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莫荣韬正恼怒的看着丁群逸,随文正好回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刀,一块儿椭圆形的鹅卵石。那鹅卵石大如鸽子卵,盈白光滑,晶莹剔透,莫荣韬拿着那鹅卵石笑道:“我想请丁二少爷将我这宝石琢磨琢磨,也好看看,少爷的技艺如何。”丁群逸知道他是故意刁难,若不治,此时怕是要在佳人面前出丑,若治了,也是自降身价,他便正好就势将自己与一般奇巧艺人想看了。孙梨恼怒的道:“这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家少爷动刀子么?”莫荣韬笑道:“适才丁少爷说‘玉乃石之美者也’,依本公子看,这石头晶莹剔透,洁白光滑,实在堪称美石,怎么,难道少爷治不得嘛?”孙梨冷笑道:“即使是美石,也不能概一而论,我家少爷怀揣昆吾解玉刀,承先师遗志,向来是‘玉色不美不治,玉质不佳不治,玉性不好不治’,今日别说是块儿鹅卵石,就是真玉,也要看看是否配得上我家少爷怀里的解玉刀了。”莫荣韬瞪大眼睛望着丁群逸笑的极是夸张:“世间多少治玉巨匠,都不敢自称有昆吾刀,你个小小少年,竟敢自称怀揣昆吾解玉刀,来来,快让本公子瞧瞧你的宝刀。”众人也是大笑,玉裹担心的望着丁群逸。丁群逸冷笑着接过鹅卵石道:“既然公子有雅兴,群逸也不敢扫了公子的兴致。”说罢就欲坐下,却有随从拦住他冷笑道:“士农工商,少爷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了,这儿并非汝辈之地,少爷的席位早已备妥,少爷请吧!”丁群逸望了过去,只见凉亭外的柳树下有一个马扎。午后阳光虽稍减,但炎热依旧。玉裹担心的望着丁群逸,对莫荣韬道:“如今咱们是以技会友,哪里就讲究那么多了,咱们看着他治岂不是有趣儿。”莫荣韬道:“无论何时,礼不能废。”丁群逸温柔的安慰道:“姑娘放心,那儿清净,正适合治玉。”说罢,又冷笑的望了望莫荣韬,便走下了凉亭,泰然坐下。孙梨心疼道:“少爷,咱不受这鸟气,回家去吧。”丁群逸微笑,看了看凉亭内的玉裹,她正焦急的望着自己,丁群逸心里泛起了暖意,就掏出了自己的解玉刀。
这边的莫荣韬冷冷的望着丁群逸。只见他安然的坐在树下,形容俊秀,神色泰然,周身笼罩着的一股温润和谐的儒雅之气,并没一般商贾身上猥琐铜臭之态,心里忍不住的叫了声‘好气派’。但看看玉裹揪心的表情,就冷笑道:“雕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奇巧艺人罢了。”玉裹冷笑道:“公子这么重视门第观念,如此说来咱们也不该坐在一个亭子里吃茶了。”说罢也走至树下,咏莲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儿,此刻就冲着莫荣韬的脸很大声的‘哼’了一声,也走了下去。
玉裹走至丁群逸身边,孙梨忍不住哭了起来道:“姑娘,你来了,我家少爷这番辱就算没白挨。”咏莲大声道:“你哭什么?是个爷们儿吗?”玉裹蹲了下来,拿袖子替丁群逸擦汗,问道:“你雕什么呢?”丁群逸微笑道:“等下你就知道了。”咏莲指着丁群逸对孙梨道:“瞧,这才是真正的爷们儿呢!”这里莫荣韬愤愤不平的坐了下来。
