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巍的力道不轻不重,纵然不能完全止疼,多少还是有所缓解,温婉觉得很舒服,没多会儿睡了过去。
再醒来,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房里点了烛火,光线有些昏暗,隐约能闻到墨香的味道。
温婉起身,见宋巍正坐在案边,提趣÷阁写着什么。
听到动静,宋巍抬眼望过来,“醒了?有没有好一点?”
温婉颔首,“已经不疼了。”
“那饿不饿?”
温婉摸摸肚子,确实有些饿。
宋巍搁下趣÷阁,起身走出门外,没多会儿,几个店小二打扮的男子提着食盒鱼贯而入,眨眼的工夫就把外间的圆桌给摆满。
温婉穿戴好出来的时候注意到,菜肴全都是清淡的,还有一碗大枣红糖姜水。
等那几人退下去,宋巍才把温婉拉过来坐下,解释道:“是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去外面酒楼点的夜宵,顺便点了一份对你有帮助的汤。”
其实驿馆里的伙食也不错,之所以特地去外面买,重点在于那碗大枣红糖姜水吧?点了别的,只是避人耳目而已。
温婉想到他的用意,心里涌起阵阵暖流。
接过宋巍递来的调羹,她喝了口汤,问他,“你是不是开口问酒楼的人,有没有什么汤品是适合女儿家这几天喝的?”
温婉在家时因为没痛过,基本只是避开一些辛辣刺激的吃食,很少喝这个,相公不知道也正常。
宋巍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她,“不喜欢?”
温婉借着喝汤,低下脑袋去,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只要是相公买的,都喜欢。”
话音才落,就感觉男人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久,仿佛是在斟酌她这句话的真诚度。
温婉愈发不敢抬头,喝汤的动作也别扭起来。
宋巍什么都没说,挪回目光,见她光喝汤不吃饭,他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菜,轻声说,“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
温婉嗯嗯点头,还是没敢看他,吃完饭在屏风后简单洗了洗,出来时见宋巍已经收了趣÷阁墨,问他,“忙完了?”
宋巍看看外面,应道,“夜已深,该歇息了。”
温婉之前睡了一阵,这会儿不觉得困,笑说:“那您睡吧,小的给大人守夜。”
守夜本来也就是她这个“小书童”的职责所在。
宋巍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凑到唇边,听到这一句,顿了顿,眉眼间晕染上笑意,“万一再梦游怎么办?”
温婉顿时窘得想钻地缝。
女扮男装她是头一次,又是给相公当小书童,从京城出发的那天,她觉得十分新奇,晚上宿在驿站的时候说什么也要给宋巍守夜,结果守着守着没忍住,爬了床。
被装睡的某人“逮到”,她红着脸推说梦游。
这不能全怪她,谁让相公长得好看来着?她又不是木头人,守着这么好看的男人睡觉,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
听他旧事重提,温婉直接伸手捂住脸,“我、我这几天病了,不会梦游的。”
说完,悄悄睁开眼睛,从指缝里看到男人轻笑了一下。
而后又听他说:“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不能熬夜。”
温婉最终还是被抱回了床上,乖乖躺着睡觉。
——
煤矿案的调查从翌日清晨开始。
宋巍并没有去县衙,直接在驿馆就安排魏百户带着人上大环山刨遇难矿工的尸骨。
当年矿山出事以后,附近几个村庄基本不剩什么人,四年过去,大环山已经成了一座荒山,底下埋着那么多条人命,就算不用传晚上有鬼出没,相信也没人敢来。
二十多个锦衣卫,从早刨到晚才勉强刨开一个角,到了夜间,挖出两颗人头。
宋巍让他们先回来歇息,次日带着那两颗人头和锦衣卫去了县衙。
卢县令并不知道宋巍此行的目的,仍旧沉浸在升官发财的美梦中,见宋巍亲自来县衙,忙弯着腰将人迎进去,又见宋巍身后的两个锦衣卫抬着个箱笼,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不由好奇,“钦差大人这是……?”
“有点事想问问卢县令。”
宋巍朝着公堂走,入了门直接往主审官的位置一坐,垂目望向抬着箱笼的两个锦衣卫,“打开让卢县令开开眼界。”
箱盖很快被打开,露出里面白骨森森的两颗人头。
卢县令见状吓了一大跳,脸色全变,随即看向上首的宋巍,“钦差大人手里怎么会有死人头?”
