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初一,丁群逸与罗琴收拾整齐,便坐着马车,一路往宁国寺去了。
今天是庙会,罗琴望着马车外熙攘的人群喜道:“好热闹,就应该常出来走走的。”丁群逸不说话,闭着眼睛假寐。罗琴皱着鼻子拉着他的耳朵不满道:“你起来别睡,跟我说话。”丁群逸叹气道:“不过是庙会,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罗琴笑道:“你常见当然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可我一年都出不来几次,就是觉得好玩儿嘛!”而后又拉着他讨价还价道:“等下我们上完香就出来玩会儿吧。”丁群逸摇头叹息不语。
片刻到了寺门。丁群逸将她扶下马车,二人便带着众仆人走了进去。宝殿庄严肃穆,丁群逸手里握着缭绕的香烛,虔诚膜拜。耳边传来罗琴的声音:“佛祖啊,保佑我的群逸平安快乐,长命百岁吧!”丁群逸惊愕:“你在做什么?”罗琴睁开眼睛道:“我在祈祷啊。”丁群逸哂笑:“哪有人把自己祈祷的话说出来的?”罗琴理所当然的道:“我不说出来佛祖怎么会知道?”丁群逸摇头道:“随你吧,若你觉得你只有说出来佛祖才会知道的话,那就不妨说出来吧。”而后闭上眼睛不说话。罗琴不满的道:“你祈祷什么?”丁群逸依旧闭着眼睛小声道:“我要说的,佛祖都知道。”罗琴道:“可我不知道,你既知道了我的,我却不知道你的,这不公平。”丁群逸不理她,但她不死心,夺过他手里的香烛道:“你也得说出来。”丁群逸不悦道:“别胡闹,佛祖要怪罪的。”但罗琴耍横,道:“你说来我就给你,也就不会得罪佛祖了。”丁群逸无奈道:“好,我说!”罗琴这才满意的递给他,丁群逸想了想便也学着罗琴的口吻道:“佛祖啊,请保佑我的父母身体康健,保佑玉坊的生意越来越好吧。”而后举了三个躬。罗琴先是笑着,而后惊道:“怎么就完了!”丁群逸道:“完了。”罗琴失望的大叫:“怎么没有我?我的心里满满装的都是你,可你心里怎么一点儿我的位置都没有?”说罢竟自顾流起了眼泪。丁群逸无奈只好闭着眼睛重新‘虔诚’的道:“佛祖啊,请保佑我的娘子永远的快乐,美丽,永远这么的年轻。”罗琴这才破涕为笑。丁群逸睁开眼睛,而后似乎感觉得自己仿佛连心跳都忘记了。只因他的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玉裹。她好瘦,脸色苍白,但依旧冲他笑着。罗琴喜道:“这还差不多!”丁群逸望着她,只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她一人存在似的。荣木大师笑道:“我倒是想介绍,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便指着丁群逸对玉裹道:“这就是丁少爷,姑娘上次捡到的珠子就是他的宝物。”又指着玉裹对丁群逸笑道:“这就是房姑娘,她的妙手丹青真是不同凡响。”而后又指着一个老妪道:“这是莫老夫人!”他又介绍了谁?丁群逸一个也没听进去。只是怔怔的盯着她发呆,腹内好似有千言万语,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他听到自己道:“劳姑娘辛苦作画,还珠赐画之恩,矢志不忘。”玉裹勉强扯出笑脸道:“新娘很好,祝少爷新婚快乐,永沐爱河。”丁群逸说不出话来。她走了,丁群逸望着她落寞的背影,只觉得她的衣服好宽好宽啊,昔日曾令他心神驰荡的窈窕身段,此刻竟消瘦了这么许多。梦里曾出现过的绞痛又来了,她是超脱尘世的仙子,佛祖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但仿佛就是救不了她。丁群逸紧闭双眼,咬着牙暗道:“佛祖啊,你若真慈悲,就保佑她吧,保佑她尽快的忘掉我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吧。”而罗琴望着他们,心里‘咯噔咯噔’的直打颤,仿佛此刻才明白了丁群逸的种种别扭源于何处。那个房姑娘,她的发饰不就是那天丁群逸细心为我做的么,还有他们的眼神,他们的话语,听着就不像是初次才认识的。