烈日炎炎,他们三个就呆在柳树下看丁群逸治玉。玉裹从未见过丁群逸如此专注认真的神情,此刻见着,当真觉得十分好看,就痴痴望着。丁群逸笑道:“你看什么?”玉裹笑而不语,样子十分可爱。丁群逸也笑了起来。咏莲觉得不对劲,就嚷嚷道:“你们两个看着怎么那么肉麻呢?”孙梨却是早已知道他们心思的,就拉着咏莲大声道:“你看,那湖里竟然有鱼。”咏莲道:“废话,没鱼我们都饿死了。”
这里莫荣韬心痛的看着那一幕,或许这就是老天的安排,最终无法得到她。未几,丁群逸雕好了石头,就手捧着,毕恭毕敬的走至凉亭。随从做了‘请’的姿势,但丁群逸摇了摇头,随从无法,只好拿着石头走了进去。莫荣韬认真的端详了许久。然后微笑的对随从们道:“咱们走吧!”众人不解其意,但只好跟着主人离开,走至玉裹身边,莫荣韬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而后微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玉裹望着他,眼里满含抱歉之意。
莫荣韬走后,孙梨拉着咏莲离开。咏莲不满道:“我还要跟丁群逸说话呢?”但孙梨拉着她,她只好满目崇拜的望着丁群逸道:“你雕得到底是什么,连莫大青蛙都被你气走了。”但她没听到丁群逸的回答,因为孙梨已经将她直接拖走了。丁群逸就拉着玉裹的手坐到了凉亭里。玉裹含笑道:“怎么大忙人今天倒是有空来瞧瞧我这小女子了?”丁群逸苦笑道:“再不来人就没了!”玉裹佯怒道:“你说什么?”丁群逸急忙改口道:“好好好,是我的错,是我说错了话,以后再不敢了。”玉裹这才笑了起来。丁群逸接着道:“只是还请姑娘可怜可怜我,以后别再见这个莫荣韬了。”玉裹道:“为什么?”丁群逸笑道:“正如你所言,这个莫公子人品好,家世好,姑娘今儿个心里偏向我,保不齐明儿个就会偏向他。”玉裹冷笑道:“我爱偏向谁是我的事,我不是少爷的私有品,少爷凭什么令我不许跟别人交朋友。”丁群逸只觉得内心一阵火起,又兼刚刚受了屈辱,再也无法隐忍,就大声道:“这不公平,我把姑娘放在心坎儿上,可姑娘心里除了我竟还有别人。好好好,就算我白认识你一场了。”说罢转身欲走。玉裹自认识丁群逸,就只知道他温和谦逊,哪里见过他发脾气,一时间竟被吓着了,急急道:“你去哪里?再不来了吗?”丁群逸回过头,无限疲惫的道:“我知道姑娘心里瞧不上我,觉得我太小器,比不上那个莫荣韬,拿得起放得下,说走就走了。可姑娘为什么不替我想想,我生于那样的家庭,不比姑娘朝夕劳作,自作自吃。我们时常结交显贵,他们就算嘴里不说,心里却是看不起我们的。你且看今日的莫荣韬,一句‘士农工商’就知道了。我其实一直怕,害怕姑娘瞧不起我,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不错,我还有那样一个哥哥,他是下流杀人犯,其实我不欲让你知道,怕你轻视我,如今看来想隐藏也不能了。或许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比不上莫荣韬吧,与其日后自取其辱,倒不如现在抽身。”玉裹从未听他说过这些,就怔怔的望着他不说话。丁群逸微笑着,然后离开了。玉裹想喊,但没喊出来。
这里丁群逸走至半路,却见几个官兵模样打扮的人走上来道:“我家公子请少爷走一趟。”孙梨道:“你家公子是谁?”为首的官兵道:“就是鼎鼎大名的莫荣韬莫大公子。”孙梨吓了一跳,心道:“糟糕‘没逮着狐狸反惹得一身骚’,这个莫公子不是好惹的,且看那日的耍猴老汉就知道下场了,那老汉尚未惹他就落得那样的下场,如今少爷竟是打他女人的主意,后果可想而知。这下如何是好?”就道:“今儿太晚了,不如明天,我家少爷单独请他,赔礼道歉如何?”