻到了一股怪味儿,她耸着鼻头“吸吸吸”,最后居然发现那怪味儿就在身边。
什么东西那么臭啊!
她睁眼一看,一张放大的男性面孔霍然撞进眼帘,她低低抽了口气,立即扭过头才敢徐徐吐出。
心说,这家伙怎么都不洗干净了再上床啊,怎么弄得一身臭酒味儿爬这儿,不是说有洁癖么,改性儿啦!哼,阴阳怪气的变态,管他去臭死哦!
她想挪开,可男人庞大的身躯压着她的被子,哪挪得动。无奈,只能忍着,继续睡吧。
闭了会儿眼,这骨子里天生的脾性就逮不住直往外钻,有这么个“敌人”酣睡在榻边,就是执掌天下的皇帝陛下也睡不着啊,想她轩辕轻悠不过一介弱质女流,睡得着才有怪。
忍不住,又睁眼瞧过去,男人睡得很熟,似乎酒喝得不少,不然按一惯的作息风格,这个时间他早醒来捉弄欺负她了。
不过这种喝醉酒不知何时归来,又没有洗漱干净就爬这儿的情况,这还是第一次唉!
搞什么鬼啊!
她伸手想将人推远点儿,哪知道睡梦中的男人似有所觉,长臂一搭又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得更紧了。
她气喘,咬牙,皱眉,腹诽诸多“问候语”。
室内的光线渐渐转亮,阳光被雪白的隔扇门过滤得十分柔和,浅草色的叠席反射过光线后,暖白中透着淡淡青柠色,愈发清盈怡神,很适合人休养生息。
由于和室均是用上好的桑木或香樟木搭建,并用障子纸糊门,植物漆料,处处皆是清新的纯天然物料,室内随时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十分怡人。
轻盈的光投落在那张漂亮至极的男性面孔上,轻轻勾勒出一道道完美的线条,宽而饱满的天堂,高挺的鼻梁,俊峭的侧廓,浅浅的人中线,丰厚的下唇和略薄的上唇抿出一道柔和的弧度。
妖孽啊!
怎么有人能长得这么漂亮,让女人都妒嫉的!
他的皮肤好像比她还要细腻干净,连一颗小豆印都没有,老天爷太偏心了。
这下唇长得那么丰满,都不像个男人该长的嘴巴嘛!中间居然还有一道凹痕儿。真奇怪,好像没见过东方人会长成这样的,她只记得表姐们喜欢传阅的欧美电影明星照里,那些长毛的男演员才有长这样的唇。
可是轻悠忘了,她也只去过北平和上海见过世面,可见过的人经历的事也并不多。
她这般瞅着瞅着,便又恶向胆边生,小手指戳向男人下丰唇中间的凹痕,在将要碰到时,突然男人睁开了眼,两道精亮的光绽出,吓得低讶一声,手指就被对方咬个正着。
“呀,痛,你松手、松手啦!”
“悠悠,你看了这么久,也该让本王取回点儿利息才是。”
自然这利益是连着本钱一块儿全丢进了狼嘴里,这几日她不良于行,他的渲泄渠道全放在了“嘴上功夫”,直吻得她娇喘连连,气窒脸红全身发颤才放过。
“臭死了,你……你没沐浴,又不洗滞刷牙!”
“你敢嫌本王脏!”又一顿大洗劫后,揉着那湿红微肿的小嘴儿满意极了,“现在都脏了,还真得好好洗洗。”
她不敢嚷嚷了,只得扭过脸做干呕状。
他见惯不怪,吩咐女仆伺候沐浴更衣。
而在今日挑选衣饰时,织田亚夫撑握了所有决定权。
看到女仆拿来的衣服,轻悠瞪大了眼。
“你让我穿这个?”
支在“人”字衣架上的和服,华丽得让人差点儿睁不开眼,就算早在锦笙织造坊见过不少专门做给皇室贵族的和服,但眼前这一件仍然让轻悠震惊不矣。
漂亮的樱花刺绣铺满了整个左肩,缠着腰线走右胸线一路洒落在左留袖下,洋红、粉红、大红、桃红、褐红,层层叠叠,交错穿插着五瓣樱、八重樱、吉野樱,井字花衬底,玄色金浪纹起伏,足可谓富丽堂皇、鲜丽夺目。
且所用布料光泽服帖,轻盈柔软,轻轻一动便折射出金镂银锭之色,简直贵不可言,美不盛收。
而女仆们捧来的一堆配饰,金色绣十六瓣菊纹印腰带,火色金片嵌珠宝花钿,珊瑚红石榴耳坠,红翡镯子,等等一应器物,无不精致华美,让人叹为观止。
“穿得这么隆重待屋里,累赘死了!”
