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的晚宴就设在广文宫的主殿里,离王城城门有将近两里路。
秦阳一边拉着夕岚跟在黄延和身旁,一边用“火眼”观察四周的御林军。
他在王城当值两个多月,对王城极是熟悉,御林军也多半都认识。此时四千左营御林军随他出征未归,而王城里的御林军数量未减,多有陌生面孔,显然是淮南王新招录进来补充左营的。只是这些新录用的御林军水准明显较他麾下的骠骑卫和神刀卫要逊色不止一筹,大多数只是二级上的高手,连三级下的高手都不多。倒是右营的将士多半还在,看来此前高宠顶多只带了亲卫出发去楚州抗金。
秦阳边走边盘算着万一情况危急如何逃出王城,在离主殿不过数丈距离时,忽然间“火眼”生出危险感应,他霍然转头,与从远处走来的一名身穿统领服饰的将领目光撞在一起。
敌意。
明显的敌意。
来人实力极强,怕只是稍逊于苏武王和高宠、岳飞等绝顶高手。
王城中何时多了么一名高手?秦阳心中微凛,“火眼”令他目力较之以前有了质的提升,几乎不逊于莘瑶琴的“鬼眼赤瞳”,火把光线虽是昏暗,他依然一眼就看清了对面来人的相貌。
对面的将领年约三十岁,身形挺拔,阔肩粗臂,左右两边的脸颊上各有刺了一把剑形刺青,显得极有威势,两道浓眉下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眸,浑身上下释放着目空一切的傲气。
来人径直走到秦阳等人面前,先是向黄延和行了个礼,随即将目光落在秦阳身上,扬着眉傲慢道:“你就是左营统领秦阳?”
秦阳沉住气,不卑不亢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左营副统领,查应洪,拜见秦统领!”他特意加重了“副”字的发音,说着“拜见”,却丝毫未见行礼。
黄延和皱眉训道:“应洪,不得无礼,秦统领是你的上司,要行上司之礼。”
查应洪哼了声,退到一旁,满脸不屑。
黄延和苦笑道:“秦统领,这位是查应洪。前几个月你不在,高统领也去了抗金,大王命我重新寻些有才能的高手,我便举荐了这查副统领。查副统领也是使刀的高手,性子有点儿倔,秦统领别见怪,以后和他多熟悉就好了。”
秦阳露出谦和的笑意道:“原来是首辅物色回来的高手,但凡有真本领的人一般比较有个性,查统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查应洪只是用鼻子哼了声,理都不理。
秦阳淡淡一笑,没再答话。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把查应洪这露骨的轻视放在心上。
查应洪对他有敌意是真,却断然不敢这样轻侮自己,不说自己和高宠战成平手的赫赫威名,光是今晚他和夕岚闯过千军万马飞跃城墙的一战,世上除了傻子,没任何人再敢轻视他。
这查应洪会是傻子?当然不是。
有人要演场好戏哪。
他见夕岚嘟起小嘴一脸不高兴,怕她又捣蛋,便拉起她小手,轻轻捏了捏。
夕岚顿时会意,知道阳阳目前的处境不得不隐忍,只好闷不做声,心里却在盘算着以后遇到这个姓查的一定好好教训他!
黄延和见场面尴尬,立时转移话题道:“筵席已摆好,走走,我们入席。”拉着秦阳便要进殿。
查应洪身形一晃,拦在秦阳身前,冷冷道:“秦统领,几个月没回王城就忘记规矩了?入筵席需交出兵刃!”
黄延和勃然色变,指着查应洪的鼻子怒喝道:“查应洪,你造反了?秦统领乃是堂堂御林军统领!若连主要负责大王安危的人都不能带兵刃入殿,那还有谁能带兵刃入殿?”
查应洪对着黄延和显然不敢顶撞,气哼哼地瞪了秦阳一眼,退了旁边。
黄延和还要再骂,秦阳一脸感激道:“首辅的厚爱让秦某万分感动,是秦阳忘记宫中的规矩了,我这便放下兵刃。”作势要去解断章双刀。
黄延和一手拉住他:“走,大家都是自己人,解什么兵刃!”硬拉着秦阳走入大殿。
秦阳暗叫厉害,黄延和这种拉拢人心的方法实在高明至极,一边找人打脸,一边又表示恩宠有加,若非自己早知黄延和不怀好意,又细心留意到黄延和查应洪在初初见面一瞬间的眼神交换,说不定真会感激涕零,甘心为他卖命。
同时他也暗暗奇怪,黄延和似乎真的不怕自己带着兵刃入殿,难道他有把握自己一定不会趁机把淮南王给杀了夺权?
