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临近放假，气氛就越浮躁。
16班的自习课，借着书桌上一座高山似的的书本遮掩着，大多数人都是在玩手机。
“元旦去哪儿玩？”王思琪发来微信。
王思琪心想，元旦三天假期，总有一天可以分给她的。她打算约胡敔蝶一起去中堂买冬天的新衣服，然后去一家新开的店吃东西。
过了足足半分钟，她终于收到了回复。
“读、书、的、意、义、是、什、么？”王思琪逐字地读了一遍信息，然后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她忍住骂粗口的冲动，复制原信息加上三个问号，给胡敔蝶回了过去。
这一次胡敔蝶秒回，“我问你呢”
王思琪再一次翻了个白眼，心里十万头上古神兽奔腾而过，一时拿着手机不知道该吐血还是该骂人，最后她选择手动骂人。
“蝴蝶你敷衍我也不用这样吧？”
“你特么这是在跟我探讨人生？”
“做题做傻了吧你”
几秒之后，她收到了一句，“在线等，急”
“我信了你的邪！”王思琪差点想要摔手机，表情气愤地转头看向胡敔蝶的座位，对方也抬头看向了自己，并且指了指桌上的手机。
真的……不是被盗号了？
王思琪扭回头，盯着那句“读书的意义是什么”，彻底傻了眼。
胡敔蝶笑了笑，视线回到桌上物理卷子，大题只写了第一步的公式，草稿纸上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乱涂乱画，其中的“成绩”两个字被加粗画了很多遍。
卷子写着写着开始神游，就回想起昨天罗宏说的那些话。
在谈论高考和人生理想之前，记得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想考大学，你还在这里读什么书？”
当时她想说的是，“关你屁事，你管不着。”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现在再一次想起那个问题，她发现自己是没有答案的。
从小离开父母，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只是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情绪，内心筑成的是一片荒芜、贫瘠的世界，脑海中压根没有关于未来、梦想的形状。
直到遇见徐奕。
徐奕的一切，是她的求而不得。他就像是沙漠里生机勃勃的绿洲，成为了胡敔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丝期待。
后来徐奕消失，导致她又遇见了江宁，他把懵懵懂懂的胡敔蝶拉进了他们的世界。
从那以后，胡敔蝶便成了徐奕。
在初三那一年里，胡敔蝶在NeverLand给一位调酒师傅当助手，兼职的同时学了一年的调酒。如果不是刘玲强行让她读高中，她甚至连中考都没想去考，读书对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考上一中是意料之外的，遇见沈奕更是毫无预警的。
整个高一，每个月更新的月考成绩榜，为沈奕刷足了存在感。这也是胡敔蝶每天上学的唯一动力，尽管她保持着逃课的习惯，周末也会在酒吧兼职，但是从来没有想过退学不读了。
直到高二，沈奕开始正常地来学校，他的存在让胡敔蝶无法淡定了，藏在骨子里的对徐奕的执念疯狂地叫嚣着，她开始预谋着怎么接近他。
她辞掉了酒吧的兼职，想着好好学习考进特优班，高三跟他一个班。
半个月之后的月考，她盯着那道题目都没看懂的数学题，内心无数个白眼在鄙视和疑问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想出如此傻逼的办法？
国庆假期之后，她打算想办法跟沈奕的一个朋友混熟，走朋友的朋友这种捷径去接近他。
为什么不直接跟沈奕混熟？
道理很简单，跟其他人玩套路，即使失败了还可以找别的人再来，要是被沈奕拒绝了，哪来的第二次机会？
没想到是，目标人物都还没来得及确定，她就莫名其妙地受伤进了医院。
后来，许诺掺和进来，把事情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所以这样细细想来，即使已经身处在一中这个每个人都在力争上游的世界里，“大学”两个字，也是她从未想过的一个陌生的词汇。
忽然，手机“嗡嗡”地震了两下。
胡敔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解锁屏幕点开王思琪回复她的微信，是一张满是字的图片。
下一秒，又发来一行字：《亲爱的安德烈》
胡敔蝶一脸懵然，点开图片，看清了里面的字：
“孩子，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当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义，你就有成就感；当你的工作给你时间，不剥夺你的生活，你就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给你快乐。”
