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又一年惊蛰。
南燕昭帝已有继位五年,皇城经过当年那一场恶气的洗礼,也渐渐恢复了生气,至今愈加繁华。
在皇城一角,圣童祠却是一点没变,大家都知道圣僧停留在这里,可皇帝下令不准任何人惊扰此地,此地没人打扰,自是一如当年没变。
一年年过去,花谢花开,秋收冬藏,当南燕的人们恍然回首,圣僧竟已在南燕待了整整五年有余。
而今日注定有些不大安宁。
善明一如往日守在佛堂外,隐隐察觉到里面有着不小的变化,但他只注视着佛堂门前的结界。
这些年来,善明一直没找到顾青竹,而幽明山则将顾青竹失踪的消息压了下去,一如当年将顾青入魔的消息压制着,半点没泄露出去。
幽明山并不是放弃了顾青竹,他们依旧在暗地里寻找顾青竹,几乎是搜遍了整个人间,仍是无果。
至今,顾青竹失踪也有五年之久了,而贺兰溪……
善明望着佛堂紧闭的大门,他也有五年没见到贺兰溪了。
他只知道,贺兰溪在里面专心修炼,每隔一段时间,他的师父云寂会进去指点贺兰溪。
然而每次出来,这位素来淡漠的出家人都会被贺兰溪气得一脸铁青。
同时,贺兰溪的修为也确实在云寂的指点下快速进步着。
说起贺兰溪,不得不提为他而来的兄长,贺清寂。
但贺清寂在五年前就走了,因为贺悯的急召,他却留下了贺九林,贺九林便老实待在这里,可没想到过了两年,连贺九林也被贺家叫了回去。
如此看起来,倒像是贺家或是贺家主彻底放弃了贺兰溪。
自昨夜起,天上就堆积着层层劫云,蕴而不发。
劫雷久久不下,这并非是没有进阶,也有可能是因为渡劫的修士的这一劫可以说是相当轻松。
而就在今日,就在此时,善明抬眸望天,穹顶积压的乌云已缓缓散去,他现在完全可以肯定,今日就是贺兰溪破开结界出来的时候。
也如善明所料,在天光再现时,那佛堂门前骤然响起砰地一声,似是瓷器破碎般,善明看到那笼罩在佛堂上空已有五年的结界终于破碎了。
随着穿堂风掠过,佛堂那大门被从里面拉开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沉重,因为几个月没进去人了,门被打开时,还落下了一阵灰尘。
于是贺兰溪一脸烦躁的伸手扇去空中灰尘,他觉得很倒霉。
他被困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出来了,迎接他的居然是这一头灰尘,这样一点都不美观好吗?!
时隔五年,善明再次见到了贺兰溪,那一袭红衣依旧耀眼夺目。
他看着,眉眼上倏然染上喜色,随后他又有些哭笑不得,他看见了拉着贺兰溪衣摆的小孩。
朱雀过了五年还是没长大,但好像学会了走路,现在还在捧着灵石慢条斯理地啃着,一点没受头顶灰尘的影响,脸上呆呆的,又乖乖的。
善明快速收拾好激动的心情,上前道:“你出来了。
”
贺兰溪见是他,云寂没在,就随口应了声,“嗯,出来了。
”
二人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贺兰溪也没想说什么。
趁着云寂不在,贺兰溪得赶紧带着朱雀出去,趁机离开这里,免得再被云寂困第二次,困一回就五年了,他都快被关疯了好吗?
“……贺道友,你要去哪儿?”
善明见他牵着小孩径直越过自己,脚步匆匆,又小心翼翼的,像是做贼心虚一样,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贺兰溪回头朝他摆摆手,“没什么,我们先走了。
”
不过细想了下,贺兰溪又回头朝善明一笑,却是阴测测的,他跟善明说:“这五年多谢你和云寂师叔的照顾,我会记住你们对我的好的。
”
有些字眼被贺兰溪着重强调,善明自然听懂了,顿时好笑不已。
贺兰溪这是切切实实的记着仇呢,他哪里会不知道?
