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陆家的门,已近中午时分,那天京城的太阳特别的刺眼,宇文盛希把手举到额前挡住阳光,仿佛才能看见前方的路。她的心中此起彼伏,舅母和母亲的话总在她心中萦绕,拼命的想把它挥去,却总是如那股子沉香,余味久久难以散去。
从那天开始,陆安安的病总是好了又犯,犯了又好,每请一位医生来,都说阴湿的陋屋不宜病人居住。
宇文盛希眼见着又没钱了,还好吉红借了她一两银子,才勉强让陆安安吃上药。
又是听雨亭,拓跋焘对陆安峰说:“父皇最近很忙,小王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举荐都尉,目前太学院需要一名点校官,都尉您可否先去太学院供职,待以后有机会,小王定会向父皇举荐您的。”
太学院点校官,正五品,这是以前的陆安峰做梦都不敢想的,尚王的确厉害,他陆安峰做了什么,尚王早已知道。其实上天有成人之美,自己的侄女能嫁入王府,本来就是一件美事,更何况尚王早把自己当做了朋友,陆安峰又何不做这个顺水人情呢?于是他起身致谢。
拓跋焘也起身回礼,接着又问他:“盛希母亲的病可有好转?”
陆安峰缓缓坐回椅子上,慢慢的说:“请了几位大夫,都说项痹症是慢病,调养比医治更重要,但家中条件又不好。”说着他长叹了一口气:“哎!说到底还是苦了盛希啊!”
“舅母也是没办法啊!”王怡兰又找了宇文盛希:“我和你舅舅就这么个女儿,我们以后总要有个依靠,所以打算招个女婿回来,所以”说到这,王怡兰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宇文盛希:“我想把你们住的这两间房子收回来,修葺修葺,等陆环成了婚,我和你舅舅也好有个养老的地方。”
宇文盛希不相信舅舅会在这个时候收回房子,待他回来之后,又向他求证了这个消息。
“哎!”陆安峰长叹了一声才说:“为了这事,我与你舅母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我也实在是拗不过她,要不这样吧,你母女两先出去另租一处房子,等舅舅再想想办法。”
宇文盛希真是焦头烂额。
“阿弥佗佛!”慧空法师早已在山门之外等宇文盛希了。
“师父!”宇文盛希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林荫寺的雾气已尽散,钟声划破了深山的寂静,却又在消失之时为古刹增添了几分宁静。
“盛希,万不可被世俗红尘扰乱了心念啊!”慧空对徒儿说。
大雄宝殿香火缭绕,宇文盛希在佛前长跪,直到傍晚时分,才辞了师父回城。
“这么晚了,你还来干嘛?”夕阳的余晖落满了山野,在满目桔色的天地中,宇文盛希看到拓跋焘带着一众随从由远及近。
“我心中郁结,所以来找师父谈心。”拓跋焘下马,意味深长的说。
“何事让你郁结?”看着他,宇文盛希又想起母亲和舅母的话,她们真的想太多了,他和她真的只是师兄妹而以。
“不过是些朝中事罢了。”拓跋焘下马凝视着远处的山峦上的霞光,转而又专注地看着盛希说:“看你一脸的愁容,心中又有何不快?”
“哎!”宇文盛希冷叹了一声,灵动眸子写满了失意:“我不过是为家务事郁结而以。”她从他身边走过,晚风拂起她颈间和衣角的柑橘味。
熟悉的气味,让拓跋焘的心不可控的失去了原有的节奏:“可有师兄能帮得上忙的?”
“师兄的好意盛希心领了。”又一次回绝了他。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身影,他道出了心中话:“如果你已心有所属,师兄就再不打扰了!”说完这句话,拓跋焘深深的吸了口气。宇文盛希回转身来,看见拓跋焘眼中竟充满了期盼。
随即她又转身过去不敢再看拓跋焘,她开口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应该说什么。
拓跋焘的语气峰回路转,似是玩笑的说:“如果没有,那就考虑一下我吧!”
宇文盛希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任凭拓跋焘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翌日,拓跋焘再次拜访了陆宅。
宇文盛希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又想起了昨日之事,但他只是和陆安峰谈笑着。
拓跋焘赠与陆安峰一付精美茶具,陆安峰起身行了作揖礼以表谢意。
拓跋焘上前回礼,对陆安峰说:“点校不用谢,听了您的话,小王知道您家里确实有难处,但小王还是想为师妹求个情,让她母女再住上一段时间吧,待盛希再想想办法!”
