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前一日万家上下便就将第二日外出一应所需准备齐全,王府还特特遣人送了几顶帷帽过来给姑娘们备用。宝璐因为去央了宝清,这才得以同去,这会子在老太太屋里分了个帷帽,别提多高兴,拉着兰珠直说:“我们明儿乘一辆车吧。”幼仪听到了说:“不太好吧,姨娘可是再四叮嘱了宝清要时时与你一处,不然她可又要担心了。”说着挽了兰珠笑道:“我们俩一起。”宝璐也不和幼仪争,只是白了她一眼。兰珠道:“就那点子路程,眨眼就到地方了,无所谓谁和谁一起,倘或你们不嫌热,我们三个乘一辆也无不可。”幼仪不愿,说她们要是三个乘一辆马车,那么宝华她们三姐妹势必也要乘在一辆,又或是有一人单乘一辆,总归不太好,是以还是坚持两人一辆最为合适。
宝璐这又按捺不住了,冷笑道:“真没劲儿,也不知是谁在家里和宝清好的什么似的,没曾想一出家门就不认人了。”幼仪也不恼,反而挽了宝璐的手笑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要不是宝清开了口,四妹妹明儿能不能出门就未可知了。”宝清正好听到了这话,便走过来说:“又不是什么大功劳,就别再提了。”幼仪道:“不提怕有人就要给忘了。”
宝清素知宝璐的脾气,这便拉着兰珠去了宝华那边,扔下她二人在一处,她们二个虽然不合,但只要没了矛头也就没话可说了,于是也悻怏怏跟了过去。
那边万荣正被大家围着在说笑话,眼见姑娘们都围了过来,就越发起劲儿,把那私藏了八百年的段子也给搬了出来,惹得一个个笑的都挤出泪来。兰珠含着笑,正好瞧见信芳转眼过来,这便示意了他走到一旁,并把做好的香袋递了上去,说道:“这是舅妈前时让我做的,昨儿才刚做好,既然你在这里就劳烦带了去。里头是我自己做主填的料,倘或舅妈不喜欢倒了就是,没什么可惜的,都是些应节的东西。”信芳笑道:“我说怎么突然送东西给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着把香袋收了起来。兰珠抿嘴,道:“你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倒是忘的干净,我倒是有这个心,就怕自作多情了。”信芳这才想起来之前因为与幼仪说过那样的话,当时只是玩笑,没想到兰珠还当真了,这便只笑笑着摇了摇头。
兄弟姐妹妹们难得齐聚一堂,又有万荣兄妹俩个能说会道的,一时又打了万母的秋风,将她藏的几壶醇酿给哄了出来,你一杯我一盏的,不消多时就给吃了个干净,再看漏鼓,已经是戌时大错,万母这便下了逐客令,“只顾贪玩了,明儿哪个起不来身谁也不等他。”唬的众人一溜烟的告辞去了。
兰珠因前世没少在酒上吃亏,是以刚刚只轻碰了滋味,并非深尝。回到屋里正准备盥洗歇息,不料多吃了几杯的万荣却闯进了门来。彼时兰珠早已松了发髻,换下衣裙,这冷不防的冲进个爷们儿来只得忙忙往退间避去。
纤云一边拦着万荣一边与曲儿说:“快出去叫人来。”曲儿吓呆了,听这一声,拔腿就往外冲。万荣满口酒气直往纤云脸上吐,“叫什么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起开,我要跟妹妹说句话。”
纤云也没了好口气,推着万荣硬是不让一步,“偏就你是个爱耍酒疯的,谁逼你了,竟爱逞什么劲儿,再不出去我可喊了,索性把老太太吵醒了大家都别好过。”万荣不防纤云的手劲儿,趔趄着坐到了罗汉床上,身子软软的一时竟也起不来,这便说道:“你就防我吧,我还能把妹妹吃了不成。”
兰珠躲在屏后说:“让他说吧,要是说了还赖着不走再赶也不迟。”
万荣这才道:“我问你,我可还是你哥哥。”兰珠回说自然是,万荣腾起身冲到帘子前,吓得纤云直把身子挡过去,又被推开,却也没因此越过帘去,只站在帘外问:“那你为何给信芳做香袋却不给我。”兰珠一愣,心想刚才给信芳香袋的时候八成是让万荣看到了,到现在反而又不便明说,这便道:“我那是借了他的书。”万荣更加不悦,道:“我也有书,你怎么不向我借。”
兰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到廊外传来了信芳的声音,“就你这气势,谁还敢管你借东西,还不快回去,尽干些现眼的事,你是想把老太太他们都惊动了才开心?”曲儿就怕兰珠吃亏,这便说:“要不我去把太太叫来吧。”
“不要去。”兰珠心急之下探出半个身去,幸而信芳按住了万荣,没让瞧去,忙又避回到屏内,说:“只是一点子小事,别去吵人了。”因又说,“是我大意了,待节后再做个更好的给二哥哥可好。”万荣却使起了性子,“谁稀罕你施舍了。”说着就负气去了,信芳忙说:“别理他,睡起来就没事了。”因不放心万荣一个人回去,这便交代曲儿以后要落好门,说毕追万荣去了。
待他们兄弟二人去后,曲儿才进去把兰珠拉出来,却是碰到了两手冰凉,又道:“怎么出汗了。”说着捻了帕子去轻拭兰珠的额角,“刚才吓坏了吧。”不免又再数落了万荣一通才消气。
纤云又忙忙着人打了一盆热水来给兰珠擦汗,边说:“姑娘可别太往心里去,那位就是这么个人,看着虽然莽撞,却没有什么坏心眼,我们都是熟知他的,所以平日里对他也大都没个上下。论起来,他之所以那样还不是爱跟姑娘相处才会计较大爷得了姑娘的东西,今儿算是个意外,往后我定防紧他了。”
