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禹沉默良久,长叹口气,颓然道:“霜霜,淮南王待我恩重如山,当年若非我救我们一家性命,我们早已成为金兵铁蹄下的血泥。哪怕他要害我,我也不能在这样的关键时期离他而去。他想要削我兵权,我便将兵权全交还给他又如何?明日一早,我就上表请辞,求大王免去我南路元帅一职。”
“爹爹!”纪霜霜没料到爹爹愚忠到这地步,她急道:“都到这样的时候了,他不仁我们何必要讲义气!他曾救我们一家性命不假,但我们这些年来替他平定淮南、守卫王都,什么恩情都已还清了。你以为交出兵权他就会放过我们?光凭你这些年来在军中积累下来的人脉关系、声望名气,他决不会让你这潜在威胁活着,何况黄延和也不可能放过这个斩草除根的机会……”
“霜霜!”纪禹打断女儿的话,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片晴明:“我知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走。我要是一走就坐实了谋反罪名,洛晓、柯律他们必难幸免,那些曾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会被人趁机除掉。用我一人之命,换回他们的平安,我认为很值得。”
纪霜霜脸色刷地变白了,她一直不敢向爹爹提起这样的后果,就是怕他不愿逃走。但纪禹显然也想到了。
纪禹能成为淮南王朝中的第一元帅,自然有他独到的目光。这些日子来他在帅府里早已将所有能采取的方法、可能引起的后果盘算得清清楚楚。
“霜霜,你走吧。带着你娘亲逃走,我知道你有本事能逃出帅府、逃出广陵城。你和你娘亲回到我们老家寿春去。那里我尚有两万兵马暗藏在各种村落里。以你的才能,凭这两万兵马足以自保。”
纪霜霜听他的语气就像安排后事,急得眼泪直流,她像是下了某个决心,颤声道:“爹爹……不如……不如我们真的反了吧……”此时淮南乱局已成,金兵已在光州、申州大肆屠戮百姓,夏之章按兵不动,拥兵自重之意显露无遗。而镇江城中的二王兵马已在不断调动,极有可能在这两日内发兵,淮南王的政权已岌岌可危。这时谋反的成功率显然是最高的。
“反?”纪禹苦笑起来,眼角现出深深的鱼尾纹,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我们全无准备,怎么反得起来?就算我们能反出广陵城,洛晓、柯律他们都是广陵人氏。家族都在这里,能逃得了?为我一人,害他们全家被灭族,我怎么做得出来?”
纪霜霜银牙紧咬,再次劝道:“爹爹!我手下有数千死士潜伏在百姓中,王城的御林军中有我的人。广陵的守军里我也安插了大量的人,只要洛叔叔和柯将军等将领一起动手,我们未必没有机会成功……”
“霜霜!”纪禹再次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就算真的谋反成功了,广陵城也会元气大伤。我们还能挡得住即将入侵的二王兵马?广陵城里的百姓也会因此而混入战火之中、生灵涂炭。我实在不愿为了一己偷生,害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麾下的兄弟们伏尸广陵。我和他们都是军人。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内斗中!”
纪霜霜知道爹爹心意已决,急得泪如雨下,她关心则乱,此时束手无策,只得咬牙道:“爹爹,你一定要随我走,我就算绑也要绑你一起走!”