“少废话,不换这套,就继续躺在被窝里。”
嘎,穿了这套可以出门走动了么?
轻悠全身的细胞都因为听到“可以出屋”而躁动起来,便将节操问题暂时抛到了脑后,任女仆们摆弄了。
大概一个小时后,织田亚夫洗漱收拾妥当出来,已经换上了全新的玄色和服,而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的内衬衣是正红色,绯红的衽口衬着神容玉面更添了几分喜气。
轻悠见男人走来,不由微微失神,那融在晨光中的浅浅笑容,真如叶尖的一颗晶莹露珠,美得夺人心魂,让人情不自禁。
她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何会是这种心情,可却抑不住在那样深浓的眼神注目下,可耻地乱了呼吸,心跳。
“好了。小姐,您看,这套礼服完全是为您量身定做的,真是美极了。”
高大的西洋镜里,映着鬓插珠花、唇抹胭脂的华服人儿,当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妆,如此刻意的一翻修饰,整个人儿都似又成熟了几分,眉目之间已悄然绽露的妩媚风情,被勾勒得楚楚动人。
轻悠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不曾如此盛装过,上一次是大年夜还是满十六岁生日那天?!平日里她从不重装束,仅以整洁清爽示人,自求行事方便即可。但花样年华的女孩儿,哪一个不爱漂亮,谁能在十六岁的年龄,真正抗拒得了这些美丽事物。
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逢年过节总会央着爹爹买好多漂亮的衣饰,每季府里给女人们添置衣妆的银钱都不少,也都是有定数的。她和娘的那一份十来年都不曾有增加过,紧张得很。她那份算来算去也只够买喜欢的笔墨纸砚、诗歌画册,根本不够量身裁衣。
两权相害取其轻,她便央着母亲改其穿过的衣袍对付着穿就成了。故而每每城中小姐聚会的时候,都被姐妹们在人后引为笑柄,她也不在意。
虽然小叔常会给她打点,可她也舍不得四处采风时弄坏了那些漂亮的衣裙,而常常搁在衣柜里陈了灰变了色。
因为小叔也说过,在这个生存都成问题,物质严重匮乏的乱世,能拥有一份常人都不敢拥有不能拥有的精神享受,天天饱饮诗书墨画这样的精神大餐,已是大大的幸福之事了。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再觉亏欠的话,那可是会遭雷公电母打耶!
“悠悠,喜欢么?”
男人从身后将她圈进了怀里,他那一身素尽的玄色包裹着樱花般的自己,就好像黑色的大地之母环抱着万物苍生,让她徒然生出自我渺小无力的恐惧。
她倏然回神,问,“很漂亮,可是为什么今天一定要穿成这样?”
他轻笑一声,神色间一片神秘,在她颊上偷得一吻,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立即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手上的同花色小布包轻轻打在他胸口,看起来都是那么娇小。
他抱着她大步走出屋,门口已经站了两排着黑衣红褂衫的高壮男子,齐齐朝他们叩首至敬,高喝“亲王殿下”。
轻悠看到男人们身后那高大的物体时,刹时瞪大了眼。
老天,那是轿辇么?!
全身用雪白的木料搭构而成,宛如小型宫殿一般,四方顶,足有一人多高,翘角檐,檐上蹲坐张眉呲目的守护兽,四柱脚下垫着漆金的卧龙龟,四面垂挂正红色锦幔,锦幔上清一色的十八瓣金质菊纹印,简洁,利落,鲜明,别具一格,大气华贵。
行过礼的男人们步调一致地走到了那轿辇旁,那里有用小儿臂粗的草编绳缠起的红色抬杠,轻悠才知道原来这些人竟然是轿夫。
“悠悠,今日本王带你去欣赏我东晁帝国百年来最盛大的阅兵典礼。”
织田亚夫看着怀里的人儿那副吃惊的表情,心中愉悦不矣,口气中盈满了纯男性的自傲感。
“这,我们就坐这个去?”