丁群逸正是心情不佳,如今听孙梨说竟要他向莫荣韬赔礼道歉,就大声道:“莫公子如此盛情,群逸哪有回绝的道理,自然不无依允。”孙梨焦急道:“少爷,你疯了,这种人你也敢惹?”丁群逸冷笑道:“他又没有三头六臂我为什么不敢惹他?”孙梨大声道:“既如此,那就让我回去跟老爷禀报禀报!”丁群逸知道他想搬救兵,但他较劲之心已起,如何也不肯退缩的,心里直道:“我就不信他能杀了我不成。”又想:“他若真杀了我也好,我看你房玉裹还会不会对他动心了。”想到这里,自己倒忍不住的‘扑哧’笑了起来,暗笑自己的迂腐呆傻。就道:“你也不必回去了,咱们就一起赴莫大公子之邀吧。”孙梨无法,只好跟了去。
这里官兵们就把丁群逸带到了莫府,不料莫老爷听闻,,害怕儿子又胡闹,就半路截住众人,说是把丁群逸请到书房,想加以安慰好不使他声张。丁群逸向来圆滑,怎么看不出这个,就与莫老爷谈笑风生起来。弄得孙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不久就有家丁来报说:“公子已备好晚宴,请丁少爷过去呢。”莫老爷冷冷道:“今儿个有我,谁都别想打歪主意,你告诉公子,让他自歇去吧。”丁群逸笑道:“谢老爷抬爱,只是群逸也想跟莫公子说上几句话呢!”莫老爷就道:“丁少爷不必理他,,过会儿我差人送你回去就是。”但丁群逸坚持,莫老爷只好道:“我这儿子生得混账,期间他若有什么无礼之处,请你千万看我的薄面,别理他,赶明儿我收拾他就是。”丁群逸说了‘多谢’就跟着家丁去了。
莫荣韬坐在席旁倒酒。见到丁群逸过来就问:“你与我父亲说了什么那么高兴,他倒是不许你赴我的宴了。”丁群逸道:“莫老爷让群逸看他的藏画儿。”莫荣韬道:“哦?是什么样的一幅画儿?”丁群逸道:“说是唐寅真迹。”莫荣韬笑道:“那你认为是否真迹?”丁群逸摇了摇头,莫荣韬挑眉道:“你竟认为非真迹,这可是莫府,整个宝应还没有人敢骗到我父亲头上。”丁群逸笑道:“我不懂画儿,但偶听房姑娘提起过这桃花庵主的《骑驴归思图》,所描山水间树草丰腴,奇草杂花遍地,更兼山峰润泽,人物逼真灵动,妻盼夫归,怡然自乐,隐隐似暗藏主人隐退向往之意。更有诗云:“乞求无得束书归,依旧骑驴向翠微。满面风霜尘土气,山妻相对有牛衣。”另有印曰:“吴郡唐寅诗意图’。今见老爷之画,虽极力模仿画师笔法湿润之色,但却又一处漏洞竟使前功尽弃了。”莫荣韬挑眉道:“哦?何处漏洞?”丁群逸笑道:“这‘满面风霜’的‘霜’字是上雨下相,可不知为何这‘相’字竟少了一横,想来画师爱画与丁群逸爱玉无异,定然不会使它有这样的瑕疵的。”莫荣韬惊讶道:“竟有此事,我竟没留意出了这样的纰漏。”又笑道:“这画儿原是我那年送了人,怕挨责骂才自作主张临摹的,且幸父亲没发现,我还为此暗自得意许久,没想到竟是没遇到心细之人,一旦遇到了,这点雕虫小技就再瞒不住了”此刻就打心眼里服气起来,指着椅子道:“快坐!”丁群逸摇了摇头。莫荣韬冷笑道:“丁少爷的心眼儿,仿佛就只有针尖儿那么大,还是为白天的事生气,只是你一味站着,这酒却又怎么吃呢?”丁群逸此刻最恨别人说他心眼儿小,小器,,被他这么一激,二话不说就坐了下来。莫荣韬笑道:“上酒!”就有侍者倒上酒来,丁群逸一饮而下,莫荣韬笑了起来。几杯酒下肚,二人就仿佛多年的老朋友似的勾肩搭背起来。醉意朦胧间,莫荣韬问:“你跟房姑娘是怎么认识的?”丁群逸此刻早已不恨他了,就把与玉裹相识得过程说了出来。莫荣韬听后苦笑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她是丹青妙手。只是你可知道,她即将成为我的未婚妻。”