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秦阳在军营中住了下来,与诸将领会面,了解麾下军队兵士的情况,准备出征事宜。
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秦阳对于“知己”这一步,半点不敢松懈。
第二天一早,广陵城西门大开,风雪中,两万四千名大军浩浩荡荡起行。“秦”字大旗下,秦阳布衣轻甲,骑着高头黑马当先开路。广陵城中的百姓听说秦统领领兵出征,都赶来相送,特别是那些灾民们,不少人曾受了秦府的救济,此刻更是涌来告别。
秦阳见百姓们冒着风雪相送,心中感动,他勒马提缰,高声道:“各位广陵城的父老乡亲们,本次秦阳得大王重用,出征平叛,定会尽快平定乱党,还淮南一个太平天下。”
“秦统领,战场无情,万事小心!”
“祝秦统领旗开得胜!”
“二狗子,你可打起精神,别给秦统领丢脸。”
在百姓们的勉励关切声音中,秦阳一挥马鞭,大军鱼贯出城。
这支大军除了四千御林军外,尚有一万步兵,五千弓弩手和五千轻骑兵,将校近五十人。御林军自然是秦阳麾下之人,艾铁和郑宗已分别被秦阳任命为骠骑卫左营和神刀卫左营的指挥使,确保了这支精兵的绝对控制权,但对于纪律散漫,士气低落的两万新军,秦阳一时未采取任何措施。
他知道无论是御林军还是新军中,肯定有不少淮南王的线眼,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监视着。但他也不在意,本来这次他就确是全心全意为淮南王征战天下的。
刚出广陵城没多远,秦阳忽然示意大军停下,自己则上了一处小山坡,来到某个坟前,从怀中取出水酒,洒在坟前。
“楚兄弟,清明不知能否赶回来看你,先给你敬酒了。”他喃喃自语着,静立半晌,才翻身上马,重新领军前往。
行了几里路,有名年轻的乡绅带着家丁拦住大军。乡绅道:“秦统领,你为我们淮南百姓平乱,我们无以为报,送上健马和弓箭,还望收下!”
那黑色健马与故主久别重逢,欢快地嘶鸣一声。竟然是黑骠马,大黑弓和数袋箭矢也赫然挂在鞍上。
秦阳寒喧几句便收下礼物,低声道:“少枫,阿虎,小缜,小伍,小陆,近来可好?”
那些乡绅家丁自然是太阳的众兄弟扮成的。众人见到秦阳,脸上都满是激动。孟少枫怕兄弟们激动之下露出马脚,只低声答了句:“都好,盼老大早日归来。”
秦阳没看到月儿,隐觉失望,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月儿现在算是淮南王的官员,按规定城主未得命令是不能轻易离开辖区的。
他见人多耳杂不便多言,高声致谢“乡绅们”,换上黑骠马,与众兄弟拱手告别。
大军途经六合县城城郊时,却见官道一旁的茶水摊上,两个少女亭亭静立,凝视着大军过境。
秦阳心头狂跳起来。
两名少女虽是化了妆,衣着普通,但看那身材神态,秦阳一眼就认出是月儿和小蕾。
两三个月未见,恍如隔世。
月儿和小蕾都瘦了许多,特别是月儿,下巴更尖了,她与星儿长得极为相似,与日夜可见的星儿一对比,这差别更别明显。
三双眼睛的视线交缠在一起,月儿和小蕾手牵着手,望向秦阳的目光中说不尽的关切与思念。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秦阳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思念,探手入怀,掏出一块小石板,悄悄丢在地上。月儿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她朝哥哥点点头。
秦阳怕有人看出端倪,行军速度丝毫不敢放慢,三人眼线稍稍相接,便错身而过。
秦阳努力克制自己回头的冲动,挥动马鞭,带着大军匆匆远去。
待得兵马去得远了,两个小姑娘还立在原地,不舍离去,小蕾更是泪流满脸。月儿轻叹口气,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从官道的碎石中捡起哥哥刚才丢下的小石板。
小蕾抹去泪水,凑过来问:“月儿姐姐,这是什么?”
月儿用手绢将石块上的尘灰擦净,见上面刻着一个太阳,两边分别是月亮和星星,刻得极为精细。翻到另一面,上面刻着四个字:“我想月儿。”
四个字刻得极深,从一笔一划可以看到刻下这些字时秦阳的心情。
月儿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她低声喃喃道:“笨蛋哥哥,你就不会多写几个字么?”
