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霜纨白马迤逦行在羊肠小道,骑马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年过而立,风度翩翩,白衣胜雪;女的双十年纪,眉目清秀,气质恬静。男子御马在前,后面女子信马由缰,眉头微蹙,怔怔望着地面出神。
男子忽地勒马转头,轻声道:“莲儿,在想什么呢?”
莲儿闻言一惊,忙抬头道:“没什么,公子。”催马赶上,说道:“公子,这次武林大会是否有些蹊跷。”
“何以见得?”风忆淡淡道。
莲儿道:“洛家家主洛拙自青海归来几乎没有动静,现在却一面发起武林大会,一面开始变卖咸阳、长安部分产业。照说这两处原本就是他主管,此中利益有多大他自然清楚,没理由舍弃这块肥肉;而此次武林大会既是由他发起,但地点却是齐州虎谭山庄,虽说要尽量避开沣、豫二城,但齐州未免也走得太过远了。”
风忆悠悠道:“‘潜龙’洛拙,此人你了解多少?”
莲儿想了想道:“此人善隐忍,在败于雪山之主之后在门内隐忍十年未有出手;野心大,不但控制了洛家十位天干食客,还私自招募了一帮高手;武功高,十年前他就罕逢敌手,如今他的武功当还在独孤意之上,放眼江湖恐怕能排进前十。"
风忆道:“这么厉害。”
莲儿道:“若仅从武功、计谋、权力来看,此人的厉害只怕更甚过当年的无双公子。”
风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二人策马行出一段,风忆道:“洛拙既号‘潜龙’,就该知‘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如今他逼走了洛妍,赶走了洛愁春,便是断了洛家的阳气,看似洛家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威风八面,实则亢龙罢了。”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莲儿轻吟道,她蹙眉思索一阵,说道:“公子指正得是,莲儿受教了。”
山风夹杂雨雪,声如雷霆,势若狂飙,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中宣示天威。
崖上立着两人,一个儒生,沉稳有如山岳,狂风吹过,连衣衫也不带起半分。旁边一个文士打扮,但他发簪早已不知去向,满头灰色的发丝被风吹得几近水平,宽阔的袖袍也随着狂风拉扯,似是一不小心就会被风撕裂一般。二人相距不过三尺,却如同在两个世界。
“东方先生”右面的文士缓缓开口,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涂月将近,中原也该刮起寒风了吧。”
东方印道:“腊月初一,中原武林于齐州虎潭山庄召开武林大会。”
萧仲道:“已经很久没有开武林大会。上次是什么时候呢?
十年前?”
东方印道:“是十三年前的八月初三。此次武林大会是洛家家主洛拙发起的。他在青海铩羽而归后就蛰伏至今,想必会有大动静。”
萧仲道:“跳梁小丑,成不了气候。神火门有何消息?”
东方印道:“自从上次洞庭湖一战后就再未有动静。”
萧仲道:“星明一脉呢?”
东方印道:“也是在洞庭湖之后便消失了。”
萧仲道:“上次你我前去少林,本是因丢了令牌,有请罪之意,岂料了定对此事绝口不提,只怕少林那枚坠天令也不知所踪了。”
东方印道:“可之前不久少林还托人来送信邀约一聚,可见这令牌是刚丢不久。若我所料不错,当时坠天令由灰衣僧保管,他坐化时将坠天令交与王子骆,但王子骆被人抓走,这枚令牌便不知所踪。”
萧仲道:“可惜上次派去的鹰眼死在了洞庭湖上,这几枚令牌的下落我们一无所知。”
东方印道:“昆仑、少林,加上南宫家,已经有三枚令牌下落不明,看来我有必要走一趟中原了。”
萧仲道:“如此也好,将鹰眼调回来,我们被坠天令分了太多神,几乎坏了大事。”
东方印为微微皱眉,提醒道:“坠天令亦是大事。”
萧仲微微笑道:“你说得也对。先生这次去中原请尽量将王子骆带回来。”
东方印道:“我尽力而为。”
一阵风雪刮过,山崖上只剩下萧仲一人。他负手望着千仞崖壁,幽幽道:“空有钥匙,没有锁,得来何用?”