她看完最后一个字时，下课铃紧接着响起。
王思琪瞬移一般来到她的座位，一脸嘚瑟地说，“蝴蝶，我给你找了这么个高级的答案，牛逼吧？”
胡敔蝶笑，“所以，答案是什么？”
“简单啊。”王思琪往她旁边的椅子一坐，一本正经地说，“读书就是为了找工作呗，那种能让自己有成就感和尊严的工作。”
“那种工作一定要读大学才能换来？”胡敔蝶偏头看着她。
“啊？”王思琪愣了愣，思考了一会儿，“也不一定，成就感和尊严对于每个人都不一样。你要是喜欢开挖掘机，报名蓝翔技校不就成了，不然还可以去新东方学做菜。”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蝴蝶，你该不会被罗宏那老头给洗脑了吧？”
“我受刺激了行不？”胡敔蝶没好气，想了一下又问她，“那你呢，你想读大学吗？”
“必须的呀！”王思琪一个激动，差点把她的水杯给拍下了桌，“大学里帅哥多啊，我一定要在大学里找一个又帅又有才的男朋友。”
“就这样？”
“这是我的主要目标嘛。”王思琪撇撇嘴，转身敲了敲范欣怡的桌面，“学委你说，你想不想考大学？”
范欣怡给了她一个白眼，“不想考大学在这玩呢？早混社会赚钱去了。”
“为什么？”胡敔蝶也转头问。
“因为……”范欣怡停下在算题的笔，“现在混社会赚的钱不一定不如上大学之后赚得多，但如果你想将来的工作是智力活动而不是体力劳动，就得读大学。”
话落，上课铃就响了。
“不愧是学委，牛逼！”王思琪站了起来，竖起大拇指，“为你打爆10086！”
说着，余光看见班主任走来了，转身一溜烟似的回了座位。
胡敔蝶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看，伸手从抽屉把化学课本拿了出来，又转身盯着范欣怡问，“智力活动的工作就一定是快乐的吗？”
班主任已经站上了讲台，喊，“上课！”
“快乐，跟读不读大学没有关系。”范欣怡边起身边说。
胡敔蝶若有所思，动作迟疑地站了起来，口型无声地跟着喊“老师好”。
王文秀看到一个个无精打采，脸色也不好了，让全班站着背了一遍元素周期表。
好不容易坐下来，胡敔蝶边翻书边把手机收进抽屉，手机还没离手就震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王思琪发来的微信：
“蝴蝶，难道你不想跟会长大人一起上大学？”
下一秒，手机被扔进了抽屉。
**
王思琪还没等来回复，月考就来了。
连着两天的考试仿佛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脑细胞战死了不少，战后每个人的成绩都会重新洗牌。
铃声响起那一瞬，整栋教学楼爆发出阵阵欢呼呐喊。
一出考场，王思琪就开始吐槽，“卧槽，这次的阅读不科学，我全是蒙的，还差点忘了填答题卡！”
“你哪次不是这样说的？”胡敔蝶瞥了她一眼，快步上楼。
“切~我又不像那些学霸，说是蒙的，结果全对！”王思琪嘟囔着跟上她的脚步，又换了话题，“蝴蝶，班长在班群里说今晚一起去跨年，你要不要去？”
“跨年？”
“对啊！”王思琪一脸兴奋，“先去吃饭，然后去唱卡拉OK，最后去时代广场倒……”
声音突兀地停下。
王思琪停在转角处，声音弱了几分，“数。”
“我可能……”胡敔蝶走了两步才停下，转身疑惑地看着王思琪，“怎么了？”
王思琪回过神，连忙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蝴蝶，刚才上楼你看到穆琦没？他一脸凶神恶煞地看着我们，吓死我了！”
胡敔蝶一愣，“谁啊？”
“10班的穆琦啊！”王思琪边说边拉着她往课室走，“平安夜那天晚上给你送礼物那个！”
胡敔蝶视线在搜寻着她的课桌，敷衍地说，“不是叫什么浩吗？”
“那是宋于浩！”王思琪气急败坏，“但他是帮穆琦来送的礼物，你忘了？”
“忘了。”胡敔蝶找到了她的课桌，准备去讲台上把书搬回来。
王思琪叹了口气，识趣地不再继续这个已经聊死的话题，走到讲台帮她抬起那一大箱书，又问，“那今晚的聚会，你去吗？”
“我可能去不了。”两人把书搬回了座位，胡敔蝶抬起头对她笑，“今天是沈奕的生日。”
猝不及防的一口狗粮。
王思琪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难怪你这么着急，原来是心急着去约会！”
胡敔蝶没有反驳，默默收拾桌面。
“蝴蝶，我郑重地威胁你哦~”王思琪换了个姿势，双手插着腰，“后天不可以放我鸽子！”
胡敔蝶被她的用词逗笑了，“和你一起去中堂买新衣服，我又没忘，干嘛放你鸽子？”
“难说！”王思琪微微倾身凑近她，一脸阴笑，“今晚是跨年夜，又是会长大人生日，你们难道不会发生点那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顿了顿，又理直气壮地补了一句，“所以你可能会累到不想出门的嘛。”
胡敔蝶一愣，某些画面从脑海里蹦出来。
“脑袋瓜里装的什么呢？”胡敔蝶瞪大了眼睛，掩饰一般地拿起个本子拍过去，“无证驾驶，小心警察叔叔把你抓走！”
