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了一声,整桶冰水从头淋下让他打了个哆嗦。
窗外已经刮起十二月的寒风了,和尚胡乱的擦了擦身子,感觉暖和了些。因为剧烈运动产生的疲劳和酸痛感似乎都被冲走了。
“好受些了?”书生咂吧咂吧嘴啧啧道。
“你能不用那种眼神吗?”和尚拿浴袍裹着身子,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上青紫相加。
书生伸了个懒腰,晃动了一下周身关节颇为不满道:“你休息好了吗?好了就继续吧,我筋骨都还没活动开呢。”
和尚扎紧浴袍,踢了踢腿点头道:“来吧。”
书生慢慢向他走过去,步伐诡异:“你的速度和力量都很弱,但胜在思维敏捷,所以我对你灵活度和准确度的特训以后还会加大力度。”
和尚谨慎的盯着书生,眼睛都不眨的点头。
书生突然向左跨出一步,等和尚眼睛跟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绕到了和尚身后,右手抵在了和尚颈部动脉上。
“你被我调动了全部心神,也就间接的被我操控了。”书生叹了口气,“我的速度已经够慢了,有时间你去向七步请教吧,他被誉为摘星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他会告诉你速度到了臻入化境的地步后,一切都是浮云!”
“那你呢?”和尚不敢动弹。
“我?”书生不解,“我就是我啊。”
他说完收回了手,和尚如获大赦,向后退了几步,认真斟酌了一下才说道:“你不是你,或者说你不止是你。”
书生眼中闪出一抹精光,那道一闪即逝的光芒瞬间洞穿了和尚的所有防线。
“你说什么?”
和尚在刚才那一瞬间发现书生对自己真的起了杀心。
“你教我的这些,根本不是你应该教的。”和尚舔了舔嘴唇,计算了自己和大门的距离,在考虑逃跑的话有多少把握,“你自己都不屑于这种拙劣浅显的武技,虽然对我而言已经是绝世神功一样,但在你眼里不过是最不入流的罢了…”
书生打断他说道:“够了!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和尚反而一下子轻松不少,笑道:“我这个人就是藏不住事,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的。”
书生也笑了说道:“从第一天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一直在刷新我对你的看法,有些事到了一定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我倒是希望你永远别告诉我!”
书生哈哈大笑道:“那可说不定,正好下午带你去见一个人。原本我还有些犹豫,不过现在倒是很有必要了。说不定你还真可能帮我出些主意。”
“见人?见什么人啊?”和尚微微杨眉。
书生脸色神秘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放心你绝对会感兴趣的。”
“哦。”和尚轻描淡写,“那你可能要失望了,现在这些和我无关的人和事,我没兴趣也没精力。”
“他这种地步的人,普通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就算是梦拓七步,见到他不论心底怎么想,面上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书生诱惑道。
和尚笑了:“你觑我。”
“他对血月也有不的兴趣,说不定会指点你一二。”
和尚不为所动。
“你要是得到名师指点,造化不浅。有实力才有资格守护。”书生打中了和尚死穴。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见他?”和尚叹气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不是你去见他。”书生纠正,“我说了他对血月有不少的兴趣。”
“能让你们这么尊敬的人,到底是谁?”和尚越来越搞不清楚,书生的实力绝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但就连书生对这个还未谋面的人都充满了推崇,这让和尚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错了,我并不尊敬他,我只是现在没理由杀了他罢了。”
易水着上身,身上那几道狰狞可怖的伤口早已愈合。只剩那些磨灭不掉的印记还在提醒他,曾经有一个叫归梦的女孩子走进过他的世界。
他瘦削的身子看不到虬结的肌肉,也没有丝毫的赘肉就像平凡人。
但他何曾平凡过?
他不屈的头颅微微扬起,汗水已经细细的覆盖了一层。
“易水。”七步喊道。
易水停下看他,眼中有询问。
“今天和我们出去一趟,去见一个人。”七步说道,一改往日懒散没正形的样子。
“我不去。”易水回绝道。
“是他指明要见你们的,”七步语气很奇怪,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那个人的实力在我们之上。”
“是谁?”易水问道。
“别那么多废话,和我一起去吧。”七步有几分忌惮,“他这次也是应了老爷子的面子。路过这边想见见你们。”
“你自己去吧。”易水没有表情,“他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交集的。”
“你当真不去?”七步说道,“你可知有多少自诩天才的人为了得到他几句指点而争的头破血流。”
易水捡起地上的纱布缠在手腕上,对着面前的沙袋开始出拳:“没兴趣。”
他再怎么迟钝七步话里隐含的深意他还是听的出来的,这个还未见到的人,似乎和七步他们并不对路。
“那随你自己吧。”七步似乎很满意易水的回答,“反正话我带到了,这样一来就算老爷子责备也怪不到我头上了。”
易水擦净身子,穿上外衣向外走:“嗯。必要的话我可以亲自解释。”
易水抬头看天,又是一年要过去了吗?过去的一年对他而言,都发生了什么?那个让他敞开心扉,希望相濡以沫的女子现在在哪?