丁群逸冷笑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房姑娘未必肯。”莫荣韬挑眉道:“哦?你怎么知道?丁群逸,你可别忘了,你即将成为罗太守的东床,你想房姑娘如果知道这事会怎么样?”丁群逸瞬间酒醒了一大半道:“我竟忘记了此事。”而后一饮下肚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咱们两个必须得是你退出。”莫荣韬半晌不言,而后道:“你看这么着怎么样,你自去娶你的罗千金,从此不必再来纠缠房姑娘了,你与罗家的事我也保证不会说出半句。”丁群逸冷笑道:“这事我会亲自告诉房姑娘,当然我能保证不使她伤心,但你必须得退出,因为我不会放弃她,而且,我劝你别再自作多情,她心里想的人也是我。”莫荣韬也饮一杯,思索半天而后痛苦的道:“好吧,如果你能保证不伤房姑娘的心,我可以退出,不过我希望你的事情可以早点解决干净,否则,我不敢保证不会把这事泄露出去。”丁群逸瞪大眼睛,仿佛不相信他会这么爽快答应似的。莫荣韬冷笑道:“别把别人都想的像你那么小家子气,女人,本公子要多少就会有多少。”丁群逸这才激动的站起道:“真如此,莫大哥从此就是我大哥了。”莫荣韬错愕:“大哥?”丁群逸道:“怎么,你不愿意?”登时又想起了白天的事道:“我知道莫公子大概看不上我这样的人,更加看不上我大哥,如此就算了,只是多谢你了。”莫荣韬哈哈大笑道:“妙极!我长你八岁,做你大哥也是理所当然的,也好,从此你就是我莫荣韬的兄弟了。”二人就又复坐下交杯换盏,直至丁群逸伶仃大醉,莫荣韬才令人将他送了回去。
莫荣韬独自坐在桌前叹气,有些后悔刚才所做的举动。随文过来道:“公子曾说找了这么久才找到这么个合心意的,怎么瞬间说推就推了呢?”莫荣韬苦笑道:“你以为我想吗?只是你看房姑娘的眼神就应该明白了,她喜欢的是丁群逸。”他叹气,而后悠悠的道:“其实我早就应该明白,只是不死心,大概女孩子都会喜欢像丁群逸这样精光内蕴的君子,而不是像我这样尖刻,不解风情的人吧。”又道:“把那个给她送去吧。”随文把声音拉得很长道:“公子。”莫荣韬摆了摆手苦笑笑道:“送去吧,我莫荣韬宁可失爱,不愿失志。”
莲房里,玉裹因为气跑了丁群逸,正自闷闷的不高兴。咏莲就劝她道:“不怕的,他不会真跟咱们记仇,过两天就又来了。玉裹知道她还不知道自己跟丁群逸的事情,所以不理她,只独自坐在窗前发呆。就有人在下面喊了起来:“房姑娘,有人送东西给您。”玉裹和咏莲面面相觑,只见母亲走了上来,手里拿了个锦盒子道:“莫公子叫人拿来的,说是你想要的东西。”玉裹打开来看,只见白日里丁群逸雕得那个光滑的鹅卵石静静的躺在那里,咏莲惊喜道:“哎呀,是它。”房妈妈道:“什么呀那么惊喜。”咏莲推着她笑道:“母亲你出去吧。”房妈妈笑呵呵的边走边道:“别太晚睡。”玉裹点了点头。二人就关上门,认真的研究起来。你道那上面雕得是什么,竟是那日丁群逸初见玉裹时的情景。只有掌心大的鹅卵石上,雕刻着当时明媚阳光下莲房的情景,玉裹穿着洁白的衣裙,静静的坐在竹桥上吹埙。玉裹惊喜的道:“背面似有刻字。”咏莲笑道:“刻得什么字?”玉裹道:“似有三排,但太小我看不清,你去把父亲的放大镜拿来。”咏莲飞奔着跑下了楼,而后上来,玉裹接过放大镜放在小字上,笑道:“是楷书。”念道:“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故性气冷清者,受享亦凉薄;唯和气热心之人,其福亦厚,其禄也长。”咏莲笑道:“什么意思?”玉裹道:“这是劝莫公子呢!”又看了第二排,脸儿瞬间变红了。