“谁说没早恋就不能是个老司机了？”王思琪揉着脑门，朝她吐了吐舌头，“要抓也是抓你！”
胡敔蝶笑，“我可是一等良民。”
“啧啧，不跟你贫了，群里说6点门口集合，你呢，赶紧去和会长大人共度良宵吧。”王思琪眯缝了一下眼睛，留了句明年见就回了座位收拾东西。
胡敔蝶点了点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5点30分。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胡敔蝶把桌上零散的东西塞进了收纳筐，抓起书包就出了课室。
等她走到操场的时候，望向升旗台前发现没人，脚步放慢，环顾了一圈四周最终定格在特优班那边的楼梯口，口袋里的手掏出手机，微信也没有回复。
胡敔蝶皱了下眉，脚步缓慢地走向了升旗台。
她坐在升旗台的边缘，神情平静的看着操场上三三两两走过的人，直到看见那个双手插兜走来的身影，眼神里才顿时有了焦距。
距离越来越近，胡敔蝶有一瞬间地晃神，然后猛地跳下了地面。
下一秒跑到了沈奕的跟前，伸手翻下他盖在头上的卫衣连帽，发现他的头发像刚洗了一样，额前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颚线滴在了她抓着帽子的手腕上。
夕阳沦陷后，寒风在呼号。
胡敔蝶回过神来连忙帮他把帽子戴上挡风，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沈奕抬手抓过她的手腕，对她笑了笑，“没事，泼了点水清醒一下而已。”
胡敔蝶眉头皱更深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注意到他的嘴唇都失了血色，便抓着他的手快步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放开了他，用跑的冲进了马路对面的便利店。
沈奕追到小卖部的时候，胡敔蝶站在墙角拿着个电风筒，招手示意他快点进去。
“坐好。”声音很轻，沈奕愣了愣，顺从地坐了下来。
风开到最热，头发很快干了。
胡敔蝶把风筒折好放回了货架上，朝着收银台喊了一声“谢谢阿姨！”然后又从书包里拿出两块暖宝宝，拆开捂在了沈奕的脖子上。
“把自己泼成落汤鸡，”胡敔蝶居高临下，神情认真地望着他，“感冒了怎么办？”
声音很轻，其实话里有话。
“对不起。”沈奕停顿了一会儿，“考试考傻了。”
胡敔蝶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直接晕在考场了呢，微信不回，还迟到！”
“对不起。”沈奕又重复了一遍。
“看在你生日的份上，原谅你了。”胡敔蝶拿下暖宝宝，目光里都是温和的笑意，“还有，你确定今晚真的要吃我做的饭？”
“当然。”沈奕笑。
圣诞节那晚之后，因为不想送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她又问了一次沈奕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结果他没有说“你送什么我都喜欢”这种经典台词，思考了半分钟之后一脸真挚地回她，“你做的饭？”
胡敔蝶问理由，他说，“因为你不会做。”
这下子，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没了。
胡敔蝶抿着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我们先去买菜？”
沈奕起身牵着她往外走，手机上发的约车信息很快被接单，半分钟之后车就到了。
上车之后，胡敔蝶问，“你喜欢吃什么菜？”
“你做的我都喜欢。”
这下子倒说起经典台词来了？胡敔蝶一时语塞，只好低头在手机上百度菜谱。
刷了没两分钟她就累了，抬了头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这一系列反应都看在沈奕眼里，他勾唇笑了笑，然后伸手夺过她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按了几下，又给她递了过去。
“做这个。”
胡敔蝶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屏幕。
“番茄炒蛋？”胡敔蝶笑着靠在他身上，整个身体的重心都靠了过去，“好难哦。”
沈奕换了个能让她靠得舒服点姿势，低声说，“鸡蛋炒番茄也行。”
胡敔蝶呵呵地笑了，望着窗外快速地后退的色带，又问了一句，“你属什么的呀？”
“……虎。”
“小老虎？”胡敔蝶笑得更欢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看着他，“比我大四个月。”
还没满18岁呢。
沈奕低头对上她的视线，“我知道。”
胡敔蝶一愣，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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