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风急浪吼,常常一个浪头打过来就见不到人影了。
孔维德死死盯着江里的人影,那些攥着绳索的河工们也神色紧张凝重,若长时间看不到人就急忙往回拉。
终于,那个黑点儿停了下来。在河道中心徘徊,似在摸索,虽看不清他的动作,却能感受到他在河里的艰难。
那么急猛的水流,哪怕在其中做一个动作都是费尽力气的,更何况还要把那么粗的绳索绑在定星上。即便绑上了,他又有多少体力能安全游回来?
“快看,二少爷沉下去了!”大家都跟着孔维德带来的下人唤孔善禧二少爷,此时有人指着河心惊呼。
众人探头看去,果然看不到孔善禧的身影了。
有人慌了:“咱们是不是往回拉绳子,把二少爷拉回来?”
有人说:“这么远的距离,人就算拉回来也没用了。”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救回来再说啊!”
“不必!”孔维德一抬手,双目仍紧紧盯着江面,“再等等!”
大河东流,浊浪滔天,阴沉沉的天色与江河混为一色,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又一个巨浪拍下,人群里已有人忍不住小声哭起来。
孔善禧这些日子在河堤上与河工们吃住在一起,年纪虽小,可干的活不比任何人少,早与河工们结下深厚的情谊。而孔氏这一对姐弟也彻底推翻了底层老百姓对世家大族公子小姐的认知。
“出来了,二少爷出来了!”有人喊道。
有些个眼尖的也看见了:“成了,成了,二少爷朝咱们挥手呢!定星绑上了!”
定星顺利绑上了就好,孔维德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强硬地命众人不要妄动,其实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不过,这小子既然敢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也是有一定把握的,她所做的就是给他多一些信任。
回游还算是比较顺利,岸上的人合力把绳索拉直,孔善禧只需攀着绳索往回游,不像过去那么费劲。
看着他一点点往回挪,快到河边了,岸上几个河工纷纷跳下河去捞人。孔善禧其实早已脱力,之所以没有被大浪卷走,就是靠着一股子气劲儿支撑着,等岸上的人跳下去拉着他时,气劲儿一松,人就昏死了过去。
河工们连拉带拽地把他拖上岸,有经验的老人排开人群道:“压他胸骨,把肚子里的水压出来!”
大家照着老人的话做,按压了几下,孔善禧就呛咳了起来,把憋在喉咙口的水都咳了出来。
见孔善禧醒了,大家松了口气的同时都欢呼起来。
“二少爷真行,是条汉子!”有人翘起大拇指赞叹。
“是啊,咱们这些住在河边儿的人都没几个敢下去,他说下就下,眼睛都不带眨的,真英雄啊!”
众人一言我一语地称赞,孔维德在心里翻个白眼儿,什么英雄好汉的,说白了就是蠢呗!就跟初生之犊不畏虎似的,那不是英雄,是根本不知道怕!不行,等臭小子缓过来,还得再教训得狠点儿,要让他长记性!
孔善禧虽醒了,可整个人浑身湿透,冷得不断打哆嗦。孔维德不理他,架不住热情的,被他的勇敢折服的河工们对他的崇拜和关心,好几个河工脱下身上的棉袍子裹在孔善禧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简直像颗粽子。孔善禧任由河工们施为,躺在地上,傻傻咧着嘴乐呵。
由于绑上了定星,众人开始合力拉绳索,岸边传来河工们极具地方特色的劳动号子:
“清风吹来凉幽幽,嗨嗨,哪知道穷人的忧和愁,嗨嗨,风里雨里走码头,嗨嗨,不使劲来过不了滩唉——”
众人合力拉纤,闻风而来的民众也加入了拉纤的队伍,队伍越来越壮大,三根纤绳上攥满了一双双青筋暴起的黝黑手臂,绵延数百米。
“砰——”随着一声巨响,感觉脚下大地都为之震颤了一下。
“快看,天龙吸水!”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宽阔的河面上江水奔腾,天地之间似刮起了飓风,这飓风慢慢收拢,凝聚在河道中心一点,像是一道龙卷风把河水吸了起来。
而河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漩涡,速度越来越快,将四周的河水卷得飞速奔涌起来。
河面上的漩涡与天空中的龙卷风渐渐相接,最后竟连在了一起。飓风卷起了旋涡,那景象如同从天而降一条巨龙欲将河里的水全部吸干。而事实上,是河道中的洪水全部倒灌入地下暗河之中。有了这条地下暗河,整个开封府辖内倒是不怕洪水了。
人们欢呼一声,激动得将孔善禧抛上抛下。
此处事宜已告一段落,是时候回京城了。孔维德收回目光,心情蓦然沉重。不知道皇上有没有选到几个称心如意的美人儿,希望他能尽快把她抛下。回京后,先观望一阵儿,若实在不行,就得请祖家的老祖宗出山了。
孔维德受皇命,前往开封治理洪水,效果极好,成绩斐然,得到当地上下官员一致好评,百姓也纷纷在表彰书上签下了万人名。这一份奏报,早几日已呈至皇帝案头。
帝捏着奏报,看了几遍,纸上寥寥数笔,他却能从这字里行间感受到她的辛苦与不易。
帝抬头,从棱花轩窗望出去,垂柳成荫,丝丝绦绦,随风涤荡。
“闲闲,三月之期将至,朕欲接你而归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