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斯城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被头顶惨白的天花板蛰得生疼,一秒钟都没有撑住,又重新闭上了。
他侧了下脑袋,言殊一看他动了,立刻上前,俯下身去,声音放低到刚刚好他能听清的地步,“老板,你醒了?”
“嗯。”
冷斯城淡淡应了一个字,空气中全是消毒水的气味,他皱眉问道:“这是哪儿?”
“医院。”言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南希医院。”
因为事出突然,当时冷斯城的情况太过危险,而会所里又没有专门的抗过敏的药剂,所以言殊只好把人送进了医院。
冷斯城的视线慢慢地将四周扫了个遍,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言殊挠了挠后脑,像是在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愧,“老板,温小姐不在这里。”
他知道冷斯城一醒过来肯定是要找温柔的,他的老板,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吃这么大的亏,光是这一点,就让他一定想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个女人跪在他的面对,向他俯首称臣。
但昨天晚上自己动用了那么多的人手,可最后还是让温柔跑掉了。
而她时候一直没有回医院,哪怕一整晚过去了,她都没有出现,言殊总不可能去穆公馆抓人的。
“我知道。”
冷斯城回了他一个“我有眼睛”的表情,声线冰冷。
言殊默默低下头去,他知道自己又多嘴了。
但如果可以的话,作为跟在男人身边那么多年的一个下属,言殊其实真的很想劝冷斯城一句,既然那个女人如此不识抬举,他又何必非要在她身上下那么多的功夫。
可言殊动了动嘴唇,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
夏清源接到电视台台长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夏柒柒的病房里,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夏柒柒的腿其实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她在学校里的课程因为这次受伤落下了不少,连几个重要的模拟考都给错过了。
可夏清源就是一直拖着,不给她去办出院手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温柔那天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她的医术真的是过硬的,一点后遗症都没有留下,夏清源就算再不待见她,也不可能恶毒到用自己亲妹妹的健康来构陷她。
那她是在等穆寒时么?
夏清源的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可笑。
她笑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肯对那个男人死心,他那么残忍又冷血,一点旧情都不念,甚至还怀疑她的忠贞,她到底为什么还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夏清源想不通,所以她就一直像是个蜗牛一样躲在自己的壳里面,等着豁然开朗的那一刻。
好在夏柒柒很乖,姐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尽管她知道待在这冷冰冰的医院里是在浪费时间,课业会赶不上别人,可她还是一点怨言也没有。
“姐,你电话响了哦。”
夏柒柒看夏清源一直在出神,手机叫了那么久了她都不去接,但是隔了太远了自己伸手碰不到她,于是拿趣÷阁在桌子上敲了敲,提醒道。
“嗯?”
夏清源低头,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刷地站了起来!
最大的Boss找她,她哪里敢怠慢,立刻走出去接电话。
只“喂”了一声,蒋台长就已经抢过了夏清源的话茬,问道,“小夏,你现在在哪儿?”
“医院啊。”夏清源诚惶诚恐地,“那个,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回去?”
“回来干什么啊!小夏,你的机会来了!”
蒋台长莫名激动了起来,大着嗓门道。
夏清源云里雾里,“机会?什么机会?”
“我收到消息,冷氏集团的少东昨天夜里紧急入院,就是你现在待着的那家医院!这可是大新闻,他这么些年一直很低调,大众对他所知少之甚少,别说住院,就连他进医院看病都没有被人拍到过,所以大家都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得了什么棘手的急症,而不得不送医。最重要的是,现在闻讯赶来的各家媒体全被冷斯城的手下堵在了医院外面,没人进得去,探不到一手的消息,只能干着急。所以,小夏啊小夏,你听懂了没有?”
夏清源自然听懂了,蒋台长那像是挖到了宝藏一样的口吻激得她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所以说传闻中的男人就该一直活在传闻里的,否则,稍稍起点波澜那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连半夜挂急诊都会变成大新闻,这种热门也太好蹭了一点。
而且,什么叫没被人拍到进过医院,那自己上回在急救室看到的冷斯城,难不成是别人假冒的?