“那是当然。”
他抱着她上了轿,门口还跪着女仆为他脱掉了木屐,打开帘子。
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穿鞋,进了轿子后就被他直接放下了,踩在铺了一层薄薄毛毯的地上,她扫了一眼,发现这轿子真像小叔讲过的皇帝玉辇,整个就是一小房间。不但有桌椅靠垫,还置了小榻,垂竹帘,装饰小柜上摆着精美的瓷器,角落里还放着掉兰、纹竹,侧案上放着一鼎紫金小炉,香烟缭缭,真是无一处不精致,整个奢华得让人叹为观止。
一国亲王有此铺设,也无可厚非了。
“为什么要带我去看你们出兵侵略我的家乡?”
一坐下,轻悠可没忘那所谓的阅兵大典背后,有着怎样的不堪意义。
“自然有好戏上演,你看了便知道。”
“我不想去。”
她小脸一扭,转身就往轿子外爬去。
他也没拦她,只道,“我听说,你昨日给你的好姐妹打电话了,她们现在过得可好?”
仅此一句,正正拿住她的七寸,她暗恨咬牙,终是退了回来,瞪他一眼,不再言语。
他轻哧一声,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
这时,轿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吟唱,只觉轿身轻轻一荡,似升了起来,开始了极有节奏的移动。似乎因为轿辇过于庞大,里面的人竟感觉不出多少摇晃,行走间十分平稳。
轻悠看着帘外隐约透入的移动景色,神思飘移。
自那晚之后,她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又不同了。可是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并无差异。他对她依然霸道强势,派来伺候她实为监视她的仆人更多了。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曲意奉和,时常言辞激烈嘲讽、冷眉冷眼予他,他却不像过去那般对她动手脚惩罚,而多是以这般的语言威胁,拿她在意的旁人来迫她就范屈从。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很厌恶这种相处方式,可又无能为力。
思来想去,目前的情形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他没有因为拆穿了她的谎言杀了自己,在旁人眼里大概这是个奇迹吧!
哼,她才不稀罕!
织田亚夫半支着头,看小丫头瘪嘴儿鼓脸各种不忿的模样,唇角不断上扬,忽一伸手将人揽进怀中,人儿一挣扎,他便吐出一句“今儿大夫说了啥”,就令她再不敢动弹。
“你无耻,你有病,你……你带一个亚国人参加你们的阅兵典礼,不怕被人知道了告你大状,说你有辱国威嘛!”
“悠悠,你可是在为本王担心?”
“呸!”
“那你可得乖乖待在本王怀里,阅兵仪式进行期间,切不可出声做态被人发现。否则,那就是亵神的大逆不道之行为,比辱国叛逃更罪加一等,即时连本王的皇帝表哥也救不了本王。”
她着实一愣,没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惊讶道,“真的?”
“悠悠,失信的人可不是本王。你若不信,便可试试,兴许本王失了势,你便可不废吹灰之力逃离本王,回你祖国了。”
他深深看进她眼底,仿佛要望进她心底,掘出那“真心实意”。
她哑然,迅速撤开眼,似乎真的开始思索这个“逃路法”的可行性。
他的目光闪了闪,眼底悄然飘落一抹黯色。
十一郎蹲居在辇外,敏感的听力将内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捏紧了拳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织田亚夫的那些状似玩笑的话,当真足以致命。
在东晁,皇权神授论的内涵与亚国看似承自一脉,实则在民众心目中却又大不相同。
亚国的千年君统制,朝代皇室更迭不休,皇帝虽也称为“天子”,但民间依然有“皇位大家轮着坐”的浓厚思想,民众对于皇帝乃“真龙天子”的说法并没有深信不移,故而从未出现秦始皇渴望的“千秋万代”之朝。