而善明来不及说些什么,他身后便走出一个白衣僧人。
贺兰溪只顾着带朱雀逃跑,没见到那人,先听见了他的声音——
“你这就走了?”
一听就是云寂,贺兰溪这五年没少跟他作对,既然云寂来了,那他也不必逃了,便牵着朱雀转身回头。
贺兰溪瞧见那白衣僧人,皮笑肉不笑道:“师叔在呢,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这才没跟你告辞。
”
云寂心道他还没责问贺兰溪一出来就跑,这人先自己解释了,他笑了一声,不冷不热的。
“告辞不必了,你这就要走了?”
贺兰溪还是打心眼里防着云寂,暗地里召了雀阴出来。
不过没等贺兰溪做点什么,云寂又冷淡地说:“走就走吧,你体内恶气已经清除,我再困着你,还不得被你咒死?你这是要去找顾山主吧?”
贺兰溪暗地里松了口气,点下头。
实则那恶气他早在修炼到第四层巅峰时已经消除了,只是破结界出来他又琢磨了一些时间。
贺兰溪还是不信云寂,牵着朱雀软绵绵的小手往后退了退。
“您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
不是没看出来贺兰溪对他的戒备,云寂还能说什么?
这人从五年前起被他困着的时候就跟他结了仇,要不是他也是一片好心,这人真早就咒死他了。
静默须臾,云寂忽地又对贺兰溪说:“有个消息,不论你信不信,顾山主的行踪不明,但魂灯一直亮着,我前些时候为他算了一下……”
其实这种话云寂说过一次,但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云寂怕贺兰溪不信,停顿了下,才对上他双眸,以稍显清冷的嗓音正色道:“我算出顾青竹不在正道,你若要去找他,大可往北走,走到尽头,你就能找到他了。
”
贺兰溪开始并不信云寂的话,他又不是第一次骗人了。
可是云寂这幅认真的模样,说的又是与顾青竹相关的消息……
贺兰溪犹豫了下,“往北走,哪里才是尽头?”
云寂沉默了下,沉声道:“囫囵海北面,魔道境地。
”
难怪他没有很快说出来,连贺兰溪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云寂就算要骗他,也不至于告诉他顾青竹到了魔道境地?
贺兰溪神色一肃,他还是信了,却又问:“您是认真的?”
不被信任的云寂闻言心底是气极的,可也认真点头。
贺兰溪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沉思片刻,牵着朱雀朝二人道:“我先走了,二位于我之恩我确实毕生难忘,只求有机会回报二人,告辞。
”
他这次告辞也是认真的,不是讽刺,也不是记仇什么的。
云寂没说话,似是不太相信他的话,只对贺兰溪轻轻颔首。
善明仍是温和笑着,双手合十回了贺兰溪一礼。
“再会。
”
善明向来不怕别离,他相信他们定然还会再会的。
贺兰溪虽然信了云寂,也没真去魔道境地,他先回了幽明山。
五年多没回来,贺兰溪站在山门前,竟有些近乡情怯,又或是害怕顾玄见了他怪罪他没看好顾青竹……
更多的,其实是思念。
青峰叠翠,烟云缭绕。
千层石阶之下,在这幽明山,有关于顾青竹的记忆太多了。
贺兰溪站在这里,那些记忆碎片便都涌上心头来……
真叫人苦闷,可心底又在为他曾拥有顾青竹而喜悦。
山门上有幽明山的弟子在守着,贺兰溪没好意思在下面发呆太久,他牵着朱雀,二人慢慢拾级而上。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贺兰溪不合时宜的想到这句话,又是长叹一声,他待会儿见了顾玄,可不就是去见顾青竹的长辈吗?