当然这话,夏清源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下,要是让台长知道,自己见到了活新闻,竟然什么料都没有挖,就白白放过了,她能被他骂到明年去!
“诶小夏,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夏清源连忙回答,试探着问道:“那个……您是要我,去了解一下?”
这句话一出口,夏清源就恨不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不然呢,他还指望她买个果篮去慰问一下吗?
可其实夏清源这样问,是希望蒋台长能够反驳的,因为她打心眼里不想接触这位冷氏家族的继承人,说她胆子小也好没功利心也罢,要是别人,哪怕是自己的对手觉得这是份美差,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拱手相让!
然而,蒋台长怎么可能反驳,立刻笑嘻嘻地首肯了,还顺便加了句鼓励,“做得好的话,年终奖翻倍!”
金钱的诱惑在这个任务面前竟然也变得毫无吸引力了,夏清源低下头,咬咬牙,最终吐出一个“好”字。
她只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夏清源叹了口气,回身,将病房的门推开一道小缝,叫了里面的人一声——“柒柒。”
夏柒柒闻声抬起头,一看夏清源只是站在外面却不进来,而且还对自己笑得一脸歉意的,立刻问:“姐,怎么了?”
“姐姐要出去办点事,可能不能给你带饭了,你叫个外卖,或者自己下去吃,好不好?”
“好啊。”
夏清源交代完,揣着录音趣÷阁,匆忙跑入了电梯。
虽然冷斯城和自己在同一家医院,可他是什么身份的人,自然不会那么好找。
夏清源靠了多方关系,才问到了他具体所在的楼层。
至于房间号,大家都抱着反正知道了也进不去的心态,让夏清源也随它去。
看来冷斯城的人是真的将所有媒体都堵在了外面,不过他大概也没想到,医院里面,竟然会有一条漏网之鱼。
对夏清源来说,房间号有没有都无所谓,到了那里,她随便打听一下就能打听到了!
微信群里全是同僚对这件事情的猜测,脑洞快要开到天上去,夏清源直接屏蔽了那个群,想到自己离真相只有几步之遥,手心竟是没出息地冒出了一层薄汗。
原以为冷斯城所住的病房有多么的高大上,但出了电梯夏清源才发现,其实就是挺一般的VIP病房。
只是楼层偏高,走廊上,看不到几个人影,显得有些冷清。
夏清源转悠来转悠去,也不急着打探,但是她这样的行径,看上去有些鬼祟,很容易就引起了护士的怀疑。
“那个,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我看你一直在这边走来走去的。”
夏清源看了一眼拦在自己面前的护士,像是担心吵到别人,压低了声音道:“不好意思,我是电台记者,有一点工作上的事,比较急……但我担心那位病人的情况可能不适合采访,所以我在这边等。”
她又低头去瞧手表上的时间,表情挺焦躁的,脚上一直踱步的动作看上去就是下意识才会做出来的。
护士大概是觉得这样子善解人意的记者挺少见的,和她解释了一句,“这一块不是重症监护病房,应该不会有不能采访的病人,但是,你得尊重他们的个人意愿,不要硬去采访。”
夏清源连连点头,“那是的,万一刺激到了病人,加重了他的病情,会让你们的工作量加重的。”
护士顿时觉得心里一暖,笑了一下,“你要找哪个病房的病人,我去帮你问下他的情况。”
“哦,我找一位姓冷的先生,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个护士应该不是直接看护冷斯城的,她还得先去查一下电脑里的记录。
“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急性过敏,现在应该没事了的。”
“急性过敏?”
因为好奇,夏清源下意识把病症重复了一遍,她摩挲着下巴,觉得这件事里面看来有的是文章呢。
冷斯城本人肯定是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的,可他还是过敏了,是谁害的他?