就道:“这是小篆,句子没什么意思,不念了。”而后看着第三排便惊喜道:“这是行草。”乃念道:“丁二丁二,不居第二。”咏莲笑道:“这个莫公子真有趣,怎么看了这些个句子就吓跑了呢。”玉裹笑道:“他哪里是被这些句子吓跑的,他是看了这些个字,自古爱好书法者比比皆是,但能把这三种字体都写得这么好的人却并不多见,就连莫荣韬自己大概也是不能的,他自惭形秽自然就走了。咏莲笑道:“都说莫大公子才华乃是宝应第一,今儿个看来才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玉裹道:“什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雕刻与书法本来就不是一回事,丁群逸精于雕刻,要做这样的事其实并非难事,你现在就是让他再雕出宋体来,想必也不是不能的,他不过是以己之长攻人之短罢了。而莫大哥看着聪明,其实心眼儿直,被他骗过了。”咏莲笑道:“如此说来,丁群逸这次是耍小聪明了。”玉裹道:“说是小聪明,其实也不算是,俗话说‘钢至精易折,水至清无鱼’莫大哥心眼儿太直,性格过于刚烈,宁折不弯。丁群逸通达世事,圆滑如珠。自古柔能克刚,我想就算再来几次,莫荣韬也未必就能赢得了他。”咏莲思索片刻笑道:“这个比喻好,只是若是我,宁愿是要光滑的美玉,而就算是金刚石,没经过雕琢也是硌手的。”又道:“只是你只说了这两排小字,还有第三排小字是什么?”玉裹脸红道:“没什么,不是好听的句子。”咏莲道:“他那样一个斯文人,再不好听能难听到哪里去?你快念来我听听。”玉裹不肯,咏莲就索性来抢,两人打成一团,终于,咏莲抢了过去。对着放大镜念了起来:“云想衣衫花想容,春风佛栏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念完,她直勾勾的望着玉裹道:“不会说的是你吧?”玉裹局促不安道:“就说了不是好句子,你还偏不信。”咏莲看着她道:“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奇怪呢。”
且说丁群逸宿醉醒来,头疼难忍,张口喊道:“水!”就有丫鬟雪莹者端上茶与洗漱用品,笑道:“少爷昨晚喝醉回来,老爷不大高兴呢,可后来听说是跟莫大公子喝的,就没说什么了。”丁群逸这才想起昨夜与莫荣韬喝酒之事,又想起来与莫荣韬的承诺,就道:“叫阿梨备好马,吃完饭我要外出。”
雪莹道:“是!”便走了出去。丁群逸吃过饭,立刻马不停蹄的带着孙梨来到莲房。彼时玉裹正乘小舟在湖里采莲,丁群逸将手放在眉上以遮住初出的日光,笑着喊道:“请问湖里的可是龙王架下白莲仙子吗?”玉裹笑着将舟靠了岸,上岸道:“不是再不来了吗?”丁群逸道:“哪敢真不来?”玉裹就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洁白的鹅卵石笑道:“这是莫大哥昨夜叫人送来的,这下你可放心了吧?”丁群逸笑道:“都是我的错,莫大哥是赤诚君子,我以后再不乱吃醋了”玉裹指着鹅卵石道:“昨夜我做了一枚锦囊,从此就把这东西收藏那里了。”就有咏莲大声的咳嗽起来,原来房老汉已经不知不觉的站在他们的身后。咏莲自觉警告无益,就自去做自己的事。这里玉裹与丁群逸就紧张的望着房老汉。房老汉冷冷的道:“你们跟我来。”三人走至神佛供案前,房老汉就令玉裹:“把门关上。”玉裹就关上了们。房老汉对丁群逸道:“你真喜欢我的女儿吗?”丁群逸斩钉截铁的道:“是!”房老汉冷冷的道:“那你就在神佛面前发誓永远爱她,只忠于她。