兰珠之所以被吓出一身冷汗,也不全然是万荣的缘故,只是他的行止与当年那醉酒的安陆元十分相类,又因当初丫鬟被继母收买才致使她被安陆元玷污,所以当曲儿被遣去叫人的时候,兰珠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如今虽紧闭了门户,仍是心有余悸。又听纤云话里尽是袒护万荣的话,想来他也不是什么大恶之徒,要不以之前纤云对他的态度,这时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这便强自镇定道:“今儿这事诱因在我,倘或有人问起,你们只说是在赶耗子就是,省得又要惹老太太不快。”纤云二人点头应下,又再收拾一通正准备熄灯就寝的时候屋外又有人在叫门,徒惹的曲儿紧张的什么似的,纤云往外问是谁,才听清是紫苏的声音,这才开了门。
紫苏把一个提盒交给纤云,道:“这里头是一盏定神汤,让姑娘趁热喝了。”紫苏也不进屋,说完就回去了。
兰珠在喝定神汤的时候,曲儿在一旁叹道:“二爷哪怕能有大爷一半,我们何至于要防他,好在这个家不由他来承袭。”兰珠见纤云在,这便扯了下曲儿,“别再碎嘴了,都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于是熄灯就寝,一夜无话。
恰如每年端午都会下雨一样,初五这日清晨的时候就下了一阵绵绵细雨,给炎炎夏日带来了片刻凉爽。
兰珠被曲儿叫起的时候还疲乏着不愿动弹,虽说喝了紫苏送来的定神汤,可她还是被梦魇了一宿,直到五更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是以刚坐起身就又架不住倒了回去,眼也没睁道:“再让我睡会儿。”曲儿道:“外头回说已准备妥当了,老太太也起身了,姑娘先撑会儿,待会儿车上再补一回。”兰珠也不想扫了众人的兴,这便起身盥洗更衣,待收拾妥当了再去到万母上房。
因要出门,万母今儿戴上了金丝髻的头面,穿湖绿色的马面裙,外罩一件鹅黄比甲,与平素在家中的穿戴相比正式了许多。又见兰珠穿的是窄长袖罗衫百褶裙,串花纹襕边,比起在家中穿的对襟要端庄秀丽几分,只是发髻上空空的难免显得有些偏素,这便让凌霄去拿了一对银鎏金镶玉嵌宝蝶赶菊簪来给兰珠戴上,兰珠忙道:“我只是不大爱这些,怪累赘的,所以才不戴,老太太成天这样往我身上塞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故意在您跟前招惹呢。”万母按住兰珠的手,道:“你管人家干嘛,我的东西爱给谁给谁。何况你一个姑娘家的,别成天这般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舅舅舅妈们亏待你了。”兰珠拗不过,也只好戴着。
待早饭用毕,下面就有媳妇来问话,万母打发了凌霄去应事,准备动身出门的时候,凌霄进门来回说:“崔大娘来问,老太太出门的时候去兰姑娘屋里逮耗子是否合适。”万母说可以,凌霄这便又去回了崔大娘,并嘱咐她让进屋的手脚别粗鲁了,或谁碰坏了什么还让谁赔。待交代清楚了,随后就跟出门去。
万母领着一众内眷从二门上出来,巷子口早早的就被围了起来,万向领着爷们儿们候在门外迎万母,看着刘夫人与安夫人把万母扶进了软轿才往前头去。刘夫人与安夫人随后也上了轿,再待姑娘们相继上了马车,前头的围屏才被撤掉,爷们儿们陆续上马领于道前,在经过永和大街的时候引起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纷自猜测是哪位王候出行,竟也惹出如斯声势。
兰珠因不想惹得宝璐与幼仪任何一个不快,这便与宝华乘了一车。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缓慢,兰珠却没闲趣去看那沿途风景,只是歪在厢壁上昏昏欲睡。忽闻一声笑:“听说昨晚回去后你的屋子里闹耗子了?”
兰珠这才睁了眼,见宝华一脸戏谑,这便道:“想来你对这只耗子也不陌生呢。”
宝华抿嘴,不答反说道:“你要是实在乏的紧,我就不与你闲话了,你便倒下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兰珠道:“也不是多乏,这么点子路也眯不了多久,反而更疲,不如我们说说话。”宝华说那就依你,只是我们说些什么呢,还是再说耗子?一时把二人都给惹笑了。
二人笑了一回,宝华才再正经道:“我可听说了,你向哥哥借书了。”兰珠说:“当初不是二姐姐说的别与他客气?倘或这只是一句客道话。”宝华笑道:“你这丫头,我今日倒是见识了,谁说你生分了,我看这分明就是狡黠的很,怪道那位在你这儿讨不着好,该。”兰珠也笑说我只当你这是在夸我了。
是以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秋水湖。湖边画舫几多,早有保靖王府的人在那儿迎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