“是呢。”护士点点头,撞了一下身侧的人,“诶,6267号病房的病人你负责的吧,他具体是……”
对方一听同事这么轻易地就把那位的病房号报了出去,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嘘!”
自己可是被三令五申交代过的啊,谁来问都不可以说的!
夏清源见状,立刻和另外一个护士打了下招呼,“你好,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知道,那个病人他……”
然而,夏清源的话只说到了一半,身后忽然幽幽地飘来一道男声,“既然这么想知道的话,不如直接问我本人吧——”
夏清源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僵硬地转过身子,对上冷斯城那双似是能将人吸进去的黑瞳,连呼吸都本能屏住了。
男人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脸色也不是太好的模样,但是唇角的笑容却一如既往的邪性,夏清源看着看着,两条腿止不住地开始发软。
“你说是不是,夏、记、者?”
那股玩味的语气,钻进夏清源的耳朵里,让她恨不得立马晕过去!
然而晕不了,她颤巍巍地走进冷斯城的病房,看着他在床上坐下,一个高大的男人将烹好的茶端到他的面前,然后又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冷斯城喝了一口茶,看了夏清源一眼,“不是有想问的么?问啊。”
夏清源的后背已经快要贴上墙上去了,一个劲地朝冷斯城道歉,“冷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其实是迫于上级的压力,才会对您有所冒犯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让你问。”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让夏清源的身子又狠狠颤了一下,她咽了好几口唾沫,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我就是想……想知道,您……为什么会急性过敏?”
“我想和温柔上|床,但是她不愿意。非但不愿意,还反过来摆了我一道,就这么简单。”
冷斯城回答得云淡风轻的,但夏清源却被这其中巨大的信息量整得脑神经都短路了,等下等下,他口中的温柔,该不会,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温柔吧?
“怎么?你不知道温柔?你上回不还想扇她耳光的吗?”
他笑着替她解惑,却让夏清源更加的混乱,摇着头,“我……我……”
却没个下文。
冷斯城将手交叠,枕在后脑,有些较真地说,“对了,你如果要报道呢,记得连名带姓,标题可以起得有噱头一点,说我求爱不成差点丧命,这样更有爆点。”
夏清源听着那微微带着笑意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只感觉到冷,于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不会的不会的,做不成冷少的女人,是她温柔没有福气。要知道,您是南城多少女孩子心目中,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啊!”
话说回来,她倒是真的希望他们之间能发生点什么的。
如果,冷斯城和温柔上了床,那穆寒时势必不会再要她。
他连对他一心一意的自己都可以不要,夏清源就不相信,他还能对着一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死心塌地!
冷斯城却忽然道:“哦?那你想不想和我试试?”
“什么?!”
夏清源慌张抬眸,却正好对上男人戏谑的表情,他挑起眉头,似是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些无语,“啧”了一声,“我差点忘记了,你,我已经试过了……”
“!!”
夏清源惊讶,或者说是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试过了?
试过了谁?
她吗?
怎么可能?!
冷斯城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轻轻笑了,“呵,看来你的记性,也不怎么样。是不是因为,那天你被人下了药?所以不记得了?”
夏清源顿时如遭雷击,她又猛地回忆起那一天,自己顺利做完了冷斯城的采访,庆功宴上,她大概是喝了一杯加了料的红酒吧,晕晕乎乎被人送进了酒店套房,可是,那个时候她担心自己会出事,明明喊了寒时过来了的……
之后在床上,他们之间是那么的契合,而且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坐在床头看着自己的那个人,就是穆寒时啊!
“不……不会的,那是寒时,是他……不是你……”
夏清源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
看着她眼泪流得那么汹涌,冷斯城却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你确定吗?你真的确定,那是穆寒时吗?”
“我……”
她想到那一天,自己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吓人掐痕,让她感觉比起欢爱,更像是受了什么虐待。
她想到穆寒时那个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神,隐忍里又带着些许同情,他明明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最后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她想到,穆寒时那句斩钉截铁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不是我的”?
