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泽，她知道他在一家建筑公司做设计师，并且成了正式的设计师，由衷为他开心啊，没有几件事能比实现多年李想值得欣慰，也许结婚生子可以媲美，但她的祈祷成功阻止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来到A市四个多月，她压抑过很多次，她以为可以当他不在，但那天晚上的匆匆一瞥，思念竟然如野草般疯狂蔓延，她终于无法忽略心里的渴望，于是闭着眼睛按下拨号键，不管结果如何。
手机的样式日新月异，这种变化看在眼里多少让人觉得心惊，而不变的是那串存了三年的号码，她不知看了多少遍，默念过多少遍，电话簿里翻过多少遍，今天才有勇气第一次拨出。
她记得古龙的武侠小说里个性的女主角都很主动，往往能抱得美男归，她安慰自己，即便没有这方面的感情，同在一座城市，看望看望老同学也是好的。
老同学，真是个充满回忆又疏离的词语。
抬头看着A市的天空，广阔无云蔚蓝如海，她在其中多么渺小，胸腔里的心跳震得她微微发颤，终于接通了，她深呼一口气，“喂。”
那边沉默了片刻，“倪好。”
她呼吸一滞，觉得这声音既熟悉又好像变得陌生起来，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了解三年是多么悠长的时光，她抬手摸摸脸颊，看到手指上的水珠有些怔忪。
“喂？”
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开口，“在忙吗？”说完又后悔，今天是周六。
他看着电话屏上显示的名字有些恍惚，没有想过她会给自己打电话，不管是F市的，还是A市刚换的号码，紫建都第一时间告诉了他，或者说是他自己想知道。
那天晚上见到她，她的无措，她的惊愕他看在眼里，以及她没有给他任何暗示的离去，这一眼让他胆怯起来。
心里一阵叹息，可心脏的跳跃如此清晰，时隔三年依旧为她，“今天休息。”手边是一个还没有完成的设计图。
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吃饭了吗？我来A市了。”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他好像能想象电话那头她微微抿唇的模样，“你在哪里，我来找你。”A市他比较熟。
她坐的咖啡厅，名字叫做Waiting，屋里有些昏暗，除了回旋的音乐，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门口有个风铃，推门的时候不会碰到，而因门带动的微风会吹动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轻轻的，好像是微风的声响，向里转移目光，看到暗色木制的桌椅，上面铺了同样暗色云纹镶边的桌布，每桌中间都放了一盆盆栽，桌椅里面靠着橱窗有空出的平台，放了满满的书。
她细细打量，总觉得店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伸手拨弄桌上的小型盆栽，抬头又看了一遍，她发现屋里没有花，装饰性的花也没有，她仔细看一遍，连花型的图案都没有，桌子上摆着的盆栽都是绿叶植物，嫩绿透亮得要滴出水来。
她喊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忍不住好奇，“你们店里好像没有花。”
年轻的服务员微微一笑，“第一次来嘛？”
她微笑着点头，这都能看出来？
A市水土宜人，大多数人都很白净，服务员也不例外，头发黑亮，随意绑在身后，和咖啡馆的随意轻松莫名暗合，服务员声音甜甜的，“你真细心，很多客人来了多次之后才会发现的，我也是上了很多天的班之后才发现的，我问过其他服务员，他们好都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我们老板娘不太喜欢花，所以起初装修的时候就没有购置。”
不喜欢花的姑娘应该像不喜欢的车的男生一样，根本就不存在吧，她微微一笑，“谢谢了。”
咖啡馆并不在市里的繁华地带，位于市中心的边缘，复古而优雅，坐落在安静的三岔路口，宁谧地矗立着，好像在等待什么，也许这就是waiting的意义。
店里生意不错，不时有顾客前来，看上去有一定的历史了。
她随意抽了本书，看着看着不觉入了迷，对面有人坐了下来，她心头一跳，抬头见曹泽看过来，淡漠的目光。
她合上书，“你来了。”沉默一下，“喝点什么？”
他招招手，还是刚才那个服务员，他点了东西，服务员记录下来，笑着说，“你等得是这位先生啊，他来过店里好几次呢。”
她微微一笑，“是吗。“
服务员很是知趣地离开。