陆安峰看了看王怡兰,她想了想说:“王爷啊,我不是不想让她们住,但家中实在誊不出多余的房子了,我们也老了,想招一个女婿来家中,要不然我们的后半辈子可怎么活啊!即然王爷发话,那我们就把女儿的婚事再往后推一推。”
“谢谢师兄。”送拓跋焘出陆宅时,宇文盛希心中五味杂陈:“但盛希的事情还是让盛希自己处理好了。”
拓跋焘对她说:“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师兄,这个情不应当帮你求吗?”
陆家厨房,吉红问宇文盛希:“他真的让你考虑一下他?”
宇文盛希点了点头。
吉红高兴地对她说:“你师兄那是在对你表白呀!”
宇文盛希却高兴不起来:“可惜我只想回漠北去,自由自在的过我的下半生。”但现在的情况,却让她的美梦遥遥无期。
“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吉红拍着宇文盛希的肩头说:“嫁谁不是嫁,心不要太高了,像你我这样的情况,最重要是有饭吃有钱花!你连王爷都不嫁,难道你还要嫁太子?”
宇文盛希冷笑了一声:“王爷也好,太子也罢,都不是我宇文盛希心中想要的。”
吉红马上对宇文盛希说:“太子那就不同了!你听我给你讲,太子十二岁时,柔然可汗率大军进犯漠北,他亲自赴击,被柔然军队整整包围了五十重。你猜他怎么着?”
宇文盛希现在哪还有心思听这些,只是冷回了一声:“反正没有死。”
吉红正说在兴头上,止都止不住:“你想想,那时他才十二岁!十二岁呀!他坐阵正中,神色镇定刚毅,威严如泰山不倒,所有将士都因此士气高昂。就在这时,他举箭远射,一箭命中柔然的领军大将,使敌军群龙无首,只好撤退……”吉红手舞足蹈的说着,似乎那烽烟滚滚的沙场就在她眼前。
听了吉红的话,宇文盛希冷笑:“如此勇猛的天之骄子,将来后宫三千佳丽,又有多少是可以一世蒙受圣宠的?哪比得上扬鞭漠北,自由自在的生活。”
正在二人说话时,陆环走了进来:“宇文盛希!我告诉你,你不嫁人,你要做烈女,那是你的事,但房子是我家的,你可别想霸着就不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辱骂,宇文盛希雷厉风行地站了起来:“搬就搬!”
她二人一吵起来,多半要动手,一动手,多半是宇文盛希占上峰,然后陆环又要去告王怡兰。吉红见此情况,连拉带劝把宇文盛希拉出了厨房。
“你怎么会在这里?”与吉红挑菜回来,宇文盛希看见拓跋焘竟坐在她与母亲寄住的陋屋中,床边的太医正在为陆安安诊病。
“高太医在宫中专治项痹,我请他来为伯母看看。”拓跋焘对宇文盛希说。
宇文盛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走到床边问太医:“大夫,我娘的病如何?”
“老夫也只能用药暂时缓解夫人的苦楚。”老太医环视了一下阴暗潮湿的陋屋说:“要想夫人的病情得到控制,避湿避寒是最重要的。”
相同的答案,又一次让宇文盛希感到千斤压顶。
送走拓跋焘,她带着吉红开始四处找房子。
“每月五钱银子!”房东对宇文盛希说。
“五钱银子!”难得看见处干净明亮的,价钱却高得令宇文盛希吃受不起。
“那姑娘要找多少价钱的房子呀?”房东问。
宇文盛希想了想,说了个自己能承受的价钱。
房东一听那价钱,满面嘲讽的说:“姑娘要找的房子怕是不在京城吧!”
第二天,拓跋焘又来了,这次不但送来的药,还专门带了丫傧来为陆安安煎药、敷项。
“王爷如此帮我们母女,真不知要如何谢您。”正在敷项的陆安安对拓跋焘说。
“要说谢,小王才应该谢谢伯母。”拓跋焘看了看宇文盛希说:“正因为您的悉心教导,小王才有了盛希这样一位勤劳、率真又善良的师妹。”
温热的药囊让陆安安的前所未有的松驰,享受着这样的伺候,她缓缓的对拓跋焘说:“王爷过奖了!我这个女儿,倔脾气,直性子,平时又鲁莽惯了,真是让我这个为娘的担心啊!”
拓跋焘微笑着说:“小王虽未做过人母,但也为过人子,做娘的心多少也体会过。但伯母您也不要太过担心,师妹柔韧坚强,如果小王娶了这样的妻,也会对她相敬如宾的。”
陆安安看了看宇文盛希,摇头叹了口气:“但愿如王爷所说,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