他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抱着过客的态度看世界,在他眼里只有李寒他们有资格和他平起平坐。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抱着相同的理想,有共同的语言。
后来呢?
多了一个许艺菲,这个看起来羸弱,骨子里透着坚强的,像谜一样让人琢磨不定的女孩子。
她以自己的行为赢得了他们所有人的认可,每个人都真心为她和李寒祝福,每个人都把她当做李寒的唯一。
他也一样,他不嫉妒不羡慕。只是祝福,他知道李寒和许艺菲会走到一起,两个长不大的孩子。会受到他们全部的保护,用生命保护。
他以为自己能看到李寒和许艺菲走到最后就满足了。
他以为他的世界里在容不下其他女子,直到归梦的出现,她的第一印象让他皱眉,甚至起了杀心。她威胁到了李寒的生命。
后来呢?
自己都记不得是怎么接纳她的,她开始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为了监视甚至离间他们,他心知肚明,他冷笑着看着这一切。
直到他重伤欲毙,半清半醒间倒在她怀里。鲜血染透她的白衣,看到她脸上焦急的神情,尽管知道一切都只是她的伪装,他还是陷进去了。
心甘情愿。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真正喜欢上他的,或许从一开始?或许没遇到之前?或许是那段同住一个屋檐时他流露的怯懦?
他不知道,也不再关心。
后来呢?
他看得出她是真的在努力融入他的世界,他知道他们都接受了她。
一切不需要挑明。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该多好。
如果没有组织,归梦不会死王洛杰不会死恶灵也不会死!李寒不会双手沾满鲜血,面对许艺菲都不敢完全打开心门!和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疯狂的折磨自己,他不该是为了其他人折腾自己的啊!
他从没有过这么浓烈的恨!刻骨的恨,融化在血肉里,和灵魂纠缠分割不开!
恨到极点,已经不会表现出来。
他很安静,如水一般安静。
十二月深寒的秋末,一袭黑色衣裤的易水孤独的站在熙攘的街头。周遭是往来忙碌的人流,他站在那里,像一座从远古矗立到现在,并且还要孤单的站下去的石像。
看透了世间沧海桑田,他静默,身体和灵魂都裹在厚厚的石块里。
这就是宫平再次看到易水时的感觉。
那么孤独,那么死寂!
宫平把手上厚厚的一摞资料交给身边的助手,打发他先回去后,宫平才迈开步子像易水走去。
“易水?”宫平拍了拍易水的肩膀,“好久不见。”
易水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看到宫平有瞬间的错愕:“宫平?怎么是你?”
宫平穿着一身正装,显得精神抖擞,他脸上露出微笑说道:“说来话长,我们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吧,找个地方聊会吧。你知道有什么地方适合我这种阶层去的吗?”
“我不太清楚。”易水对宫平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就那家咖啡厅?”宫平随手指了指。
“我不喝咖啡。”易水摇头,“我还没吃饭,请我吃饭吧。”
宫平有些意外的看着易水:“转性了啊?你不是一直都冷着一张脸吗?”
易水一下子变得没有表情。
两个人坐在一家饭馆单独隔出来的简陋雅间,易水看着桌子上的菜,没动筷子,问宫平道:“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宫平身子坐的趣÷阁直,帽子规范的放在一边笑道:“我是天生的苦命,过来出差的,明天就要赶回去。”
“出差。”易水莫名其妙的笑笑,没说什么。
“说说你们吧。”宫平看着易水,“我调回省厅安顿下来后,打听过你们的消息,得知只剩两个人在镇子了,后来就连他们两个都走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什么搞鬼?”易水反问道,“我们总不能一辈子窝在那个山沟里吧,我们总要养活自己吧。”
“你别对我那么反感好不好?”宫平苦笑,“我好歹是人民警察,怎么在你眼里就像洪水猛兽一样。”
“那我像你道歉。”易水没什么诚意的道歉。
宫平哭笑不得说道:“你子是不是在这边因为犯错进去过?”
