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敬匆匆打开门,焦急地冲里头喊:“妈,今天怎么……”
“哟,是小敬回来了啊,快来,快来,我和你叔叔特地过来看你和你妈。”沙发上坐着的人笑容满面地招呼着站在门口的谢敬。
谢敬看着沙发上的人,一点一点卸下脸上的焦急,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叔叔,婶婶,你们来了啊。”
这时,刘雪娟端了一盘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背着书包的谢敬,说:“我还想着等会儿再给你打电话让你别去饭馆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惦记着要回去帮忙,做完值日他和容珉就赶着去了小饭馆,没想到了之后看到小饭馆大门紧闭,打给刘雪娟也没人接听。谢敬当时就急了,生怕刘雪娟出了什么事,好在有容珉的安慰下,他冷静下来后就一路跑着赶回家。
看到刘雪娟好好的,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能安稳地放下来。
谢敬舔舔发干的嘴唇,想说什么,又犹豫地瞥了一眼坐着的两人,最后只是说了一句:“那我就先进去了。”
“行,有作业你就先做吧,待会再出来吃饭。”说着,刘雪娟笑着对谢敬的叔叔,婶婶招呼道:“吃水果吧,我们不用管他。他今年都高三了,学校里压力也很大,作业不做到晚上十一二点都做不完的。”
他婶婶赶紧说:“现在的学生各个都是这样,你别看我们家小益现在就初三,那天放假搬回来一堆考卷,我一看,足足有二十几张呢!”
“是啊,是啊,他们是不比我们那时候了……”
谢敬回到房间放下把书包,先给容珉发了个短信解释小饭馆今天不开门是因为家里来人了,收到那头表示理解的回信之后,他嘴角翘了翘,又很快地垂了下来。
他眼睛盯着门的方向,眼中神色复杂。
谢敬的父亲叫谢望山,年轻的时候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分配到刘雪娟工作的单位上,奋斗了几年成了个小领导。两个人在长时间的工作相处中也算是日久生情,很快就结婚,有了谢敬,刘雪娟也就辞职在家成为了专职的家庭妇女。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淡温馨地过下去了,没成想一场车祸彻底击碎了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谢望山离世,没了支柱的刘雪娟一个人带着谢敬,卖了房子开起了小饭馆。
虽然那时候年纪还小,但谢敬没有忘记。原本他奶奶是和他们一家住在一起的,后来他爸走了,小叔一家就把奶奶接走了。老人想和自己的亲儿子住原本是人之常情,但之后她几次打电话找刘雪娟要生活费,说是自己儿子应该给她的孝敬,儿子走了,媳妇孙子也该替他给的。
尽管那时候生活过得很艰难,刘雪娟还是咬牙按照他奶奶开出的数目,按月给足了,这才没有闹腾起来。
长大以后,谢敬也渐渐知道,他奶奶之所以这么折腾,他小叔一家在背后没少撺掇,就算已经把老人家的退休金握在手里,但小叔一家还是没少借着给老人花销的各种名目上门来要钱。
这一次……
谢敬咬着指头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终于在靠着门的地方坐下。通过刚刚刻意留着的门缝,谢敬他小叔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边:
“嫂子啊,也不是我们想刻意为难你,你也知道,我们那个房子已经住了几十年了,四口人住着两室房,小益现在都得和他奶奶挤一间,他都多大的人了,你说这样像话吗?”