他随意坐着，穿了藏蓝色的休闲裤子，套头的米色毛衣，简单好看，她没敢多看，却知道他身形硕长挺拔出众依旧，怪不得服务员记得那么清楚。
“什么时候来的？”
她回过神来，“四个多月了。”
“工作了？”
“嗯，出来行走江湖。”
咖啡馆是他妈妈的朋友开的，他妈妈让他来打个招呼，他却喜欢上店面的装修和氛围，空闲时便独自前来，之前几次他也喜欢她坐的那个位置，就连她面前的那本书他也看过，这个角落有些昏暗，不被外界打扰，静谧到连心都会沉淀下来，他们俩一向默契，这不可言语的默契常常让他觉得奇妙，应该说遇到她之后他常常涌现这种奇妙的感觉。
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比从前清减许多，许是长大了，多了份女人味，“怎么会来A市，不是想留在家里。”
“我修行满了，他们让我出来历练历练。”她看着他，又匆匆避开，橱窗外有情侣经过，相互依偎，没有间隙的温暖。心里感觉有些凉意，她不后悔找他，只是有些后悔没有好好准备可以聊的话题，只不过要准备话题延续的关系本身就有很多问题了吧。
他眼底波光微微暗淡，没有接话。
她几不可闻的叹息，身后拨弄桌上盆栽上的饱满嫩绿的叶片，“最近好吗。”她知道这句话多苍白，可是她真得想知道。
咖啡上来了，他看着她反问，“你呢？”
她想了想，“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不过好人还是比较多，工作还算顺利。”她终于有理由看着他，“你呢，感觉很不错。”依旧是陌上少年人如玉，还好没有受到荼毒。
“打耳洞了。”
她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耳朵，有些疼，“嗯，前两天刚打的，血的代价。”打完耳洞之后就不停发炎，每天都要接受一次血的教训。
两人就这么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忽然铃声响起，有些刺耳，她抱歉地摆摆手赶紧接过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姐。”
她低头看着墨绿的桌布，边上的金线镶边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我和同学在一起，嗯，咖啡馆，好，要带什么给我打电话，嗯，挂了。”
屋顶悬着的灯不甚明亮，柔软地落在她的脸上，头发已经蓄得很长，直达腰际，看上去顺滑柔软，偶尔不听话得落到身前，她会夹到耳后，露出莹白的耳垂，这个动作他很熟悉，是她不自然时的小动作，其实他觉得垂下来也很好看。
不是不了解她的状况，同在A市的有魏紫建，夏燕，纪田，聚会的时候总会聊起她，说起她的状况，听说她开始喜欢摄像，还送他们不同地方的照片，他看过，江南烟雨小巷楼阁，透过寂静的照片他会想象她拍摄时的模样，猜想她在这样孤独的旅行中会不会感到害怕。
三年多的时间，在他刻意地回避下，两人真得没有再见面，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那种被遗弃的痛深不见底，他没有办法轻易忘记，可每次想起她，他就会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于是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往事才会侵蚀入骨。
从她有电话的时候那个号码就保留在了电话簿里，他看了一遍就背了下来，再也没有忘掉，只是没有拨通。少年时期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别人，仅有的自尊在心里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他无法割舍，他想她也应该一样。
大学的生活精彩纷呈，接踵而来，不给人留有余地，可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他在专业课上取得相当优异的成绩，老师也给他提供了很多机会，于是大二下学期的时候就开始进入一家公司接了零活。
见的越多不足也就越多，寒暑假的时候他去了一些工作室工作，阮庆慧曾说要给他介绍，被他拒绝了。他没有平顺的家庭，可生活一直优越，不过他也知道，道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这样的历练对他来说不是坏事。现在的公司选了几个人到英国交流，他是其中之一，他珍惜这个机会，这会让他有足够的信心去走自己要走的路。
她挂了电话，“我姐。”
他有些有力，“让你回去？”
她低头摆弄继续摆弄那盆盆栽，“我说了晚点回去。”
心里的些许压抑因为这句话疏解，他问她，“还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