宋巍道:“本官带了仵作来,已经让他验过尸,这两个人,起码死了有将近四年,而头骨,是在大环山刨出来的,不知卢县令有没有印象?”
卢县令一听,整个人都懵了,牙关哆嗦着,“大、大环山?”
“你若忘了,本官大可帮你回忆一下。”宋巍目色微沉,无形中自有一股威压,“四年前,卢县令让人贴出告示,说大环山煤矿招工,五十文钱一天,招了一百多名工人进去采煤。后来发生矿难,八成的矿工因为来不及跑而被活生生埋在里面。
次日来敲鸣冤鼓的是本官,本官至今仍记得卢县令说过,大环山煤矿是经过朝廷批准官方开采的,那么,请你把当年朝廷批示的文书呈上来。”
不给卢县令说话的机会,宋巍又道:“你要觉得本官证据不足蓄意陷害你,本官也有的是证人,当年那一百多名矿工里面,有两个人乃本官至亲,一个是生父,一个是岳父。
再者,整个平江县的百姓都能作证当年县衙的确有让人贴过招工的告示,关于这一点,卢县令想赖也赖不掉。
至于你说的官方开采,如果真是,那么矿难之后,如此惊天惨案,京城三法司衙门里面为什么会没有任何关于这件案子的记载?是卢县令粗心大意忘了往上报,还是你往上报了,上面有人办事不利,中途把案子给弄丢,没到达京城?”
卢县令万万没想到宋巍是来替四年前的矿难翻案的,早已吓得浑身发软,直接瘫跪在地上,额头咚咚磕个不停,声音哆嗦着,“求钦差大老爷明鉴,下官是受人胁迫,否则……否则若是没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便是借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犯下此等滔天大祸啊!”
宋巍问:“你受谁胁迫?”
“这……”卢县令马上陷入为难。
他不知道该不该供出那几位来。
宋巍的声音再度响起,“若是你没有证据证明受人胁迫,那么四年前的矿难一案,你便是主谋真凶,本官有义务将你押解回京交给三法司会审。”
“求钦差大老爷开恩啊,下官真的是受人胁迫。”卢县令已经哆嗦得语不成调。
八十多条人命,一旦让三法司会审,死刑是没跑了,弄不好还得株连九族。
可他分明是这件案子中的受害者!
“你受人胁迫的证据呢?”宋巍追问。
卢县令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发现当初那几个人把烂摊子扔给他就拍屁股走人了,所有事情都是经他一手操办的,那几人除了坐着收钱,压根没挨上边儿。”
意识到自己被坑,卢县令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锦衣卫眼疾手快,及时将人弄醒。
卢县令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钦差大老爷,下官若有半句虚言,甘愿遭受天打五雷轰。”
宋巍从他身上移回视线,“那些被砍了头的死刑犯,生前都说过这句话。”
卢县令:“……”
半晌后,又发出哀嚎,“钦差大老爷要证据,下官马上去查,他们采出来的煤有交易记录,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的。”
“三天时间。”宋巍道。
“三天也太……太短了。”卢县令一边抹汗一边请求,“七天,最少七天。”
宋巍没再跟他争执,“七日后,你若找不出证据,本官便只能公事公办了。”
“多谢钦差大老爷开恩……”
——
走出县衙,魏百户问宋巍:“万一卢钊拿不出证据,宋大人打算怎么办?”
宋巍脚下步子稍有停顿,望着大环山方向,“我一直在想,四年前,那三个孩子是怎么说服卢县令帮他们招工的?”
魏百户瞬间听明白,“我马上让人去查。”
宋巍提醒道:“着重查一查苏家还有什么人插手。”
——
锦衣卫的任务安排妥当,宋巍又从县衙调了百十来人去大环山,把埋在地下的尸骨全部刨出来。
时隔四年,要想认尸是不可能了,只能掏公家的钱给每位遇难矿工准备一具棺木,就地起坟。
不过短短几日,大环山上添了八十多座新坟,宋巍让人准备了纸钱,带着温婉一座坟一座坟地祭奠过来。
这样的好官,这样的壮举,让百姓闻之落泪,叫好声一片。
面对城内外百姓的赞誉,宋巍并未感到丝毫的荣耀与自豪,他心情很沉重,也很沉痛。
那八十多名矿工的尸骨,是他眼睁睁看着一具一具从地底下刨出来的,有二十多具已经没办法拼凑完整。
而这些人,原本都有自己的家人亲眷,和未到头的几十年人生。
就因为三个孩子的一时兴起,全部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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