东晁却是真正的“万世一系”,天皇在民众心中的地位永远都具有极高的神圣性,不可取代。不管是战乱时期,还是朝臣倾轧的幕府时代,那些争霸天下的大将军如织田信长、丰卧秀吉,亦或德川家康,可以把持朝堂政府,却绝对无法取代天皇,或者废除天皇制。不管他们如何阴谋争斗,天皇始终高高在上,不曾丝毫动摇过。因为在东晁民众心中,天皇是神之子,要保持神性,就不可涉足于世俗人类的争斗,所以多数时候天皇并不参与国家政府具体的行政管理和战事安排,故而能在无数次战乱争斗中,永远保持独善其身。只是在必要时期才会出面以“神”的身份,引领世人走回“人间正道”。
故,天皇等同于天神,神社的存在便是天皇接受神父聆训的神圣处所,其地位更是神圣不可侵犯。
今日阅兵大典便在皇家的里高野神社前举行,要是真让有心人发现主子辇车里的情况,添油加醋报给大神官知晓,扣下一顶携敌国妖女亵渎神灵的大帽子,当真是连明仁帝也保不住了。
可惜眼下谁人敢阻拦,除了已故的紫樱公主殿下,主子成年后就再不依靠甚至信赖任何人了。这般睥睨一切的性子,当真让他们又敬又爱,却又任性得让人无可奈何。
初时吩咐说要坐辇车,他也惊奇了好半晌,按理说仪式举行时,主子多半应陪伴圣驾。可做为下人,只能紧锣密鼓地将一年里只在春节游街时才用上一回的辇车备好。回头织田亚夫就让他送了一封急件入宫,居然称患上臆症不易见光出行,只能勉强卧辇车观礼。
这理由,别说他不相信,眼见皇帝陛下看了信笺后都呆愣了好半晌,或许伴有药典司和西医院开据的证明,呃,他也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居然弄了这些东西,皇帝陛下的怒气似乎才隐忍未发,勉强同意下来。
现在想想,都是一身冷汗啊!
而折腾了这么大一圈儿冒着杀头的危险,竟然只是为了带这个傻妞儿观看他们东晁的阅兵仪式,这真是十一郎最无法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的郁闷理由。
不得不说,他家的主子真是太任性了。
……
“光德亲王殿下,驾到!”
一声悠长庄重的高呼,高高扬起,四下嘈杂的声响骤时一顿。
显然,整个广场的人都被那缓缓驶入的华丽轿辇给震住了,上前方的观礼台上已经来了不少皇亲国戚高官贵族,在看到这情形时,也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谈话声,眼中都不乏惊讶之色。
有不谋事的老亲王侧身询问明仁帝,“陛下,光德这是何故?”
明仁立即以绣扇掩住面容,咳嗽一声,“皇叔,您有所不知,光德最近运犯小鬼,前阵儿伤情未愈,这又……又得了臆症……”
瞧老亲王低讶一声,明仁帝面上微赦,心头暗骂这臭小子就知道给他找麻烦。
这有皇帝陛下的一句开脱之辞,如此不合祖制的事儿竟然就此揩过去了。不过光德亲王殿下得臆症的消息便不迳而走,甚至在隔日还上了《京都报》的头版头条,由此而此发了一阵国民恐慌,不少未婚女孩自动发起为正值旺年的亲王殿下折纸鹤祈福,荻宫外的竹林上挂满了祈福纸条,闹得满城风雨,举国效从。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巨大的华丽轿辇缓缓停靠在了观礼台左侧的一处早已空置的空地上,足可见,这主事方对亲王殿下的特别情况已早有安排。
当轻悠一听到那声报喝,立即紧张得缩了身子,紧张地四下张望有无帘幕未掩好,将吃了一半的糕点也扔了回去,做龟状俯在男人怀里,一动不敢动了。
织田亚夫轻轻抚着那小脑袋,眉色飞扬,唇绽白光,低声道,“悠悠,你真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孩子!”
她忍无可忍,抬手挥掉了脑袋上的爪子。
就在这时,帘外突然响起一道娇柔女音:
“亚夫君,你还好么?我听哥哥说你身有不适,我在药典司查了一味专治你这怪疾的药方,熬了整整一夜,我送进来给你。”
说着,便听到了簌簌的脚步声。
轻悠吓得立即抬头看男人,男人却依然八面不动,神色自若。
------题外话------
关于这2国家君统治的特色区别,秋参考了《武士道-日本的全球视角》一文,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去瞧瞧。秋比较惊奇的是,日本天皇居然是“千秋万代”啊,真是太神了!
PS:里高野是现实存在的,不过这个皇家神社就是秋杜撰的啦!故事嘛都是半真半假的,大家懂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