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阳翟县东郊。//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
颍川第一名门荀氏的别业外,已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纵然说一声世家齐聚,名士云集,也丝毫不为过。
男丁与女眷,被训练有素的荀氏仆役分别引到了荀氏别业前后两个花园里,早有无数娇美的侍婢轻盈地穿梭其中,服侍贵客。
宽袍缓带,头带皂巾,身着木屐的许徽自牛车之中走下,很自如地走到了兄长许亨的身边。负责引领他们的荀氏仆役望着许徽的耳洞,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将他们引到了前花园。
充作男装打扮,跟随父兄来看热闹的女子,不止许徽一个。她们数量不多,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非常受宠。正因为如此,旁人哪怕发现了不对劲,也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道。反正大齐崇尚阴柔美,男子涂脂抹粉做妇人大半乃是常态,夫人比夫主英气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相反还挺多,这种小事,就无需在意了。
许泽一到荀氏别业,就被荀氏家主荀优请了过去,许徽与许亨只能暂时在荀氏别业闲逛。谁料他们两兄妹进入花园,就听见好些人聚在花园的湖泊一旁,争得面红脖子粗。只听其中一人拔高了声音,声嘶力竭地争辩道:“佛乃破恶之方,激流勇进;道乃兴善之术,自然为高。二者各有优劣,为何非要争个高下?”
听这人的论调,就知他是最正统的和稀泥路子,觉得道家的理论好,佛教的教义也不错。事实上,拥有这种想法的人。还真不在少数。当然,与之相比,另一种论调在整个大齐的学术界更占上风,那便是……
“各有优劣?当真可笑!佛门之道,要人剃发旷衣,毁貌易性,弃妻绝子,断绝宗祀与香烟传承。实乃悖礼犯顺,孰优孰劣,自不必明说。舍华效夷,义将安取?”
反驳前者言论的,只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相貌清俊的少年郎。只见他神色慷慨,语调激昂。字字句句入情入理,惹得旁人纷纷点头,赞同他的言论,也让前者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无从反驳。
许徽见状。本书最新章节来自书河**便问许亨:“这个少年郎君是谁?”
“我在颍川一载有余,从未见过此人。”许亨很肯定地说,“大概是侨姓或是吴姓哪家高门子弟,自小蒙受名士教导,不来这边逛一圈也是可能的。”
他们两兄妹才讲这一两句话的功夫,不远处的局势又是一变,只见一个身着灰衣,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站了出来。反驳少年的言论:“孔、老以治世为本,释家以出世为宗,二者之道,截然不同。况道教为追求羽化成仙,炼制金丹妙药。却难脱生老病死,白首苦痛;佛教追求涅槃灭度。使人了却尘缘,脱离生死。湛然长存。如此,岂非佛优于道?”
少年闻言,便露出一个带了些许挑衅与狡黠的笑容:“这位兄台认为,道教金丹,无法使人羽化成仙,与天同寿?”
青年话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一时激动,竟然脑袋发热地将心里话讲了出来,神色不由萎靡下去。
谁都清楚,当今圣上狂热地痴迷于金丹方术,渴求**的长存,而非精神的永恒。否定丹道,便是否定了圣上对永生不死的期望,也是断了道教的一大支柱。谁都不能保证,那位随着年老,从而越发阴晴不定的老人在绝望之下,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哪怕对道教敌视无比,希望他们快快垮台的佛教,也不敢公然拿道教的金丹说事——哪怕他们都知道,长生不老,有一大半是骗人的。
见对方轻轻一句话,就扳倒了一个对手,许徽流露一丝赞许的微笑,评价道:“这个少年郎,当真有几分急智。”
“徽儿,这一方面,你切不可与祖父学。”见妹妹竟以长辈的论调,来评价一个比自己年纪大四五岁的人,许亨不由扶额,无奈道,“旁人听了,定会发笑。”
许徽不在意地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旁边有些小声议论说:“桓氏后裔,果真不同凡响。”
“桓氏代代出名士,几百年的传承,又怎会弱?”
