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帽胡同里住的都是三教九流,平日里进出的不是卖艺的就是卖身的,平头百姓都不屑于往胡同口站。
可毡帽胡同常来常往的除了些三教九流,还有一位名门公子,那公子衣着鲜亮,仪表堂堂,年纪十四五岁上下,笑起来时还有个单边酒窝,特招人疼。
今儿个是好兄弟铁柱的生辰,孔善禧左手一壶酒,右手一只烧鹅,慢悠悠往兄弟家走。
最近长姐升官儿了,比他爹的品级还高,甭管在家里怎样,出门儿在外,长姐妥妥的是老爹的上峰,他爹管他姐喊一声儿“大人”,甭提多酸爽了。
孔善禧自来瞧不上他爹,觉得孔尚就是一惧内软蛋,家里夫纲不振,才弄得长姐在冯氏面前儿受气,如果换做是他,早把冯氏休了,这种糊涂女人只会是整个家族的拖累。
刚来到胡同口,就见哥们儿铁柱唉声叹气坐在自家门口。
孔善禧上前踢了他一脚:“干嘛呢这是,坐门口儿喝西北风呢?”
铁柱垂头丧气,没搭理他。
孔善禧来气了:“嘿我说,你还来劲了啊!给爷爷滚进去,别在外面儿丢人现眼!”
铁柱这回倒是听话,起身往里走,门儿也不关,孔善禧撇撇嘴,顺手把门儿关上追了上去。
铁柱家里小,可跟着他一起混饭吃的兄弟不少,此时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哀哀叫。
他们都是在码头上干活的,平时就帮着装货卸货啥的,又累又苦,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孔善禧刚来京城那会儿,人虽住在孔府,可老想着回去看自己娘。他知道自己娘病死了,可他舍不得和娘相依为命的那个小宅子,总偷偷往回跑,觉得那儿才是他的家。
有一次,他偷跑出来,被个人贩子拐带了。人贩子把他拐到船上,幸亏遇上在码头干活的铁柱他们。他被人贩子灌了药,昏昏沉沉的,可他不敢睡,把自己舌尖儿都咬烂了,才强撑着给铁柱做了个救命的手势。
他原本也没指望那些在码头干活的苦力能救他,可当他们把拐子打晕把他背在身上逃出来的时候,他真的感谢上苍没有遗弃他。
从此,他和铁柱及码头上的苦力成了哥们儿。他从小居住的宅子也让给了铁柱他们居住。
兄弟有难相互帮助。上次他在赌坊出老千也是因为一个兄弟在装货时不小心从甲板上翻下来,跌断了腿。回春堂的大夫说了,要治好腿伤不留后遗症,起码得十两银子。若他真是孔府正儿八经的少爷,别说十两,就是二十两,三十两也不在话下。可他偏偏是个外室子,一府上下都瞧不起他,就连下人都敢扣着他的月例银子不给,他到哪儿去弄十两银子。除了上赌坊一搏,别无他法。
“这是怎么了?”孔善禧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奔过去一个个查看弟兄们的伤势。
铁柱这时“哇”的一声儿哭了出来。
“都是我没用,保护不了兄弟,我没用,我真没用!”铁柱一味自责,却不把事情说个具体明白,让孔善禧急得抓耳挠腮。
“够了!”他大喝一声,一把揪住铁柱的衣襟,恨声道,“你给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说!”
铁柱被他的样子吓住了,机械似的道:“今儿个我们在码头搬货,好好的突然来了一群人,说地盘儿是他们的,货也该他们搬,让我们滚。我们就跟他们打了起来,然后就……”铁柱一低头,眼泪儿又掉了下来。他是弟兄当中力气最大,脑子最活络的,弟兄们跟着他混饭吃,就受他的保护,今儿个他错估了对方实力,致使弟兄们受伤,他难逃其责。
孔善禧恨铁不成钢地骂:“出了事儿光会流马尿有个屁用!”
铁柱看了躺在地上的兄弟们一眼,道:“我租了辆板车,把他们都送了回来。又想去回春堂请大夫,可跑到门口才发现自己没银子请大夫看诊。我真混,怎么就没看出这帮人是故意找茬的呢!人一早就做了准备,咱跟人硬拼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行了!别絮叨了!”孔善禧掏出五两银子扔给铁柱,“赶紧去请大夫!”
铁柱接了银子,撒丫子就跑了。不一会儿,就拖了个白胡子老大夫来。
老大夫被铁柱一路拖着跑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去了半条命,铁柱还一个劲催他快看诊。
老大夫气得脑袋发晕,孔善禧一掌推开铁柱,端端正正给老大夫作了个揖。
“老先生莫动怒,我兄弟是个粗人,救人心切而已,望老先生见谅,晚辈这厢给您赔礼了。”
瞧孔善禧规矩正经的模样,再观其穿戴不是一般小门小户的少爷,受了对方这番诚恳的道歉,心情倒是平复不少。
老大夫摆摆手道:“我先瞧瞧病人吧!”
一番查看,这些壮小伙儿不过受了些皮外伤,看着凶险,其实躺床上养两天就好了。
老大夫开了些活血化瘀药内服,又开了些金疮药外敷,诊金加上药钱,五两银子尽够了。
孔善禧独自立在院儿里,皱眉沉思。码头上的营生是弟兄们赖以生存的根本,若做不下去了,可不得绝了他们的路?
他得好好打探一番,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大,要不您跟您姐说一声儿?只要您姐给句话儿,谁还敢跟咱们抢生意?”送走了老大夫,安顿好弟兄们,铁柱凑上来耍横似的说。
“滚!”孔善禧往他屁股后头狠狠一踹,铁柱一跟头滚了出去。
孔善禧恨声道:“杀鸡焉用牛刀?我长姐堂堂三品大员,来管码头上抢地盘儿这么屁大点儿事,像话吗?赶紧给爷有多远滚多远!”
铁柱又飞快地滚回来,站起身讪笑着道:“行行,咱不提,可这事儿总得解决啊!”
孔善禧眯了眯眼,一拂袖:“走,现在就会会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