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水还在挖着她的白粥,闻言一怔,斜眼睨他,“怎么可能?我千叮万嘱过,那是我也要吃的东西,不能放太多的盐。王爷,您要是不想和妾身一起吃饭,说一声便是,妾身自动消失,何必呢?”
杜恪辰瞪圆双眼,“这真的咸!”
钱若水把那盘萝卜端到自己跟前,“我吃行了吧!”
“你真不能吃!真咸!”
“真咸?”钱若水看他一眼认真的表情,也有些松动,举箸沾了口汤试了试,脸都皱成了菊花,“这谁做的?”
杜恪辰抱胸大笑,“这回你信了吧?”
钱若水拿筷子戳他,“不许笑!严肃点。”
“好吧!”杜恪辰憋着笑,胸口仍是起伏难平,望着她一脸孩子气的严肃,摇摇头。
有时候,他真希望她不是钱忠英的女儿,或者她只是单纯被赐婚而已。
可是他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企图接近他的人。
钱若水让银翘把今天厨房当值的吴嬷嬷叫来,罚了她二十个鞋底子,“下次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就叫个牙婆子把人卖了。”
吴嬷嬷跪在院中喊冤,“侧妃饶命,你没跟奴婢说过……”
“做错事还不承认,再加二十个。”钱若水冷冷地开口,一边挖着清粥,一边发落,“都说过这是给王爷准备的饭菜,还这么粗心,侍候王爷都这样,要是只侍候我,指不定我这伤口就好不了了。”
“侧妃饶命,奴婢下次不敢了……”
钱若水揉了揉耳朵,语气清冷,“好吵,拉到别的地方去吧!”
杜恪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发落奴婢,“这好像不是你院里的嬷嬷?”
钱若水低着头继续喝粥,“对啊,王妃给的人。”
杜恪辰明白了,她这是故意惩戒奴婢给萧云卿看,却还要利用他一把。
只是这王府内宅的事,他向来是不管的,也管不了。
“新的奴婢不立立规矩,会认不得自己的主子是谁。”钱若水吃了半饱,望着一桌子偏咸的菜色,说:“王妃怎么做是王妃的事,我怎么驭下又是我的事情。”
京里关于钱若水的传闻,杜恪辰或多或少也知道,能打理一个尚书府,还能让钱忠英的侍妾们对她俯首贴耳,自然不会是等闲人。
“王爷是不想吃了吧?”钱若水问。
杜恪辰摇头,往汤里兑了水,搅拌,“煮熟的东西就能吃,哪来这么多的讲究。”
钱若水托腮看着他一口一口地把那碗白萝卜吃掉,心底一片唏嘘。听说厉王在狼口关因为军费不足,吃过人肉的故事,为了生存也是无奈之举,可他是厉王,天潢贵胄。
“煮熟的人肉吃过吗?”钱若水脱口而出。
杜恪辰抬起头,眸光灼灼,“拜钱大人所赐,吃过!”
钱若水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杜恪辰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擦了擦嘴角,“怎么,不问了?”
她百无聊奈,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问,怎么不问,我就是想问问西院还住着什么人。今日我去西院看楼氏,听到琴声,可王妃说那人不能见。”
杜恪辰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主动提及,“没什么,不过是个医女。”
“为何要关着她?”钱若水追问。
他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反问道:“你说呢?”
“就因为她没治好你?”
他冷笑,“也不全是。”
钱若水的脸上写满好奇,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杜恪辰直视她的双眼,毫不犹豫地撕下他和今上之间那条兄友弟恭的遮羞布,“她是皇上派来的细作。”
她却面无波澜地与他对视。
他在试探她!
“这府里想来有不少皇上的细作。”钱若水不能装傻,她是户部尚书的嫡女,自幼被带在钱忠英的身边教养,对于朝堂局势的了解自然比一般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更深更透,若是她欲盖弥彰地谎称不知,不是给杜恪辰更多怀疑她的借口。“王爷手握重兵,又驻守西疆,我要是皇上,我也得派人监视你。”
杜恪辰很佩服她的勇气,敢于直指他与今上之间的龌龊,“看来钱大人教了你不少东西。”
钱若水倒了杯茶端在手里,话锋一转,“父亲是教会我许多,但他没有教过我,怎么当别人的侧室,就算这个人是你厉王。”
“本王看你做得挺好的。”
钱若水摇头,“不不不。我出嫁前,所有的认知是女方的嫁妆是未来给儿子娶老婆或是女儿未来出嫁时的嫁妆,可我到了这厉王府,嫁妆却充入府库,这就不是父亲教过我的。难道当别人家的侧室,连自己的小金库都不能有吗?”