轻推屋门,里面空无一人。此时屋内已然收拾规整,窗明几净,全无昨夜的狼狈。桌上砚台下压着张羊皮薄卷,入手尚带一丝温热。上面一行清秀的小楷。
“本姑娘有事要办,暂且别过,日后有缘再见。”
朝阳温润和煦,王子骆躺在山丘之上,怔怔地望着花青的苍穹出神。
他想过许多方式与凌烟告别,却没想到是结束于一张羊皮纸上,令他猝不及防。只是凌烟是否知道这一次恐怕是诀别。
王子骆叹了口气,撑起上身,想到:凌烟说得对,自己太过婆婆妈妈,既然已经分别,多想无益,倒不如练练刀法。他回想当日长安大道之上与那黄袍人交手时的情景,喃喃道:“我若能再使出那样的刀法,就不怕洛拙了。”一念及此,长刀自腰间抽出,轻若飞鸿,灵动多变,却是一路“吟风刀”。
俶尔风起,残叶纷飞,继而玉尘撒下,过得一日,转为大雪,待到夜雪初霁,日头升起,周遭明亮如净,万树银花绽放。
一记刀罡划过,所过之处积雪荡然无存,留下一条深赭的道路,道路蔓延至一棵树下,只听一声沉响,这棵五指宽的棔树从中间分裂成两半,相背倒下。
“厉害厉害!”只听后方传来一阵掌声,王子骆转头一看,却是洛愁春朝自己走来,不由一喜道:“愁春,你回来啦!”
洛愁春走上来给了他肩头一拳道:“好小子,趁我不在练这么厉害的功夫。”
王子骆呵呵笑了一阵,道:“打探得怎样?”
洛愁春道:“把他们叫齐再说。”
聆音楼在长安城鼎鼎有名,不论其“三百佳丽环燕舞,一只明凤栖梢头”,就其五层的高阁就非一般**可比。
楼中莺歌燕舞,纸醉金迷自不必多说。在三楼之上,一个华服男子满面通红,随手将裘衣抛下,一手搂着一个教坊艳女往楼下走去,在其身后还有两个劲装男子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是其护卫无疑。上下楼的人颇多,摩肩擦踵,却无人注意一道影子如同游蛇绕开众人脚步,一直到那华服男子脚下。华服男子半醉半醒,跌跌撞撞,搂着身边两女子才不至于摔倒。他忽地身子一伸,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侧过头靠在右边女子肩头睡去。那女子咯咯笑道:“秦将军你怎么就醉了,说好了还要去彩蝶坊逛的嘛。”但见华服男子脸色由红转灰,气息从有转无,女子才渐渐意识到不对,唤道:“秦将军,秦将军。”后面两个护卫闻声赶上,但那秦大人早已死透。随着两个**女子的尖叫,惊慌从人群中蔓延开来,男男女女飞也似的奔下楼逃命,只有三楼角落的一个男子不慌不忙,轻轻舔了口刃上血迹,收刀入鞘,将面具戴上。
“幽烛。”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转过头去,只见窗口阳光射入,映出两道人影。
霜月寒冬,黄杨却依旧青绿,一片黄杨林内绿荫蔽日,鸟语嘤嘤,宛如春季。
妙龄少女坐在林中,双目轻阖,不时有柳莺飞来停在她肩头、脚下。
少女忽地睁眼,轻声道:“你们来了。”
柳树之下,两人对弈。一人是四旬男子,灰白布衣,对面一人长发披肩,带着面具,身形看来也是个男子。
面具男子捻起一颗白子正要落下,忽地若有所感抬头望去。四旬男子顺着他目光看去,一丝笑意从嘴角荡漾开。
“还要继续么?”男子问道。
面具男子将白子下到棋盘,声音清冷道:“下完。”
林中的小屋内,整个天璇的人都汇聚在此。洛愁春道:“多亏莲儿帮忙,我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众人都看着他,等待下文。
洛愁春道:“罗门之主变了,不是‘归心刀’罗无慑,而是‘南刀’罗啸。”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一凝,森然眉头紧锁,手中茶杯飞速旋转;幽烛则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罗帷目不转睛地看着洛愁春,神色不变;隐霆站在角落阴影处,看不出喜怒。
王子骆心中一沉,说道:“他的武功不在雪山之主之下,若他出手,我们可就没希望了。”
洛愁春取出一副旋风装放到桌上:“这是武林大会的名单。”
王子骆打开旋风装,眉头越发紧锁。
“少林了定、罗门罗啸、南宫家南宫然、大雁门秋中痕、独孤家独孤断、黎门黎流水、洛家洛拙”洛愁春翘腿仰在椅子上掰着指头数道:“了定带的人是本清,南宫然带了风忆、秋中痕带的左眼刘邢,独孤断带的是独孤思;黎流水带的是黎越穹,洛拙定然带了天干食客。”
王子骆道:“独孤思是谁?”