她没有看到他的笑，摇摇头说，“出门在外，我不挑食。”
他点点头，“我知道有家饭店味道还不错，离这里不远。”
相处时依旧少言寡语，两人都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从前，可毕竟从前回不去了。
他不再关心她喝的水的温度，不再时而提醒她多吃些她不爱吃的胡萝卜，她很难受，可又觉得人都是相当矫情的，那么久不见也是理所当然。
她记不清这顿饭是怎么吃完的。
走在街上，周围喧闹声不绝于耳，她跟着他缓步前行，不知去向何处。
他对这边的路很熟悉，不一会儿便走出闹区，进入了安静的街道，两边都是咖啡馆，各种各样的装潢和各色的名字，却是一样昏暗的灯光温馨的氛围。
渐渐地过了咖啡街道，店面变得少了，接着是居民住宅区，一楼的各种店面紧凑排列，场景不断变换，她觉得这样走下去好像也不错，最好能走出这三年来的疏离，走出他眼里凉凉的淡漠。
他进药店买了消毒水和棉签，她有些不放心，“你怎么了。”
他把东西递给她，“你耳朵有些红肿，应该是发炎了。”
哎，十一月的天有些凉，她的心却因为一句话热了起来，药店门口有明亮的灯光，她看着远处的尽头明明是一片黑暗，可他们终究是要走向那里的。
拎着袋子的动作因她的沉默出神而僵持在半空，他再次叹息，“拿着，我给你擦。”
她仍旧没有反应。
他拉着她站在橱窗处以免挡住店门，找了一处光亮明显的位置，手指掠起她的头发夹在耳后，指尖有幽凉的触感，耳朵果然红肿的厉害，兴许是不舒服，整个耳朵都有些泛红，他转眼看去，见她整张脸都微微泛红，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轻轻拔了她的耳钉，听她微微吸气的声音。
打开消炎水，“打多久了？”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耳垂上清凉的药水减缓了疼痛，接着是一更加剧烈的刺痛，她忍不住抓住身上的衣摆，“两三天。”
他将上面的脓水擦掉，“耳钉是什么材质的？”
耳朵上有温热的气息扑来，有些□□，刚去了的热意又回笼而来，“不知道，打耳洞的时候带的。”
后面一阵沉默。
两边都涂好药水的时候，她全身出了层薄汗，风一吹微微发凉，她低头走在前面，长发遮住了脸颊，“走吧”
她脚步有些匆忙，也不知道走向那里，或许就是前面的那片黑暗。
手臂被紧紧握住，她迫不得已停下脚步，但依旧没有回头，“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很伤风败俗。”
他走上前，抬起她低垂的脸，上面果然已经泪流满面，他抬手替她抹去，却有更多泪珠往下掉，他再次叹息。
她空闲的手胡乱擦了一下，“幸好没化妆，不然肯定花了。”
他不说话。
她笑笑，“耳朵太疼没忍住，看来我的功夫还是没到家，该回去再修炼几年。”
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尽管她很舍不得，尽管她不知道下次见面何时，“有些晚了，我回去了。”
他挥手招来出租车，跟着上了车，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侧脸，“你顺路吗？”
“南辕北辙。”
她笑笑，庆幸可以和他呆一会儿，“这样啊，就当邀你看风景了。”
他低头看着她，“是我不请自来。”
再一次证明路有走完的时候，她在小区门口跟他挥别，“我回去继续修炼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看着她，“你要回哪里修炼，又要三年？”
她愣了愣，觉得时间有些凝固，其实这凝固对她而言都是一种奢侈，“说不清，这种事情要看机遇。”
他向前一步，微微屈身看着她的眼睛，“你没有交男朋友。”
她微微退了退，“□□要清心寡欲。”
他扣住她的腰，“后面不是要双修吗，要不要我帮你。”
她瞪大了眼睛，脸上却先红了起来，“这个这个，我怕到时候走火入魔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来。”
他松开她，“这个不要紧，悉听尊便，明天出来请你吃饭。”
她觉得画风突变有些难以接受，“还是我请你吧，礼尚往来。”她这反应是不是太诚恳了。
他笑了一声，“明天有案子要赶，大概下午五点钟能完成，到时候给你电话。”
她点点头，想要矜持些，“我看看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吧。”
他挑挑眉，“等你有空给我电话。”
她哪里有事，只好说，“还是你给我电话吧，毕竟电话费挺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