纪禹伸出大手,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柔声道:“霜霜,这些年来有你和你娘亲陪伴,我享尽了人间之福。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还梳着总角的小丫头已出落成这样出色的好姑娘,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纪霜霜泣不成声,依然苦苦哀求道:“爹爹……你还是随我走吧……”
“你赶紧收拾东西,带上你娘亲走吧,现在徐凡被你擒获,黄延和很快就会发现阴谋败露,他一定会煽动大王动手的。我一早就向大王递交辞呈,希望能拖一拖时间,霜霜,你要尽早安排好出城事宜,带着娘亲逃走。”
纪霜霜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而纪禹的安排无疑也是最为稳妥,使她和娘亲等人可以安然逃出广陵城。她望着爹爹憔悴的脸庞,心如刀绞:“爹爹……”
纪禹忽然咧嘴一笑:“对了,秦阳和夏辛这两个小子都不错,你跟着任意一个都不会吃亏。我知道你们‘鬼谷子’门下有什么‘天下不靖,无以家为’的规定,但女孩儿最重要的是这个年纪,别错过了这段最美好的时光。天下事,还是让男人们去争吧,你一个女儿家的,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就行。你可以把这个当成是爹爹最后的心愿。”
他轻轻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珠,最后叹口气道:“可惜没能看到外孙出生,这算是你爹唯一的遗憾。”
“爹爹……”纪霜霜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夜,秦阳与纪霜霜,相距千里,却同样经历了人生中一次极为重要的选择。
秦家军明岗暗哨严加戒备了一整夜,幸而金兵没再来入侵,料来经此一役,完颜斜在短时间内也难以再抽调兵马来进攻新县。
秦家军经过一夜的努力,重新建起营寨,这次前营专门针对骑兵布下了无数的尖刺。
天色大亮时,彻夜站岗的王禀带着神刀卫回营分散休息,由铁甲骑兵换防。
五十多名军医不眠不休地救治伤员,但人手依然紧缺,只能优先救治重伤员,轻伤的由战友们相互照料包扎伤口作紧急处理。
春雨依然绵绵,漫山遍野都是迷雾。积雪消融,寒意更甚,秦家军的伤员里不少都开始发起烧来,一夜未睡的秦阳迅速召集一批年轻的兵士,简明扼要教他们如何煮药、如何帮助战友退烧。
患难与艰难困苦更显真情,秦家军上下人等在这个关键时候,显示出了极大的团结与凝聚力,任劳任怨,特别是秦家军众人见主帅整夜都奔波在营寨各处,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无不大受感动,伤员固然强忍着伤势一声不吭,早已疲惫不堪的后勤兵们也无人休息,早早埋锅造饭。
袅袅炊烟升起,宣告新的一天开始了。
秦阳揉着困乏的双眼,四处去安抚兵士。夕岚早已醒来,红着眼睛在照顾余化龙等重要将领。余化龙、林希、耿南仲虽然还没苏醒,但得益于夕岚的灵血和秦阳的疗伤真气,身上的伤势已好了五六成,痊愈速度之快让来察看情况的军医们瞠目结舌:这统领大人的医术怎么会高明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忽然间,前方布防的铁甲骑兵中传来一阵激昂的歌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太原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金狗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嘹亮,划破了清晨的绵绵阴雨。却是秦阳昔日曾在木子店镇外筑冰墙时教过兵士们唱的《满江红》。
铁甲骑兵多半都是跟随秦阳征战数月的老兵,此刻正是清晨最困倦的时候,刚完成换防的铁甲骑兵们想起了这首歌,有人带头唱了出来,数千铁甲骑兵跟着高声唱和起来。
豪迈的歌声随着晨风传入营寨里,传遍每一个角落。
刚刚历经数场血战的新兵们都听得入了神,这首略带悲壮,却又气势磅礴、志向高远的战歌仿佛诉说着在场所有秦家军兵士的心声。
越来越多的新兵开始跟着唱了起来。原本萦绕在营寨里的悲伤沉闷气氛逐渐消散,新兵们原本染满悲伤的脸庞上,换上了坚毅与乐观的神色。
历经战火硝烟、鲜血悲伤洗礼的万余名新兵,迅速地向着老兵褪变。
夕岚不知何时已来到秦阳的身边,秦阳见小萝莉脸色苍白,便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两人静静相拥着站在兵士中,任由这用生命谱写出来的歌声洗涤自己的身心、血脉。
良久,夕岚将脸蛋儿从秦阳怀中抬了起来,轻声问:“阳阳,你还生我的气不?”
秦阳见她眼眶发红,知道她还在自责,顿时怜意大生,紧紧抱住她道:“傻瓜,我昨晚说过很多次了,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我也不会生你的气。何况要不是有你的灵血,余军师他们怕难以救回来,我还得感谢你呢。”
夕岚“嗯”了声,依然忧心道:“阳阳……你这次破了小白脸的死劫,这劫难又回到你身上了。你眉宇间有黑气,近来还会有大劫……”
秦阳听着兵士们的引吭高歌,心中豪气顿生,捏捏她的小脸蛋道:“我秦阳一直以来都与厄运作斗争,以前没输过,以后也不会输!难道夕岚姐姐不相信我?”
夕岚听他说得豪气万丈,把脸蛋儿重新埋入他的胸膛,轻声说道:“嗯,我相信我家阳阳。你本来就是天命之人,命硬得很,何况还有我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人伤害你!还有七个月……七个月后我就可以完全恢复实力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