“听说桓氏一族,素来是天师道的忠实信徒,与五斗米教极为不合,为此还辞过好些官……”
“……”
事实证明,男人八卦起来,丝毫不差于女人。许徽静下心来,侧耳聆听了好些议论,这才微笑着对许亨说:“原来,这个少年郎君,就是大名鼎鼎的桓家四郎。”
下邳桓氏,乃是自汉代就传承下来的名门,曾连续七世在三公之中享有一席之地,又出了好些名满天下的人物,就连如今大齐世家子弟启蒙的诗经注解,也是桓氏族人桓康所做。纵没出名到妇孺皆知,却也是四海皆闻。
这个家族,论势力或许不如真定郭氏,但论及好名声,却甩了后者十万八千里。也难怪桓四郎桓殊与旁人争论时,周围自发地空出一个圈子,很多人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怕有心,也不敢上去辩论。
众人如此行径,显然一是畏惧桓殊本人才学,生怕自取其辱;二畏惧桓氏威名与权势,怕侥幸得胜之后,也被打击报复。
当然,与畏畏缩缩的他们相比,抱着辩论胜过桓殊,从而一举名满天下的赌徒也不是没有。所以桓殊依旧在与源源不断的人辩论,倒也不显得寂寞。
“陆家三郎,谢家二郎,桓家四郎,王家三郎等人,年纪轻轻,名声都大得很。”许亨的声音之中,带了些微妙的嫉妒,却立马释然,更多则是跃跃欲试,“我原先以为,他们能得到如此大名,不过是占了家世的便宜,今日才知,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许徽闻言,便拉住自己的长兄,满是不赞同地说:“他们能拥有如此大的名声,才学占得不过是一小部分,膏粱之姓,嫡出之子,未来的家主继承人,这些才是关键中的关键。哪怕你上去打败了他,旁人也不会拿你与他们相提并论的。”
“再说了,桓氏乃是天师道的忠实拥簇,你与他辩论,说来说去,最后定会绕到佛优于道上去,与祖父的想法背道而驰。何况他们这些人,哪怕你是自己的见解,他们也会联想到祖父身上去……不是说好了么?咱们这次来,以看热闹为主,没必要参合到世家这一摊子破事中去么?”
说罢,许徽轻叹一声,故作忧虑道:“这次的辩论,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月五月,偏偏三天之后,我就得赶去壶关,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顺便看住三叔,省得让他做傻事。这样一来,没一个身份足够的人,能够时时刻刻地看着你,若你忍不住冲上去辩论,偏离了原本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
听见她这样说,许亨刻意拉下脸,大力在妹妹发间揉了几下,才作势威胁道:“这些事情,我早早就记下了,纵然没你拉着,我也不会乱来,破坏我上党许氏立场的!”
这时,桓殊的声音渐渐拔高,带了几分凌厉的意味:“你说佛祖释迦牟尼早于老子与孔子,从而佛优于道?但别忘记,道经完成于西周,而你所谓的佛经,才传入中土不足百年。夷狄之说,岂能与我汉人衣冠教化相提并论?一旦为僧,便使身体一有毁伤之疾,二有髡头之苦,三有不孝之逆,四有绝种之罪,五有亡生之体!”
说到这里,桓殊微微扬起下巴,厉声道:“假使子先出家为僧,母后出家为尼,按照佛教教义,其母需跪拜其子。如此悖逆人伦的大不孝之学说,本应在中土断绝,岂可追捧听信?”
忠孝二字,早在汉人心中扎了根,虽说皇室衰微,忠字不在,孝道却依旧是大过天的存在。桓殊这么一举例,哪怕对佛教有些信服之人,也开始动摇思索起来。
半晌之后,方有一人站出来,说:“一人是否出家为僧,乃因果所定,旁人勿可改变。僧尼不跪父母,乃是佛祖高于父母,母迟于出家而拜其子,实则不为母拜子,而是其母屈尊拜佛,恰是合乎礼法之行。桓郎君如此言论,未免有些过了吧?”
他的话语虽回辩了桓殊的话,在旁人听起来,却实在带了太多强词夺理的味道,是以许徽轻轻摇头,许亨不屑地撇了撇嘴。桓殊更是说都懒得说,毫不犹豫道:“你若觉得这合乎礼法,那么你自己合乎去吧!这等悖逆人伦之礼,殊未有一丝一毫遵守之兴!”
扔下这一句堪称无礼的话之后,桓殊利落地转过身,扬长而去,徒留被他辩得无话可说的诸多佛教信徒站在原地,迎接众人嘲笑的目光,个个面红耳赤。
“这个桓四郎,竟比阿兄还傲气。”许徽收回目光,带了些感慨,又有些促狭地说,“阿兄,可算遇上对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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