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步步的前行,只觉得正在走进无边的黑暗,寂静的深处。
虞错闭关洞室的厚重石门打开,又关闭,众弟子们留在门外,玄鱼领着阿裳进去,里面还有一道石门,玄鱼留在这层石门外,按动机关开门,让阿裳独自进到了虞错闭关的洞室之内。
石门在背后卡卡关上,阿裳打量着洞内情形。
这是个天然水晶洞,壁上全是大片水晶石,在灯光下闪烁若天上繁星。中央一块巨大水晶台,上面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洞口,红衣如血,万缕银丝从肩头流泄到台上。
阿裳盯着那一袭白发,疑惑许久,试探唤了一声:“宫主?”
银发的头颅微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回过头来。
阿裳看到她的脸的一瞬,险些惊叫出声,急忙捂住了嘴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对面的人。
那张脸苍老无比,皮肤松弛,满面皱纹,脸上和脖子上遍布老年斑,俨然是□□十岁老人的模样。
她努力看了半天,才隐约辩认出虞错昔日五官的影子。虞错不过是闭关几个月,怎么会苍老成这等模样?
虞错苦苦一笑,嗓音也如耄耋老人一般沙哑残破:“你没有认错,是我。我变成这副样子了。很可怕吧?”
“您……怎么……”阿裳一时间震惊得忘记了自己面临死亡的处境,竟流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痛惜关切。
虞错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阿裳……你知道我为什么需要衣女吗?”
她答道:“因为您想要在年华老去时恢复青春美貌。”
虞错用变得浑浊的眼睛打量她一眼:“你的容貌的确是很美。我确是希望自己能如你一般美貌,哪个女子不希望如此呢?可是,我也不至于为了美貌就用这至邪之术。”
阿裳愣住。这些年来,不仅是她,朱雀宫中所有人都认为虞错是对自身平凡的相貌不满,所以才要运用衣女之术。难道她们一直想错了吗?
只听虞错继续道:“我修习的上乘邪毒之术,无一不是伤身损寿,我的历代师祖,寿命都只有三十五年左右。我的师祖们,都是靠这衣女之术延寿。我却在四年前动摇了,想要放过你。”
阿裳猛地抬头望住她,唇间飘出三个字:“为什么……”
虞错没有回答。
为什么?
因为两个小小少年舍生忘死,彼此救赎,让她心生侧隐?
不是的。“慈悲”二字从来不能用在她虞错的身上。
是因为那个人派他的弟子来传话给她:岁月不在长短,窃来光阴,虽生犹死。
她并不想遵从他的话。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还未抵达耳中,已然拒绝。那话音却会在之后的无数静夜里在心底响起,不知不觉间左右了她的主意。
就是这样既痛恨着,又甩不脱地羁绊着。
也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忽然打算尝试经其他方法延寿,放弃使用衣女之术。延寿的内功心法其实就记录在宫中收藏的一本古籍上,祖辈们都知道,却没有尝试过。因为这套功法以修炼配合药物,过程极险,成功率很低,极易走火入魔,非但不能续命,反而会在极短时间内迅速衰老,死去……
就像她现在这种境地。
虞错沙哑着嗓音道:“我本想以功法延寿,大概是药物的用量没有把握好,还是没有成功。阿裳,我还是得占用你的身躯。”
听到最末一句,阿裳并没有感到失望。知道了虞错曾为此事努力过,虽然失败了,还是让她感到一丝欣慰。道:“阿裳原本欠宫主一条命,宫主拿去是顺理成章。”
虞错点点头:“那么,你过来,我们开始吧。”
阿裳走过去,依着虞错的指示,到水晶台上与她面对面盘膝坐好。虞错左手捏诀,右手与阿裳的左手相抵。
虞错凝息闭目,运起衣女之术,身周渐渐有气流旋转起来,满头银丝飞舞起来,苍老干枯的面容尤显诡异。阿裳一直在努力鼓起勇气,但看到这一幕仍是惧怕得想逃跑。
然而就算是她想逃也逃不了,虞错的手心将她的左掌紧紧吸附。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隐约感觉一股阴寒的力量从掌心猛地钻入。她知道是衣女之术已经开始,虞错正在占领她的躯壳。不知是因为术法的运行还是因为恐惧,她的耳中响起一片尖鸣。
尖锐的耳鸣声中突然掺杂进异样响动,阿裳只觉突然血液逆行,经脉错乱,很快失去意识。
……
“阿裳,阿裳。”
是谁在声声唤她?这嗓音如此熟悉。她已经死了吗?躯体已被虞错占去了吗?