说着,她将小石板紧紧抱在胸前,就像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傍晚,秦阳的大军已抵达滁州的清流县近郊,安营扎寨。
其时天色早已黑下来,雪停了,气温反倒降得更厉害,兵士们十人一队地围在篝火前吃着涮肉火锅。此时灾情严重,军需物资里肉类并不多,但秦阳亲自下了命令,第一顿晚餐要让兵士们吃得舒服,保持冬夜里身体所需的能量,火头军只好一次把近七日份量的肉都拿了出来。
新兵旗长范陵正和新结识的战友们聊着天,他原本是广陵城的灾民,为了养家糊口便参了军,这两万新军中,有不少像他这样的人。
忽然间有个人端着碗挤了进来,范陵见这人年约十六七岁,白净秀气,眉清目秀,似是个读书人,身上没披盔甲,只是穿着一套裁剪合身的淡蓝色长袍。
他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便问道:“你是谁?怎么挤过来吃饭?”
那人微微一笑:“我是落单的,找不到地儿,你们能让我挤挤不?”
范陵见他瘦瘦弱弱,料来也吃不了多少,便让开了个位置:“小伙子,新来的?是军中的行军书记?”行军书记是专门记录文书、记载军功赏罚的后勤兵,勉强算得上是个小小的官。
那人没回答,坐下来便不客气地往火锅里夹肉,反问道:“今天好大雪,走了一天累不累?”
旁边一个兵士没好气道:“当然累了,冰天雪地的,行军最是辛苦。”
那人沉默了好一会,轻声叹了口气:“是啊,如果这时候呆在家里,多好。”
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周围的兵士们都感同身受,一下子觉得这小子倒也实在,顿时对他好感大增。范陵拍拍他肩膀,笑道:“我们的家早就被战争毁了,此时在广陵城中只有个帐篷,老婆和娃娃挤成一团还嫌冷,还不如在这里跟着秦将军,第一顿便有肉吃。家中的妻儿也有我的饷银,起码保障生活。怎么,小子,刚出门就想家了?”
“想,怎么能不想呢。”那人凝视着身上的淡蓝色衣袍,好一会才慢慢地吃起饭,又问道:“刚才军需官有没有过来问过你们是否缺衣缺被?”
“问过又怎样?那边的小毅身子单薄些,想增加一件棉衣,军需官说了迟些送来,不过一直都没见着人影。还有这火锅,听说秦将军下了命令,每队五斤肉,结果只送来了三斤,说剩下的迟些送来,也一样没见着人影。”
“嗯。”那人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刚才我在那边蹭了点饭,好像也是这么说。”
“哈哈,小子,你肯定刚来的,不懂这里的规矩。我们虽然才入伍半个月,倒已经习惯了,这步兵营的指挥使海富外号叫‘雁过留毛’,所有军需物资都会拦截四成。”
那人皱起眉头:“怎么就没人向上面反映这情况?”
范陵呸了声:“天下乌鸦一样黑,步兵营、弓弩营和骑兵营的指挥使都是这个德性。向谁说?新来的秦将军倒是好人,我家以前也蒙他的妹妹接济过,只是他初来乍到,我们摸不清他的态度,自然没人敢去瞎说。”
这时左边的营地里传来一阵叫骂声,接着便是踢翻锅打斗起来。
那人正要站起来去看看,范陵一把拉住他:“坐好,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估计是骑兵营的人又来闹事了。”
那人奇道:“骑兵营怎么会和步兵营干起来了?”
“骑兵营的兵士体格较我们步兵营强壮些,他们的指挥使石布是西路元帅的侄子,耀武扬威惯了,所以骑兵营仗着石布的关系,平时有马代步,衣甲供给也比我们好,个个都当自己当大爷,事事抢好的。这次大概是觉得那边的几个帐篷避风,位置较好要来换呗。只要不惹上咱们,咱们这些小兵甭管,让指挥使海富和他们吵好了,他们没少为这事吵架。”
正说着,忽然几个身穿骑兵盔甲的高大兵士走了过来,骂骂咧咧道:“喂,你们,去东北角的那个帐篷,这位帐篷大爷们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