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内最近多“灵物”出没。
首辅大学士刘健私以为其是神灵,而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却以为其是鬼祟,谢迁另持不同意见,认为必是小人作祟,应加强宫禁,谨防视之。
三人各持己见,在文渊阁内论证不休。
“陛下遇神龙出世,宫中数百宦官宫女侍卫及老夫亲眼所见,必是真实无疑。”刘健浑浊的双目盯着谢迁,手抚颌下倒悬山形白须,寸步不让。
李东阳摆手说道:“首辅,东阳私以为必是鬼物作祟,诸事皆发生于中元节前后,魑魅魍魉自地狱而出,踊于人间。”
东阁大学士谢迁无语望着他俩,“首辅,宾之兄,你们俩争辩了一上午,叨扰的我都无心处理政务。可否停下歇一歇,润润嗓子?”
刘健呵呵一笑,“于乔,你还别说,不忙之时和宾之论证一下非军政之事倒使老夫耳清目明,愉悦不少。宾之,来,今日政事全权交于于乔来处理。你我二人,一定要将鬼神之说论证出一个结论。”
李东阳微微一笑,拱手说道:“首辅有命,东阳莫敢不从。高公公,烦请吩咐光禄寺多备几份吃食,今日中午,我们三个老头子就在这文渊阁内进食了。”
坐在三人对面批红的高凤搁下手中朱趣÷阁,笑吟吟说道:“三位大学士,咱家读书少,掺和不到你们的话题中,不过吩咐增加几份午膳还是力所能及的。大学士们尽管继续争辩,天大大理,总能越辩越明。”
说着,高凤就在小宦官的扶持下站起身子,步履阑珊的朝外走去,走到门后时对左右值守的宦官们厉声说道:“今日三位大学士在阁内所有言语凡有只言片语传出,尔等全部发配直殿监。”
四五个小宦官顿时匍匐在地,言称不敢乱说。
看着高凤离去的背影,谢迁放下手里拿着的一封奏折,欣慰说道:“一介宦官,如此已是上佳。”
刘健和李东阳已各自喝茶润嗓完毕,开始各自引经据典。
刘健贵为当朝首辅,自然当仁不让的第一个发声:“战国有好奇之士,取《穆王传》,杂录《庄》、《列》、《离骚》、《周书》、《晋乘》以成奇书《山海经》,共藏山经五篇、海外经四篇、海内经五篇、大荒经四篇。《汉书·艺文志》作十三篇,其中夸父逐日、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等皆为神灵…战国之时便有神灵出没,至我大明复出,有何不可?”
李东阳略微沉吟后反驳道:“首辅大人所言恕东阳不敢苟同,若世间真有神灵,当初匈奴破汉,五胡乱华,蒙元屠汉时缘何不见神灵现身庇佑我汉人子民?”
刘健立即回道:“我汉人有神灵,蛮夷亦有神灵,其时或已此次于天空征战,或我汉人神灵已避世不出,而今神灵现世,概因我大明得国之正,得天神授!”
最后一句话李东阳是认同的,自汉以后,再没有比大明得国之正的朝代了。
但除了这句话,他自然能驳斥,顿时说道:“我大明得国之正属实,此点东阳深以为然。东阳斗胆敢问首辅,太祖皇帝驱除鞑虏遂建我明之时缘何未见神灵现世?”
刘健捻须微思,虽然此番辩论只是他和李东阳闲来无事进行的私下辩论,可也不能随意攻讦老朱家历代帝王,这是原则和底线,不能涉及。
不然鬼知道会不会有头铁的言官或者急欲上位的宦官们攻讦他们私论不敬大明历代先帝。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刘健将话题一转说道:“太祖皇帝文治武功世间仅有,其本身就是神灵!自然不需要其余神灵下凡佐助。”
谢迁轻笑摇头,首辅大人这马屁拍的…太祖帝也听不到啊。
李东阳也没想到老首辅会拍太祖帝的马屁,也是一愣,但随即便反问道:“若依首辅所言,神灵在世,那鬼祟也必然在世。”
刘健啜饮了一口茶水,静闻其详。
李东阳接着说到:“龙分善恶,善者为我汉人帝王驱使,恶者叛投蛮夷祸乱天下。汉时王莽,唐时安史,宋时金辽皆为恶龙附身,遂虎视中原,使天下颠覆,生灵涂炭。首辅,以为如何?”
刘健沉吟了片刻,李东阳这是将鬼祟之物与自己的神灵捆绑在一起,若驳斥他鬼祟不存,则神灵亦不存,倒是不虚他“李公断”的大名。
“几位大学士,可已辩出结果?”高凤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十多个捧盘端碗的宦官。
“高公公且先布菜,老夫与宾之再辩三个回合即可!”
刘健收回目光,看向正笑吟吟望着自己的李东阳,说道:“宾之,老夫问你,日前有金龙出世盘于乾清宫,有似麒麟神兽救太后于溺水,其皆有人证。金龙,麒麟,皆为神兽,祥瑞。宾之可否道出鬼祟出没事实?”
李东阳站起身子,以手轻捶老腰,唏嘘道:“年岁大了,记性也不行喽。首辅,东阳犹记得这几日陛下在宫中广派左右遍寻鬼祟之物,此事以张公公负责,莫不如唤其前来印证,是否有人亲眼得见鬼祟出没?”
刘健哈哈一笑,“宾之,算了,今日辩论至此为止,本就是你我二人闲时胡乱调侃,切莫叨扰他人,免得有言官上书说咱们内阁各位不务正业。”
谢迁放下手中奏折,莞尔一笑,“首辅,宾之兄,你们倒是舒爽喽,我确实白白生受了一上午的无妄之灾啊。”
布菜已经完毕,宦官们依次告退。
高凤请三位大学士入座,“诸位阁老,你们慢用,咱家离开片刻,午后再过来。”
“高公公且去,且去。”
待高凤离去后,刘健和李东阳立即正襟危坐,谢迁看着他俩,轻声说道:“咱们略施小计,不务正业,依高凤之忠心必定会将此事一字不漏转告陛下。首辅,宾之兄,我还是觉得此法不妥。”
刘健拿起筷箸,夹了一块青菜塞进嘴里,吞咽入腹后才叹了口气:“老夫和宾之亦是无奈啊,已近古稀之年,数度上书致仕不成,唯有自污,但愿陛下能明悟我这蹉跎老臣的心愿。”
李东阳和谢迁暗叹一声。
为国宰执数十年,到头来免不了白发苍苍,精力不济,更无奈的是屁股后头还有一大堆自认为羽翼已丰的末学后进们急等着他们这些老人致仕腾位让贤,好实现一代天子一朝臣的交替。
上下之间,难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