“本王帮你保管着,你还怕没了不成?”杜恪辰也知道霸占她的嫁妆不对,可他当时也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王府不比她的尚书府,过一阵子便还给她。可若是现下还了给她,她还会主动来找他吗?
“再说,儿子和女儿都没着落呢!”
钱若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就生一个!”
杜恪辰看着她,笑容僵硬。
孩子才是对他最奢侈的东西。
他不能有子嗣,也不敢有子嗣!
“我懂了!我是钱忠英的女儿,不能是你孩子的母亲。”钱若水利落地撩袍起身,茶水从杯中溢出,洒在杜恪辰的身上。
茶水已凉,他却似被烫到一般跳了起来,急切地去抓她的手,“本王没有那个意思。”
钱若水灵巧地挣脱他的手,快速行至门边,推开门出去,只余曳地的裙裾从门缝中被骤然抽走,什么都不曾留下。
出了横刀阁,钱若水长舒一口气,抹去脸上本就不存在的泪水,仰望浓墨挥洒的夜空,露出一记清冷如霜的笑意。
“小姐,闵氏已经出来了,咱们要不要避避?”夏菊悄然询问。
钱若水理了理衣裳,“闵雅兰?王妃让她侍寝?”
夏菊点头称是,“石清嫣倒是找过王妃很多次,可王妃似乎不喜欢她。”
钱若水若有所思,“无非是雅兰与我交好,她想孤立我罢了。且雅兰到这许久,还没近过王爷的身,也该让她侍寝了。”
“小姐不难过吗?这月余与王爷的相处……”
她无奈地偏头一笑,“就算没有雅兰,也会有其他女子。我若是在此时纠缠不放,离厉王的心只怕是更远了。别忘了,我要的不是厉王的人,而是他的心。”
像杜恪辰这样的男子,习惯了众星拱月,就算他历经沙场征战,生死悬于一线,可骨子里他还是深受皇室教育的亲王。府中的侍妾侧妃都该以他为尊,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神魂颠倒。可他只宠不爱,对于宠爱过的女子,如楼氏一般,最终也不过被移居西院,无人相问。
她不能做那样的人,不管是因为皇上给她的任务,还是为她自己着想,她都不能只做一朵过眼的烟云。
所以,她挥挥衣袖,毅然离开,留给他无限的感伤与遐思。
而这时,闵雅兰出现。
不管杜恪辰之前对她有过什么样的怀疑,都会对她心生怜惜。
月色皎洁,风中传来一股浓郁的铃兰香气,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钱若水眯眼一看,迎面走的人不是闵雅兰又是谁。
她一身珠光宝气,香气袭人,妆容妖艳,与平日里纯净素雅的妆扮判若两人。
“姐姐也来找王爷?”闵雅兰轻扬下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钱若水微微一笑,“刚与王爷用完膳,妹妹是来侍寝的?”
闵雅兰道:“王妃让我来的,我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总要过这一关的。”
“那先恭喜妹妹了。”钱若水无意与她继续寒暄,带着夏菊离开。
刚回到东院,就听到杜恪辰把闵雅兰赶出来的消息。
原因是,她身上太香,杜恪辰对各种花粉过敏。
钱若水挑眉,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
“银翘和夏菊,你们俩把我的珠钗玉饰都收起来,以后再看到闵雅兰过来,都给我盯紧点。”钱若水本以为会有不同,可到底是庶出,没见过大世面,家里又寒酸,在她这顺走了不少的好东西,还以为她不知道。方才,她略微扫过闵雅兰头上的珠钗,十有是她的。
“回来……”钱若水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咱们带过来的春回大地,有没有少?”
银翘入内查看,出来道:“只剩两罐了。”
钱若水蹙眉,“找机会看看府里,都谁有春回大地。”
当夜,钱若水早早地熄了东院的灯。
而与她一墙之隔的院落,却是哭声阵阵,跟哭丧似的,吵得人不得安眠。
那是石清嫣在哭。
也因为她吸引了府中的视线,钱若水才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出东院,直奔荒凉如同鬼屋的西院。
月上中天,苍冷的光铺在静默的院落当中,格外的肃静渗人。
西院不比其他主院,几间屋舍凌散地排列着。近前的一处较大,屋前有一片空地,种着各色的瓜果,是太妃给柳嬷嬷养老用的。与之相邻的一处偏小,即是今日白天她到来的楼氏居所。而与这两处相隔甚远,已位于整座王府边缘地带的一处破败屋舍,却比柳嬷嬷的还要大上一倍。
屋前围有栅栏,栅栏上设有门锁,是从外面被锁上的。屋后是亦有一片空地,闻那味道似乎有药材的清洌。
而让钱若水奇怪的是,这屋前屋后都没有台阶,全被铺成斜坡,地上有数道轮子滚过的痕迹。
突然,屋内的灯亮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