而贺兰溪上了石阶,来不及多想,就见到迎面走来的顾玄。
顾玄竟亲自到山门前接他,这让贺兰溪很是受宠若惊,随后顾玄解释说,原来他一出现在山门下,山灵就察觉到了,顾玄也就来了。
“三叔……”
贺兰溪有些拘谨,他还没行完礼,就被顾玄虚扶起来。
顾玄脸上仍是笑吟吟的,就好像顾青竹没出事之前一样。
贺兰溪有些惊愕顾玄的态度,而顾玄一没责骂他,二来亲亲切切地领他们进山,跟以往好像别无二致。
这反倒给贺兰溪一种他之前几年都在做梦的错觉……
顾玄领着他们回去,一路走着,还捏了捏朱雀脸蛋。
“呵呵,这孩子跟你真像。
”
贺兰溪听到那一声笑,当即从云端跌落,感觉像是脚踩实地了。
顾玄不是真的在笑,他只是在营造一种顾青竹还在的氛围。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贺兰溪猜测或许是为了幽明山。
幽明山没了顾浔可以,他是飞升去了,是幽明山的荣誉。
可现在的幽明山不能没有顾青竹。
顾青竹是唯一让山灵承认的山主,他可以弱小,却不能有半点闪失。
山主于整个幽明山而言,是信仰。
信仰自然不能倒下。
贺兰溪便抬眼望去,正巧与眼底含着笑意顾玄对了一眼。
霎时间,贺兰溪也勾唇回以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直到进了顾青竹的住处,山灵将整座观山楼都隔绝开来,顾玄才收敛了脸上假笑,可关心却并不假。
“五年了,你终于出来了。
”
贺兰溪点头,内疚道:“三叔,对不起,是我没看好顾青竹。
”
顾玄摇头,难得一脸严肃。
“你不必这么说,此事不怪你,山主也还活着,只是可惜,我们找了五年仍未找到山主。
”
贺兰溪闻言也有些失望。
随后他更加失望了,他以为顾玄找了五年至少会有些消息……
而二人一阵谈话后,他才发觉顾玄五年来压根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而且顾玄还没跟幽明山的家老们和盘托出顾青竹已经失踪的消息!
顾玄对外借口称顾青竹闭关了,瞒下了所有家老。
顾玄可以肯定贺兰溪是最想找到顾青竹的人,才会将此事告诉他。
贺兰溪也震惊于顾玄的大胆,他这是要瞒天过海,跟谁都不说,就不怕早晚有一日会泄密吗?
但顾玄还真不怕,他与贺兰溪商量,幽明山这边他没办法脱身,他也得留在这里继续瞒着诸位家老,便希望贺兰溪亲自去找顾青竹。
他们曾是亲密无间的道侣,顾玄认为贺兰溪能找到顾青竹的可能性会很大,贺兰溪自然是答应了。
贺兰溪不敢保证自己能找到人,但他一定会去找。
与其龟缩在这里,偏安一隅,整日里抓心挠肺地等待着顾青竹回来的消息,倒不如亲自去找顾青竹。
在等待顾青竹回来这件事上,贺兰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用尽了一生的耐心,他不愿等了。
他既然出来了,定是要出去找顾青竹,就算外面很危险。
可当贺兰溪犹豫着说起云寂在他走前的忠告时,打算去魔道境地找人时,二人都沉默下来了。
顾玄看着他说:“魔道极其危险,云寂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贺兰溪怕顾玄不答应,急忙请求道:“三叔,我能保护好自己的,云寂师叔不会骗我,况且您在正道在人间找了这么多年都毫无踪迹,或许顾青竹真的就在魔道境地。
”
顾玄其实也不是说不答应或是不信,他只是觉得不妥。
贺兰溪清楚顾玄的顾虑,他只安静等着顾玄的答复。
其实顾玄答不答应,他都是要去的,只是在魔道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办成的。
等待片刻后,在贺兰溪祈求的目光下,顾玄叹息一声,在袖中取出一柄不过三寸长的小玉剑。
小玉剑玉质通透雪白,灵气浓郁,一看便不是凡物。
“魔道始终太过危险,你若要去魔道,大可去找一个人。
”
贺兰溪一眼望去,就见到那小玉剑上刻着的‘青’字,不需多问,他便知道顾玄话中所指何人。
他接过小玉剑,非但不觉得此行可怕,他还自信的笑了。
“我知道,多谢三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