孩子。
她的孩子……
夏清源闭上眼睛,眼泪刷刷地淌下来,她像是快要崩溃了,两只手捂住微微隆起的小腹,指骨绷得惨白。
“啊~你还怀孕了是吧?言殊,她的肚子是不是三个月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冷斯城回过头,笑容更加灿烂了,“那么算起来,就是采访前后有的吧……孩子是我的?还是穆寒时的?”
夏清源拼了命地摇头,断断续续地嘶吼,“不是……不是你的……”
冷斯城掏了掏耳朵,冷了声线,“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这人比较相信科学,等肚子再大一点,做个羊水穿刺,就什么都知道了。如果是我的,孩子必须生下来,如果是穆寒时的话,那就直接弄死好了,你没意见吧?”
夏清源知道他根本不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赤红着眼睛瞪着他,她现在就想把这个孩子流掉!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想给我生孩子?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冷斯城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吩咐道,“言殊,派人看着她,如果她的肚子没了,那就直接做掉她妈,或者是她妹妹。”
“你……”
冷斯城凑过去,拍了拍她的脸颊,“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毕竟我睡过你一次,但你的亲人就不一样了,我对她们的死活不太感兴趣。”
夏清源浑身冰凉,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这个孩子,不想生,她也得生下来!
“我还是很重感情的对不对?不像穆寒时啊,和你交往了那么久,一甩开你就真的断得干干净净,啧啧啧,真是可怜……”
夏清源听男人提到穆寒时,绝望的眼底,又重新燃起了一丝丝火苗。
是的,穆寒时。
现在,就只有穆寒时可以救她了……
夏清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冷斯城的病房的,或者她根本没有动,是被那个叫言殊的男人硬拖出去的,他将她推进电梯里,电梯门合上的时候,竟然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夏小姐,可以怀上老板的孩子,你很幸运。”
幸运?
夏清源恨得差点咬断了舌头,如果自己有温柔那样的魄力,一定上前先揍得他满地找牙再说!
不,如果她是温柔,自己根本不可能遇到那样的事!
自己和温柔,同样是穆寒时的女人啊,可为什么差距如此之大?!
现在,她如果想要寻求穆寒时的保护,温柔一定不会同意的,她恨不得自己活在最肮脏的地狱里无人问津,怎么可能准许穆寒时出手相助?
而现在穆寒时又那么宠她,他怎么可能搭理自己?
早在他们结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确地表达过,不愿再有联系了啊。
思及此,夏清源心痛难当,眼泪又落了下来。
正好电梯门发出“嘀”的一声,夏清源不想被旁人看了笑话,赶紧狠狠抹去脸上的眼泪。
抬头,却看见一名护士推着轮椅进来,她让了一下,却发现上面坐着的人有些眼熟。
夏清源心脏猛地一跳,脑中电光火石闪过许多许多念头,最后她强撑起一抹笑容,和面前的男人打了声招呼——“温董事长,好久不见。”
温如严自然也是看见了夏清源的,原本他的脸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笑容,但是,转瞬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温如严生着病,记忆力也大不如前,但是这个姑娘,当时领着那么一大群农民工,在医院引起了暴|动,还害得温柔破了相,流了那么多的血,他怎么可能忘记这张脸。
哪怕她现在笑盈盈的呢,可原谅他没有那么好的度量,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夏清源上前一步,对扶着轮椅的护士道,“护士小姐,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我和温董事长有点事要谈。”
护士有些迟疑,低头看了一眼温如严,温医生和穆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妥善照顾好这位病人的,她实在是不太放心。
但是,温如严本人却同意了,面对夏清源,第一次他要让女儿保护,但这一次,他不会再做缩头乌龟。
为了温柔,他也没什么好退缩的!
“你先回病房吧,待会我自己回去。”
夏清源也向护士保证道,“请你放心,我们说完话之后,我会把温董事长送回病房的。”
于是,护士便离开了。
夏清源推着温如严走出了电梯,来到医院外的草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