易水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那么仇视我?”宫平不明白了。
“不知道。”易水说道,“我也只敢当你的面说对你不满,换了其他人我不会说的。”
“照你这么说,我还要感激你的坦诚了?”宫平气笑了,“你可真是不可理喻啊。”
“我只是随便一说。”易水一下子变得咄咄逼人,对付宫平他们早就不知研究了多久,“你只要随便一听就行了不用放在心上。吃完了这顿饭你还是你的人民公仆,我还是我,也不会有其他交集。没必要闹的不愉快。”
宫平无语了,把关系搞僵的是你,现在说这话的也是你。你一个人把所有角色都唱完了,把我晾着当摆设啊。
“我问你一个问题。”宫平正色道,“劫走王洛杰的是不是你们?”
“什么劫走王洛杰?”易水明知故问。
他虽然没什么城府,但这件事被宫平查出来也只是早晚的事,何况现在王洛杰已经死了,宫平死无对证又不可能造成实质性的威胁,所以他表现的很淡定。
“你心知肚明。”
“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易水和宫平视线交锋,两个人的视线像两把长剑在虚空中争斗,刀光剑影中映着两颗同样纯粹纯洁的心灵。
他也不等宫平回答就自顾自说道。
“有这样一个人,几年前的夏天,他劳碌了一天回到宿舍发现藏起来的钱没有了,有几万。”
易水的声音很平淡,宫平不经意的皱了下眉毛。
“他当然报警了,和他同屋的另一个人已经下落不明,偷是谁显而易见。”
服务员上菜了,三碟家常菜。两荤一素两碗白米饭。宫平扒了两口饭。
易水没动继续讲着。
“警察立案了,毕竟不是数目,而且也确定了凶手。但是没过三天事情就不了了之…”
宫平放下碗筷说道:“这…”
“毕竟这种案件无时无刻都在发生,而且那种地方的人通常是流窜作案,侦破难度很大是吧。”易水还是语气平常的打断宫平。
“你不要打断我!”
他的这句话带了些命令的口气。
“那个丢了钱的人在警察局哭喊着,但是并没有改变事情的结果。于是他决定自己找偷。”
易水深深叹了一口气,来缓解激荡的心情。
“没到一个礼拜他就找到了。”易水的话里带着一种浓浓的说不出来的尖锐讽刺,“他蹲守在吧外面报了警,然后和偷一起被带回了派出所。”
宫平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易水捕捉他脸上每一个表情,眼睛里的讽刺更加深刻。
“偷当然否定,而且钱早就被挥霍光了,最后他被放走了…”
宫平愣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你比我了解些,不过我也不感兴趣,这个故事里他只是个无关痛痒的角色。”
“丢钱那个人疯了一样跪在警察局门口,磕头磕的头破血流,那趣÷阁钱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什么。偷还是光明正大的被放走了。那个人也许是急疯了,就在警察局门口和偷打了起来,厮打中捅了偷一刀。”
易水看着桌子上的菜问宫平:“要不要再吃点?我看得出来你应该饿了。”
宫平没心思吃饭,也没心思回答他。
易水就继续说道:“偷偷钱没人看到,但是那个人伤人可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关进了少管所…”
“少管所…”宫平眼睛瞪大了。
“所幸那人只是冲动的举动,又没有伤到要害,只是三个月就放了出来。你知道他出来后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报…报仇吗?”宫平最终还是把报复这个法律性太强的词汇变成了侠义更强的词。
“借钱。”易水冷笑,“他去借了几万块钱的高利贷,最后利滚利还不起来就开始耍无赖黑吃黑。”
宫平震住了。
“现在你能告诉我这个故事里谁是真正的罪犯吗?”
宫平张口结舌。
易水看着他又抛出一颗重磅。
“那趣÷阁钱是那个人卖血,下黑矿挣来的,是绝对意义上的血汗钱!”
“那趣÷阁钱是救命钱,当时有一个人正在医院等着那趣÷阁钱续命!”
“等着续命那个人是李寒的叔父。那个丢钱的人是龙观,那一年他十五岁!”
宫平感觉天和地一下子颠倒了过来,心底深处有一块地方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大团一大团液体从那里奔流而出,把他淹没让他无法呼吸。
“李寒从是他叔父带大的,那时候他已经失踪,龙观是暑假偷偷去卖血挣钱,进了少管所之后被学校开除。被黑社会逼债逼到家里父母跟他断绝关系。”
易水的面无表情落在宫平眼里居然成了一种最纯粹的邪恶和黑暗,他感到浑身发冷。
“你只知道龙观是个街头痞子,甚至连黑社会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无赖,连最基本的道义都不讲,连黑道上的人都瞧不起他…”
“够了。”宫平几乎是在请求。
易水住口果然一个字都不再多说。
“这顿饭我买单了。”宫平站起来向外走他脚步有些踉跄,手扶在门框上。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如果你在这里遇到麻烦,就去公安局找一位姓郑的对队长,他曾经是我同学。”
易水平静的听着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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