“丁群逸有点惊讶,但看着房老汉坚定的眼神便跪在佛像面前一字一句的道:“我丁群逸在佛祖面前立誓。此生此世,只爱房姑娘一人,如违此誓,人神共弃。”房老汉冷笑道:“小子儿,打从你第一天来这,我就看出你不安好心,果然你是来割我心头肉的。罢罢罢,儿女大了不由娘,我看着你小子也算还有点出息,回去叫你的父母选个好日子,就来莲房提亲吧。”丁群逸只道他顽固不化,厌恶自己来招惹他的女儿,想着今日必得多费口舌,可没想到他却也还有开明的一面。当下就兴奋的一跃而起,玉裹也是开心。两个人就互相握着彼此的手,相望而笑道:“多谢父亲。”这里咏莲在外面听着,她自打昨天白天见着他们的亲呢之态,又在夜里看了丁群逸的刻字,心里就有些眉目了,又想这丁群逸确实比莫荣韬温和细致,就不自觉的也替玉裹高兴起来。当下丁群逸就急急的出门命孙梨:“牵马,回家。”孙梨刚才因贪看湖里的游鱼而错过了他们的誓约,此刻便奇怪的问道:“刚来就走了,不会又跟房姑娘生气了吧。”但看着丁群逸春风得意的样子却是不大像,丁群逸握住玉裹的手笑道:“怎会?从此我们再不会生气了。”玉裹也笑道:“再没能让我们生气的事了。”咏莲撇撇嘴暗思:“你们好歹避避人。”丁群逸又深情的望了望玉裹,而后骑上马,扬长而去。
丁群逸回到丁家,二话不说的就去找自己的母亲,央求他去莲房提亲。丁母正在房里插花,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温柔的道:“孩子,你莫非忘了,你与罗刺史家千金早已有了婚约了。”丁群逸道:“母亲,儿子知道,但是儿子是真心要跟房姑娘共度一生的。求母亲跟父亲说一下,退了罗家的婚事吧。”丁母皱眉道:“哪有真么容易的事,别说你父亲不肯,就是母亲都觉得不妥,罗姑娘既没犯错,哪有说退婚就退婚的。”丁群逸道:“既如此,只有儿子亲自跟父亲说明了。”丁母道:“劝你别去,少不得要挨骂的。”丁群逸辞别母亲,就要到书房找父亲。丁母收拾起端庄仪容,慌忙对拢眉道:“快去叫小姐,大少奶奶,还有百灵姨娘,都一起到书房里去。”拢眉道了一声‘是’,就匆忙去了。
众家眷们刚至书房门外,就听到书房里‘咣当’杯盏摔碎的声音。此时孙梨正在门外焦急的等待,见丁母等人赶来,就慌忙迎上来道:“夫人可来了,里面都已经吵起来了。”丁母等人走了进去,只听丁伯蕴怒不可歇的道:“做你的春秋大梦,罗家的亲事可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求来的,你说退掉就退掉,那我为这事花出的大把大把银子谁来偿?”丁群逸分辨道:“当时父亲根本就没问我,若问了我,这大把大把的银子根本就不必花的。”丁伯蕴气得直喘气,百灵就上去劝解道:“老爷,您消消气儿。”丁伯蕴冷笑道:“合着老子要为儿子娶媳妇还得去看儿子的脸色么,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丁群逸道:“可儿子根本就不喜欢罗氏,父亲难道想看着儿子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吗?”丁伯蕴欲再拿茶碗砸他,但没找着,就只好拿书往他身上砸去。口里骂道:“你个臭小子,你想气死我呀,女人算什么?哪朝一日你飞黄腾达,还怕找不到喜欢的女人吗。只是如今你错过了眼前的机会,就再也没了,你何等聪明?连鱼与熊掌都分不清了吗?””丁群逸倔强的道:“何为鱼何为熊掌?儿子心里实在分的太清楚了。儿子不要飞黄腾达,儿子喜欢房姑娘,只知道如果错过了房姑娘,就再也没了。”