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差点掐死我。”阿裳对着镜子说,“我得防着你。”
“你……我刚才是一时冲动。我已经发现我与你是一体共存的,你晕我也晕,你死我也会死。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再掐死你了。”镜中虞错见势不好,说话语气虚了许多。
“这样啊。”阿裳惊喜地扬了扬眉,然后用右手和牙齿配合,把腰带狠狠打了个死结。“那我就更放心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左手一阵挣扎,虞错的声音怒叫,“我堂堂朱雀宫主……”
“你不是了。”阿裳冷冷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你只是我的一只手。”这一会儿功夫已习惯了与镜中影像对话。她的适应力真是强到自己都意想不到。
虞错简直不敢想信这是昔日温顺的阿裳。她又惊又怒:“什么?!反了你了!你赶紧给我……”
唰的一下,阿裳用右手抽走了左手握着的镜子,脑中聒噪的声音顿时消失了。
“没有镜子,我说话你应该也能听得到吧。”阿裳对着左手说,“今天发生的事太乱了,我很累,要先好好睡一觉,才有力气思考这件麻烦的事。你再乱动,我就把左手剁下来。”她的声线冰冷。
被捆在床头的左手默默攥成了一只拳头,虞错看样子被气得不轻,又被威胁着不敢轻举妄动。
阿裳真的累极了,倒在枕上,想要思索一下该如何这样的局面——朱雀宫的人将她当成重生的虞错,真正的虞错变成了她的一只手……
匪夷所思,如此混乱。没有心力去细想,沉沉睡去之前告诉自己:世界已然颠倒,明天再打起精神面对吧……
清晨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间以为昨天乱糟糟的一切只是做了个梦。然后感觉左臂麻痛,忍不住“哎哟”了一声。睁眼看到左手依然被绑在床头,绑了一整夜,整个胳膊都麻了,手指都肿起来了。
解开死结,左手叭嗒一声无力跌落,她抱着它揉了半天,手指才能活动。她揉捏着手指,感觉它除了肿一点,并无异样。于是又怀疑昨天的事的真实性了。犹豫一下,伸手摸过镜子照了一下。
镜中那个女人的一声尖叫破镜而出:“贱人!你差点勒死本宫主——”
她把镜子往旁边一丢,烦恼地按住额角。不是做梦,不是幻觉,这破事儿是真的。
门口传来轻轻两声敲击,侍女在外面问道:“宫主醒了吗?”
她紧张起来,低声对着左手道:“你最好老实一点,若让她们察觉有异,必会杀了我,我死了你也就死了。”见左手没有反应,大概是被这威胁镇住了。她这才清清嗓子道:“醒了,进来吧。”
四名侍女鱼贯而入,服侍阿裳洗漱,用餐,左手一直很安份,除了有点肿胀,动作随心而如意。侍女们必然能注意到她颈子上的伤痕和左手的肿胀,却是知趣地不问,只取了消肿化淤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替她抹上。
阿裳有些呆滞地任她们摆布。
半日后,玄鱼进来禀道:“宫主的旧身属下已安排妥当。”
阿裳一怔:“如何安排的?”
玄鱼道:“属下已将按宫主的旧身焚化,散于山川之中。说完顿了一下,看了阿裳一眼,“这不是您之前吩咐好的吗?”
阿裳明显感觉左手抽搐了一下,忙扼住左腕,作恍然记起状:“哦,是这样。这个新脑袋不太灵光,要好好补补了。记着给我买两斤核桃。”她转头朝着侍女吩咐道。这样生硬地掩饰过去,脊背暗暗冒了冷汗。
玄鱼也没再多疑,吩咐侍女将一套朱色明艳新装替宫主换上。
阿裳看了衣服一眼,脱口而出:“这么艳?”
玄鱼一怔:“这不是宫主最喜欢的衣色吗?”刚问完就恍然大悟,“现在宫主的容颜年轻了,这朱色就嫌颜色重了些。是属下疏忽了,这就让她们去找套颜色嫩些的……”
阿裳自知失言,忙道:“不必了,穿艳的穿惯了,就这套吧。”
换衣服的当空,玄鱼看到宫主抬起左手,食指朝这边勾了两下,像是示意她近前。于是走到宫主,身边,俯耳等着吩咐。
不料宫主突然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向前一扯,几乎将她提了起来。
玄鱼大惊,不知因何惹怒了宫主,慌道:“宫主,玄鱼不知做错了什么?”