那么现在听到声音的,是阿裳的游魂吗?
她想动弹一下,身体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璀璨若星的晶石。她原来还在这个水晶洞室之中啊。虞错带走了她的身躯,把她的魂魄留在这儿了吗?
右侧又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阿裳……”
这次她听清了,是苏暮声的声音!
她急忙转头去看,转头的动作沉重而艰难。做这个动作的同时她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并非一抹游魂,她还是有身体的。
视线移过去,在看到苏暮声之前,她先看到了跟她一样跌落在晶石台下面的一个人。那人毫无声息地卧着,长长银发覆住了脸,她依然认出那是虞错。
然后她看到手持毒刺远远站着的苏暮声。
怎么回事?衣女之术失败了吗?此处戒备森严,苏暮声是怎么闯进来的?
苏暮声远远站着,盯着她的脸,问道:“阿裳,是你吗?”
她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同声音:“暮声哥……”
他的表情一松,几步上前,扶她坐起来:“我真怕醒过来的不是你!”
她惊疑不定:“你是怎么进来的?宫主她……”目光转向不远处俯卧的人。
苏暮声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用怕,没事了。宫主运用衣女之术时,功力激起的风声尖啸,门外的人都被震晕了,我趁机闯进来,打断了术法运行,宫主并没能抢去你的身躯。”
阿裳听他几句话说完事情经过,仍是感觉不可思议。宫主如此精心安排、严密防范的一件事,竟被他这样破除了?
仿佛看透了她的疑惑,他执着她的手,微笑道:“此事其实我已经筹划了数年。暗中察看宫主的秘籍,知道衣女术运用时会有尖啸声,听到的人都会昏迷。破解起来倒也简单,把耳朵以湿棉球塞住就行了。我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话未说完,面色突然大变!
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阿裳的左手突然翻转,扣向他的手腕。
他惊骇地抬头看她的脸,她的眼中仍带着昏迷初醒的迷蒙,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电光火石之间拨开他下意识防御的招式,沿臂而上,重重击在他的胸口。
苏暮声闷哼一声,整个人平平向后飞出,摔在洞壁上,砸下一片细碎晶石。他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嘴角沁着血丝,哑声道:“你……”
“我……”阿裳也是大惊,把左手举到眼前看了一眼,也搞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边苏暮声咬牙道:“你不是阿裳,你是虞错!我还是没能阻止得了这衣女术……”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门口跑去。
阿裳急忙抬手挽留:“等一下,我是阿裳啊……”
苏暮声已然消失在洞门口,脚步声踉跄远去。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刚刚打了苏暮声的左手。她从来不会武功的啊,为什么会出手打人?回想方才的情形,那一瞬间这只手好像变得不是自己的,未经过她意念的指令就擅自出手,不仅招式凌厉,而且力道惊人。苏暮声的功夫在朱雀宫弟子中是数一数二的,刚才那一掌却显然已把他打成重伤。
她试探地蜷曲了一下手指。
能活动啊!能控制得了动作啊!刚刚发生的事是幻觉吗?
目光再转向不远处卧着的虞错身上,思路已是糊涂成了浆糊。
门口处传来话音:“宫主……”
是玄鱼,不知何时醒了,扶着额角站起来,走到阿裳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恭喜宫主重获新生。”
阿裳愣愣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玄鱼抬起头来,含泪道:“刚才的事属下都看到了。左护法苏暮声趁我们昏迷闯了进来,妄图阻止衣女之术。幸好他没能得手。我……我也没想到暮声他竟心怀叵测……”说到这里,咬着唇强忍泪水。
阿裳知道,玄鱼身为右护法,平日里作派冷厉果决,可是对待苏暮声与其他人却很是不同,姑娘家的心思,还是姑娘更能懂得。
泪意在玄鱼浓密的眼睫下闪了几闪便隐去,恢复平静,对阿裳道:“宫主初获新生,肢体尚不灵便,属下先扶您回去休息。”
上前小心地将她搀起。阿裳随着她慢慢走了几步,侧脸看了一眼地上的虞错。
虞错的身上没有一丝呼吸的起伏,显然已是一具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