事实上连秦阳自己也曾在步入王城时动过一丝这样的主意,只是考虑到外忧内患,淮南王一死广陵必定大乱,立时就会被二王联军攻破屠城,才勉强压下这个诱人的念头。
黄延和亲自引着秦阳和夕岚坐在王席左边的首席里,余下各人依次入席。
王席上空荡荡,未见淮南王。
秦阳环视了一圈全场,主殿里连王席和首席在内,共设了八席,每度约十个座位,显然参加宴会的人数不过七八十人,多数官员都是生面孔,往日不少与他相熟的官员都不见踪影。
秦阳心中一片雪亮,猜到淮南王的朝廷已完成了一次大洗牌。
“天眼”忽然生出感应,有道目光落正在他身上,秦阳装作不在意般望了回去,却意外发现了宣宁。
宣宁手按刀柄,在酒席后的四尺左右的大殿圆柱旁站岗,他站的位置极不显眼,秦阳刚才匆匆一瞥还真是忽略了。
宣宁在秦阳转头望向他的一瞬间微微摇了摇头,随即目不转眼地守候在原位,不再与秦阳有任何交流。
秦阳的目光也完全没在他身上停留,很快就收回视线,与黄延和客套。
秦阳心里暗暗道:宣宁说这次宴会里没有设埋伏,淮南王和黄延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猜不透,更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文华殿大学士李元峰匆匆赶到,见秦阳在,便乐呵呵地打招呼道:“咦,原来秦统领真的回来了,哎,久未谋面,真是想死我了。”还走过来拍拍秦阳的肩膀,那股亲热劲儿,不知情的外人甚至会以为两人是铁杆哥们。
秦阳依然扮猪吃老虎,一脸荣焉地起身行礼道:“这次回来得匆忙,未及前往李学士府上拜会,还望见谅。”
两人相视而笑,你捧我一句,我赞你两句,亲亲热热,气氛极是融洽。
夕岚安安静静地坐在秦阳旁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原来阳阳也是可以这么虚伪做作的,明明恨不得一刀杀了这些坏蛋们,又偏偏装得这么亲热尊敬,语气神态毫无破绽,丝毫不逊于这两个老家伙。不行,以后一定要注意看清楚他对我说的话儿是哄我的还是真心的。”
众人正寒暄着,“大王到——!”太监尖声尖气的叫声响起。
大殿中所有人立即站了起来,肃然相候。
在庆妃的陪同下,许久不见的淮南王阔步走入殿内,身后二十名一流高手寸步不离贴身相护。
见到淮南王的瞬间,秦阳不由怔住了。
淮南王依然身穿着麒麟白泽黄袍,但原本黝黑的脸上却带着酒色过度的苍白,脸颊微微凹了下去,眼角也开始出现鱼尾纹,下巴的短须比以前长了许多,略显杂乱,与以往精心修剪过、如钢针般根根笔挺的威武模样大相径庭。他明明不过四十岁左右,此时骤眼望去却已接近五十岁。
眼前的淮南王身上已没了往日粗爽霸气的英雄气概,反倒更像是个沉迷酒色的富家老爷子。
这几个月之间,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阳惊讶一闪而逝,立即随着众人一起下拜行礼。
淮南王携着庆妃径直坐落王席,淡淡道:“都平身吧,入席。”
众人再次谢恩行礼,这才纷纷各自回席。
淮南王的目光终于落在秦阳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深不可测的笑容:“秦阳,终于回来了?”
“终于”两个字听得秦阳全身直冒冷汗,他诚惶诚恐出席行礼道:“大王,秦阳在外面征战,时刻念着大王的知遇之恩和重待,又自知才疏学浅,每场仗都如履薄冰,怕打了败仗给大王您丢脸,不敢轻进,所以耽搁了些时日才平定两州……”
淮南王站起来哈哈大笑,亲自走到秦阳身边,伸手扶起他:“平身吧,我是怪你明明立下了大功,却不亲自回来受赏,让我甚是为难,若不亲自给你嘉奖,本王过意不去。不过听闻你知道广陵受困就立即地赶回来,与本王患难与共,这份忠心很好!若各位将领都如你这般忠心耿耿,何愁天下不靖?”
这一番话倒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霸气,使人再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位中年人乃是堂堂淮南王。
秦阳垂手而立,恭敬道:“秦阳不过区区乡野小子,得大王知遇和重用,光是这份恩情便值得秦阳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淮南王又再次大笑,用力拍拍秦阳的肩膀,别有深意道:“只要忠于本王的人,本王决不会亏待!”
他缓缓回席,望着秦阳道:“秦阳,这次你立了大功,近来南路元帅纪禹自承年老体衰,呈表请辞,本王一直未觅到合适接替人选故不肯让他告老归乡,你既然回来了,这南路元帅一职,便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