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陌举头望天,他从未见过天然岩石可以形成牛角一般的形状,高近百丈,逆光而立,伸向那高悬的明月。
兴许是因为岩石质地的缘故,这些角状的岩壁在月光下竟有些星星点点的亮光,仿佛替代了被遮挡的天幕一般,熠熠生辉。
此刻,角状岩石下的某处荒废的村庄,有两拨人从街道的两头,浩浩荡荡地行来。
而领头的三人,皆是少年少女,看不出太多情感波动。
相隔两百步的时候,那些枭卫影卫与神狸兵士、禄存侍卫,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相隔百步的时候,雷星亮与付欢同时站定。目光所向,皆是那一身布衣男装也难以遮其锋芒的龙卫首领托娅。
相隔五十步的时候,禄存星君沈丹婴妩媚一笑,持伞驻足。身旁的墨可为打着哈欠,若无其事地取出了腰间的机关剑,颔首而立。
苏慎伸手示意,随后向对面二人作揖行礼,两袖清风,一身儒雅。耿中霄颇为不屑地昂起头,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不动声色。
最后几十步,只有三个人在走。
王佑的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二对一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组合。
王佑站定,多狸和杨陌也停了下来,杨陌上前一步,对王佑笑道:“长途跋涉,辛苦了。”
王佑看向杨陌,态度顿时弱了些许。轻叹一口气,随后看向多狸,冷冷道:“念在钜子的份上,朕便不与你计较了。”
多狸微微眯起眼:“哦?”
杨陌轻叹了口气,拦在二人中间,不卑不亢地轻声提醒道:“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三人对视良久,随后一并走向废弃城镇的中央。
在他们的身后,四位星君并排而行。
沈丹婴斜打油伞,媚笑道:“几日不见文曲星君,这宰相可真当的有模有样。”
苏慎礼节性地笑了笑:“禄存星君过奖了。禄存星君还是容颜不老啊。”
沈丹婴掩面轻笑,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当着禄存星君的面提醒其年纪不小,这种行为的危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朝武曲星君拔剑。
墨可为一言不发地走在沈丹婴身旁。这名瘦小的老人,由于驼背的关系,看起来比女子还要矮上一些,至于本就身材魁梧的耿中霄,几乎是要俯视这名瘦小老人。
付欢百般打量着一身男装的托娅,从未上过前线的他只听闻过龙卫的种种传说,越说越玄乎。真有机会一较高下,他其实有些求之不得。
雷星亮依然是一副无知模样,只默默跟着燕皇。
托娅也在悄悄观察,意图试探二人根底,付欢是个练家子的,而且身手不差。可眼下的情形,一个人的强弱对多狸造不成什么威胁,但那看似忠心耿耿的雷星亮,却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就好像始终有一层薄雾笼罩,观感不明。
过了半响,整个队伍来到了村镇的正中。
这里不过是一处破落城镇,废置已久,比起南曜那些遭到战火蹂躏的寻常村庄好不到哪儿去。
王佑难掩失望之情:“这就是七曜曾经的冶炼之地?”