丁伯蕴摇头道:“真是白白教养了你一世,枉费了半生的心血。你自己想吧,除非我死,否则是不会答应的。”丁群逸痛苦的望着自己的父亲道:“父亲定要这样逼儿子?”丁伯蕴怒道“是你在逼我。”又摔着书道:“那是罗家,你当是一般的穷家小户吗?商人最重信誉,一旦退了婚,你叫父亲将来如何立足。”丁群逸心里难过,他从未与父亲有过这么激烈的争吵。丁母就来劝道:“娘说过不成,你就是不听,此事也不能全怪我们,要早知道你喜欢那个房姑娘,我与你父亲大概就不会让你与罗家定亲了。”丁群逸叹气道:“母亲何必哄我?父亲向来精于算计,对于这么大的事哪有不上心的,想来早已称斤算两,罗氏富贵,他便求爷爷告奶奶。房姑娘家贫,自然不会入他的法眼。”丁母被堵的无言,丁伯蕴听他这么说,就大声道:“滚!我丁伯蕴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没得来讥讽你亲父。”丁群逸无言走了出来,其实他并没有想到父亲会发这么大的火,直至走出了门,还听到父亲余怒未消的声音道:“我精于算计怎么了。我不精于算计你吃什么?我不精于算计你能长这么大吗?我养了你们这一家的老小,如今竟学着外人嘲笑我精于算计了。”丁群逸苦涩的摇了摇头,因无处去,就骑着马来到了莲房。
此时天色已晚,玉裹吃过饭,就坐在凉亭里望着湖面发呆。看到丁群逸走了过来,就惊讶道:“怎么这么晚来了。丁群逸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与父亲的争执,就笑道:“想你,所以忍不住的连夜来了。”玉裹道:“快别哄我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事,脸上可都写着呢!”丁群逸极力笑道:“真没事,就是特别想你。”此刻房老汉也正好走至凉亭外,看到丁群逸就道:“那件事情怎么样了?”丁群逸掩饰道:“我父母亲这两天比较忙。”房老汉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不悦道:“哼,小子,别耍花招,你可是发过誓的。”丁群逸脸上讪讪的。玉裹看不过去,推搡着父亲道:“哪有这样逼人家的,你快去别处吧。”房老汉急道:“我这都是为你好,你少不更事,别被这小子耍花招骗了。”玉裹督促道:“知道知道,您快忙您的去吧。”丁群逸握着玉裹的手颇为感动的道:“就凭着你这么信我,不管有再大的苦难我都愿意去克服。”玉裹微笑着不说话,心里却已经明白了怕是他的家人并不赞同这门亲事。她甚少经历伤心,此刻心里却难过起来,一则为着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受到祝福,二则心疼丁群逸难免要遭受左右为难之苦。但如此想着,竟还是不愿意就此失去他。就试探道:“要经历什么苦难,男未婚,女未嫁,只要咱们不愿意,各奔东西也没什么。”丁群逸睁大眼睛望着她,愤然道:“姑娘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诚心咒我吗?我曾经在神佛面前发过誓,姑娘是要我轻违,遭人神共弃吗?”玉裹忙捂住他的嘴道:“我怎么忍心让你遭人神共弃,我只是忍不住的害怕,怕你心里的想法忍不住要偏向你的父母,最终舍我而去。”丁群逸将她搂在怀里叹气道:“别害怕,我不会舍你而去,绝不会。”他于是吻住了她,良久,才放开笑道:“要我离开你,我情愿死。”玉裹伏在他的怀里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