森然道:“独孤家的第二高手,善使鞭,与独孤意并称‘意掌思鞭’,此人常年隐于门庭,极少露面,没想到这次被独孤断请了出来。”
王子骆苦笑道:“莫说正主,就这八人的随从我们也不是对手。”
洛愁春不置可否,又递上一副旋风装。
王子骆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横平竖直地画着若干线条,不少地方还有注释。森然看了一眼,惊道:“这是……”
洛愁春道:“虎潭山庄水下机关图。”
王子骆怪道:“水下?”
洛愁春道:“整个虎潭山庄是建在玉虎泉之上。”
王子骆道:“那我们不是可以……”
洛愁春含笑点点头。
王子骆大喜,心中才算安定了不少。
森然打量机关图,说道:“虎潭山庄守卫森严,可是怎么进入虎潭山庄的水下呢?”
洛愁春道:“这个我自有办法,当务之急是将这幅机关图给破解了。”他边说便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道:“回来的路上我将《孙膑兵法》和《武备志》翻了个遍,破了其中三成阵法,莲儿在风忆那里学过水阵,又帮我破了去三成,如今我们若能再破个两成则大事可期。所以我一直在研读这个”他将书一推,王子骆拿起读道:“奇门遁甲”
洛愁春点点头道:“我们破了水阵便可伺机潜入水下,利用麒麟九变将众人分隔开来,届时隐藏在一旁的幽烛则可趁机刺杀洛拙。”
幽烛道:“那我如何潜入山庄?也是走水下?”
洛愁春道:“非也,你要光明正大地进入。”他变戏法般取出一张羊皮卷和一筒竹卷,递给幽烛道:“这是山庄布局和守卫名单,我再给你说些要领。”说着将幽烛拉到一旁细细叮嘱。
这边森然与隐霆研究着水下机关图,王子骆在一旁随意翻看《奇门遁甲》。
洛愁春叮嘱完幽烛,转身对森然道:“森然,有件事还需请你去办。”森然放下机关图,附耳过去,却是越听越惊,摇头道:“这可万万不合规矩。”
洛愁春道:“规矩是死的,人的活的,若不想人死,就要活用规矩。”
森然道:“即便我出面此事也难成。”
洛愁春递上一封信笺道:“把此物给他,他自会明白。”
森然结果信笺,神色复杂。
见森然默许,洛愁春又转向罗帷道:“罗帷,我们全程都需借你神奇的通天视界,故我就不在此赘言”,罗帷轻轻点头。
“隐霆,这是你的。”洛愁春直接递上一个卷轴。隐霆正打量着机关图,闻言接过卷轴放入袖中,顺手提笔在机关图上划了一笔。
众人见吩咐完了,便一一告辞离去,最后小屋只剩下王、洛二人。
洛愁春长吐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万事俱备,只看天意了。”
王子骆道:“愁春,你说我们这次的机会究竟有多少?”
洛愁春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王子骆道:“自然是真话。”
“不到三成。”洛愁春叹了口气说道,虎潭山庄守卫之严,我计划又太过繁复,其中一环出现问题都会失败,哼,即便我们侥幸杀了洛拙,也无法全身而退,所以单论做成买卖有两成胜算,若要活下来,连一成也没有。”
王子骆闻言沉默一阵,说道:“无论如何,我会尽力护你周全的。”
洛愁春听得心中感动,说道:“我从出生开始就伴随着勾心斗角,没想到能结识你这么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友,真是虽死无憾。”
王子骆也听得激动,用力点点头道:“虽死无憾。”
洛愁春哈哈一笑道:“那我们放手一搏,即便死也别叫人小觑了。”他说着将机关图铺平,却忽的一愣,只见上面一道浓墨蜿蜒曲折,跨过了半个地图。
洛愁春顺着墨线一路看来,心情越发激昂,王子骆见他忽的眉飞色舞,不由奇道:“愁春,你看出破解之法了?”
洛愁春指指图纸,说道:“你看!”
王子骆看着图怪道:“这是谁画的?”
洛愁春道:“这就是破解阵法的路线,真是天助我也!”他放下图纸,眼中光芒闪耀。
“齐州,若非我们的葬身之地,则是我们的通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