身后的苏慎恭敬答道:“禀陛下,这里是过去七曜匠人们的居所,废弃数十年,成了这般模样。”
杨陌环顾了一圈,不见人烟,院落瓦巷,都没有损坏的痕迹,只有久而久之的尘封:“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沈丹婴抬起纤指,指向城镇的那一头:“岛的另一边,连接着一处暗礁遍布的海峡。只有通过海峡,才能抵达紫薇天宫。”
耿中霄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还有东海王的船城。”
沈丹婴点了点头:“武曲星君的舰队常年护卫在天宫周遭,船舶连绵如城墙,被称作船城。要想顺利通过暗礁与船城,只能等待武曲星君的‘通关文牒’。”
王佑静静听完了沈丹婴的描述,回过头去看向苏慎,苏慎同样点了点头,没有要多加说明的意思。
多狸皱了皱眉头:“意思是,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
沈丹婴笑道:“无妨呀。长途颠簸,大家都疲劳不已。虽然是天雷岛废弃已久,但谁在陆地上,总比待在船上踏实吧。”
多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又不好在王佑等人面前示弱。杨陌会心一笑,便答应下来。
王佑细细打量了一番周遭,完好的院墙房屋,都映照着冰冷的月光,只让人感到不似人间的幽静寒冷。
苏慎上前一步,对王佑轻声道:“陛下大可回到海龙舟歇息。”
王佑摇了摇头,他不愿放任杨陌与多狸结盟,并不是出于怀疑,更多的,还是王佑希望把握住全局的想法。
“朕就在这里等待武曲。”
付欢脸色一变,但看着王佑的眼神,几次欲言又止,只能闭口不言。雷星亮同样神色复杂,燕皇在这样诡异渗人的地方下榻,身边就是神狸可汗与龙卫首领,若是出了差错,谁来负责?
多狸抬起头,原本明媚的月光,不知何时被纤细的流云遮蔽,不规则的月光洒落在岛上,让那些参天岩石显得更加晦暗压抑。
小镇并不大,有床榻桌椅留下的屋子,更是屈指可数。在枭卫的一番探查下,城镇正中倒是有一家残破的客栈可供休息。
王佑转身看向杨陌多狸,二人并没有意见,毕竟就算三人之间达成了和解,也不代表各自势力的诸多矛盾就此消失。三位首领同居一处,也算是给一种表态。
只是几位星君之间,却就各有故事了。
比如上岛之后一直表现的和善儒雅的苏慎,至今仍然在怀疑,禄存星君是否是那名买通鲛人,刺杀燕皇的罪魁祸首。而沈丹婴也在私下百般揣摩,这名素来与天师不合的文曲星君,真实目的,究竟为何?
比如墨可为始终警惕着当年与贪狼一起来到南曜的破军耿中霄,唯恐耿中霄对杨陌与墨门又非分之想。而耿中宵同样担心同出墨门,如今更是形同师徒的墨可为与杨陌,拉拢了多狸之后,恐对王佑不利。
一栋屋檐下,勾心斗角,谁也放心不下。
月色暗淡。子时已至,天空中竟然微微飘起了细雨,弥漫着些微寒气。
几人走入客栈,赫然发现这里的诸多桌椅,竟不是用木材所致,而是用的精铁浇筑。几人这才意识到,整个小镇的建材都非寻常所用的木材砖瓦,而是用各式各样的奇异金属修建而成,也因此,才能在多年的荒废之后,依旧保持原样。
夜已深,杨陌与多狸在二楼挑了两间相邻的客房,终于不用在颠簸的船上忍受着翻汤倒海的感觉,让多狸倍感欣喜。而王佑对于简陋的居室不甚在意,选了一处稍微宽敞些的房间,将烈阳剑斜靠榻边,闭目却不能寐。
床榻虽然也是用某种奇特金属铸就,却并没有冰冷的坚硬感觉,躺上片刻,便能感到一阵温热,还算舒适。
同一时刻,客栈外。
像是吃完饭出来遛弯一般的墨可为,迎面遇上了面无表情的耿中霄。很巧的是,耿中霄带着他的矛,墨可为提着他的剑。
正在一处古井旁望月苦思的苏慎,听见了身后女子轻盈的脚步声。青衣宰相回过头,三步之外,边站着那持伞而立的雍容女子沈丹婴。
一文一武,剑拔n-u张。
云层遮蔽了月光,不出半个时辰,雨声渐响。
只是月光都无法照亮的牛角岩石之上,站着一名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俯视那座破落小镇,灯笼烛火,如同蝼蚁。
连枭卫也不曾发现这名早就在岛上做着布置的黑袍男子,也没有人看得见,那尊冰寒面具之下不动声色的笑容。
他看向天空,眼神炙热。
云层深处,隐隐有春雷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