“这……”刘雪娟刚要说话又被他小婶给打断了。
“我们也不说小益,可小益他奶奶也是小敬的奶奶吧。她老人家现在都多大年纪了,每天为了买菜还得爬着七楼,这上上下下的,一个不好谁能负责。虽然她老人家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可别忘了,她也是大哥的妈。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大哥出了事,这担子原本也轮不到我们身上。”
这话说到谢望山身上,刘雪娟就是再多不愿意,她说不出来了。
她还记得当年那个沉默高大的男人,难得慌张地偷偷把一个烤红薯塞到上夜班的她手里,她咬一口,那个甜啊,直直了甜到心里头,就算这么多年来辛苦替他赡养老母,教养拉扯儿子,她也没有一天淡忘那份甜。
许是看了刘雪娟的态度略有松动,谢敬小叔小婶鼓动的话说得更起劲了,甚至还搬出了什么刘雪娟出了钱,以后刘奶奶走了之后这房子也会有谢敬的一份。
简直是鬼话连篇!房间里的谢敬听得两条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紧紧地抿着嘴唇,眼睛几乎可以喷出火来。
这些年小叔一家像血蛭紧紧地吸附在刘雪娟身上,而且每一次必定要把谢望山抬出来,这个傻女人为了那个早早撒手而去的丈夫,几乎付出了一切。
想到每日刘雪娟早起准备食材,晚上又要买完宵夜关了店门才能回来,一个女人带着儿子熬了十几年,头发几乎都要熬白了,谢敬忍不住哽咽住,意识到不能发出声音,他又赶紧一口咬在手腕上。
客厅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刘雪娟终于在谢敬小叔小婶的连翻围攻下松口了,“那你们说,这次需要多少?我看看我这边能不能腾出手。”
谢敬他小婶听后发出了满意的笑声,“其实我和他叔虽然只是普通的工人,但这么多年也存了一笔钱,贷款我们是不打算办了,那是要多付钱给银行的,我们东挪挪,西借借凑了点,你只要再给我们二十万就够了。”
“什么,二十万!”刘雪娟失声惊道。她以为他们最多只会开口要几万块,没想到一张口就是二十万,二十万,真给了她和谢敬就真的一点存款都没有了。
“十万,真的太多了。”刘雪娟白着脸,低声喃喃,“你们也知道谢敬还在读高中,以后还要读大学,他又是男孩子,这,这十万我是真的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谢敬的小婶一下拔高了声音,听起来尖锐无比,“嫂子,你不是开玩笑吧,现在哪家还拿不出十万,你别是不想出吧。”
这话难听的,本来觉得对不住的刘雪娟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吧嗒”一声,谢敬的房门被打开,谢敬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刘雪娟连忙道:“谢敬,作业写完了吗?”
“嗯。”谢敬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到电视旁的柜子前,啪嗒一下按亮了谢望山黑白照片旁的两盏红灯,莹莹的红光映着照片中男人那双黑洞洞的眼睛,让还在不满地看着谢敬的两人莫名地一寒,心里发虚着转开了头。
谢敬假装没看到刘雪娟不赞同的眼神,在她身边坐下。
谢敬的小婶看身边的男人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暗暗啐了一口没用,讪笑着拉过刘雪娟的手:“嫂子啊,你也体谅体谅我们的苦处,妈是一年一年老了啊,我们的负担真的是一年比一年重,再加上家里还有个小益上学,这房子是真的好啊,我们是到处求人借钱,把家都掏空了,望海怎么说也是望山的弟弟,我们怎么说也是希望家里老人过得好点。”
她边说边用悄悄手肘撞了一下旁边垂头不语的谢望海,谢望海搓搓手,哑着声音道:“我们确实没办法了,你也多想想咱妈吧。”
“这……”刘雪娟迟疑,说到底她还是不清楚谢海望夫妻说得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谢敬望望两人,突然一脸好奇地开口问:“婶婶,既然家里打算买房了,那小益的留学还去吗?”
他小婶一听到留学两个字,脸色顿时大变,“说和你说的,不,谁胡说了这种事?”
她家谢益留学的事是早就定好的,他们夫妻攒了一笔钱,就为了把他送出去。房子是最近才看好的,介绍的人说了,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夫妻俩一合计,算上老人的退休金还差了不少,一拍脑袋找这个大嫂来了。反正就要搬出大哥,老人,这个大嫂就少有不同意的。他们这趟过来,是肯定能拿到钱的,完全没想到小益留学的事会被谢敬捅出来。
谢敬瞪大了眼睛,看起来纯良无辜,“不是小益自己说的吗?你忘了,小益的班主任也教过我的。”
刘雪娟的眼睛在谢敬和一时慌了手脚的谢望海之间来回一扫,隐隐也明白了过来,坚定地把手从谢敬小婶的手里收回来,神情也冷了下来。
能有钱供自己家的孩子出国上学,却为了二十万来找她哭穷要钱,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凭什么她家谢敬非得家里学校忙的团团转,连个空调都省着不买,她家孩子留学就有脸来找她哭穷。
刘雪娟越想越为谢敬和自己委屈,说话的口气也生硬起来:
“原来小益初中还没毕业你们就为他盘算好要出国了,高中就出去可不比大学游学,我听人家说准备的钱可比那多多了。”
“小益那是成绩不好,要是他成绩能和小敬一样好,我们也不必费心把他弄出国。”
成绩不好还惦记着出国,谢敬眨眨眼,掩下眼中的讽刺。显然,刘雪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喝茶不搭理谢望海的鬼扯。
“嫂子,您听我说……”
“别说了,都大中午了,小敬也饿了,我得给他做饭,就不留你们喝茶了。”刘雪娟客气地下逐客令。
谢望海夫妻一看盘算好的事情彻底泡汤了,也没心情继续留着,勉强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走了。
谢敬看着刘雪娟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光是看,谢敬都能感受到她的疲惫。
谢敬沉默地伸出手,握住刘雪娟的手,刘雪娟一愣,然后紧紧,紧紧地回握。
红光里,照片里的男人微笑着看着相互安慰着的母子,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