却见宫主一手提着她,手势有力而凶狠,面上表情却看不出喜怒,心中不由更慌。
阿裳此时没有表情,实际上是呆掉了。这只左手突然自主行动,用手势把玄鱼唤过来,又揪在手中,显然是想向玄鱼传达——这个人是阿裳不是虞错!虞错在这里!虞错变成了阿裳的一只左手!
此时阿裳是多么庆幸这只左手不会说话。
然而面对玄鱼的疑问,也不能这样僵下去。硬着头皮呐呐反问道:“你……你不知做错什么吗?”
玄鱼的脸色白了白,咬咬牙,道:“属下知错!什么都瞒不过宫主……昨夜属下私自下山,想找到苏暮声。想着他若是死了,我替他收尸,他若是活着……就设法救他。但是并没有寻到他的踪迹。……请宫主治罪!”
阿裳料不到自己随口应付的一句,竟招出这一番话来。想到苏暮声,心中也是酸楚。道:“算了。你也是念着同门之谊,饶你这一次。”
玄鱼的眼圈微微泛红:“谢宫主!”
“嗯……”
“宫主还有什么吩咐吗?”玄鱼问。
“没有了。”
“那么……”玄鱼困惑地低头看了一眼,宫主的左手仍死死揪着她胸前衣襟。
阿裳也盯着那左手:“嗯……那么为什么……我还抓着你不放呢?”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心中咆哮道:“虞错你松手!松手!我没话聊了啊!”
左手反而紧了一紧,扯着玄鱼的衣襟晃了晃。玄鱼更惊慌了,赶紧搜肠刮肚回忆自己是否还有罪过没有交待,却是想不出来。
阿裳冒着冷汗,想要憋出一个话题缓解这尴尬的场面。她盯着玄鱼的衣襟,发自内心地赞叹:“玄鱼啊,你越来越丰满了。”
玄鱼恍然大悟,瞄了一眼宫主新身体尚未发育成熟的胸部,大声道:“属下懂了!属下今后注意束胸!”爱美的宫主是在意属下的身材比她好啊!确是自己大意了。
阿裳的内心愈发崩溃。
这样的局面显然也击溃了”左手”的内心,无力松开垂下。
玄鱼拔腿跑走,束胸去了。
阿裳宫主扶额叹息……
她将侍女们都支出去,拿起那柄小镜,镜中没有映出她自己妆后明艳的脸,而是虞错的沮丧又郁怒的模样。虞错的声音颤抖着响起:“贱人,你冒充我,想夺我宫主之位!”
阿裳叹一声道:“你以为我想当这宫主?是你施术失败,造成这种局面。你可有什么办法?”
虞错悲道:“我那具老朽肉身已化为灰烬,而我功力也只剩二成。这中断的衣女之术是无法续接的,看这情形,将会一世困在你的左手上了。即便如此,我仍是活着,仍是宫主,你自然应该把真相告诉玄鱼,替我担当起传话筒,听我号令,我通过你的口舌来发号施令。”
阿裳沉默一下,道:“且不说这事说出来,玄鱼会难以相信。就算是她信了,知道宫主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不能自由行动的手,你觉得她会做何反应?”
虞错的声音顿了一会儿,懊恼道:“玄鱼这孩子,忠诚足够,心机不足。面对这种局面,必会慌乱得不知所措。我本打算让苏幕声将来传我衣钵,可恨这小子竟有异心。全是因为你这臭丫头!”
阿裳没搭理她的责怪,道:“若是玄鱼一慌之下,把这事说给别人了呢?”
虞错的声音倒了吸一口冷气:“如若传出去,仇家必会趁朱雀宫群龙无首,来灭了咱们……”
阿裳点点头:“免不了会那样。所以照我看,你还是稍安勿躁,先由我来伪装成你吧。”
虞错的表神忽然变得阴沉,话音从阿裳脑海深处传来:“一定能有让我全部占领这躯体的法子。呵呵……”
阿裳只觉寒意袭身,打了个冷战。她猜得到虞错说的唯一方法是什么。虞错想彻底占领这具身体。
她蹙眉道:“你不要在我脑子里发出这样的笑声,阴森森的。”
虞错恼怒道:“阿裳,你如今对我说话的态度十分不敬,是欺负我变成了一只孱弱的手吗!”
“你说是就是吧。”
左手气得整个都抽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