但丁群逸犹不知妻子已将他疑心,他心里只有再次重逢她的喜悦。且暗暗搜寻她的踪迹。见她有一刻独自靠着百花石篮休息,便支开仆佣,往她身边走去。她发现他的接近,微惊道:“丁少爷怎么有空,不是应该陪着新婚妻子的吗?”丁群逸苦笑道:“姑娘别臊我了,我也知道自己不该接近你,但是就想问问,姑娘最近过的可好?”玉裹低头道:“好不好有什么关系,还不都得过吗?”于是又问:“那少爷过得可还好么?”丁群逸道:“就那样吧,没什么好不好,就权当是自己已然出了家,从此专心治玉,再不问男女情事了。”玉裹冷笑道:“少爷方才还替新妇祈福,怎么如今倒这么说了。”丁群逸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仿佛在说:“你吃醋了!”玉裹恼羞成怒的道:“我只不过是觉得少爷口是心非罢了。”丁群逸叹气道:“姑娘难道还不明白吗?至爱一生只有一个。”而后苦笑道:“善动情,不过是蹉跎年华,徒增惆怅罢了。”玉裹望着他,只觉得他的眼睛仿佛一潭湖水,好似要将自己吸进去似的。有莫老夫人的婢女召唤,玉裹道:“我走了!”丁群逸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半晌不语。
灌木丛中似有人影闪过,丁群逸神思恍惚不曾发觉。
此刻罗琴正在街上抚摸着一个精致的蒲扇。有亲近随从附耳轻声嘀咕了几句。罗琴就道:“可有亲密接触否?”那人道:“不见有亲密接触,只是说了会儿话。”罗琴沉思片刻又道:“他们说了什么你听到没有?”那人摇头道:“离得太远不曾听见。”罗琴道:“知道了。”又叫住那人道:“这事儿别让姑爷知道,我不想再与他生误会。”那人点头退去。
“或许是自己疑心太重。”罗琴如是想,她适才看丁群逸与那个房姑娘的神色有异,便派人偷偷跟着,想看看是不是正如自己所猜,丁群逸与他人暗存暧昧。果然听见来报说丁群逸故意支走众人与那姑娘偷会,罗琴在心里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千遍‘杀千刀的’。但因尚未摸清虚实,又实在不愿意惹他生气,便叫他们再探。而如今,既听到他们不曾有过什么亲密举动。便安慰自己放下心来,逐整理了衣衫钗环,故作泰然处之的模样。
其实罗琴心里又何曾正真安泰,只是自我安慰的无奈之举。她从前至于一个雪莹,一个金铃儿都能与丁群逸翻脸,无中生有大做文章。如今难道真的就学会了宽宏大量了不成,当然不是。从前对雪莹,金铃儿之举只是女子对心爱男人占有欲高涨的霸道之举。就好比一个顽童不允许其他人觊觎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她可以耍懒,哭泣吵闹。可如今却不同了,罗琴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自然能看得出丈夫看到她时眼里的惆怅,这惆怅,每个女人都懂。顽童知道自己手里拿的玩具或许是别人的,便忘记耍赖,哭泣吵闹,只想守着这爱物,不使他人索回。而罗琴更知道,丁群逸若知道她遣人跟踪他,必然会有一场轩然大波。所以她收拾笑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实在盼着这场风快快的刮过去。
再说玉裹,她告别丁群逸来到莫老太身边,一直漫不经心的。好不容易等老太太礼佛完毕,才跟着老太太坐上了莫府的车轿准备回去。彼时丁群逸也正好准备打道回府,就在寺门口看着玉裹坐上了莫府的车轿。丁群逸只觉得一阵心酸,不明白世事为何如此爱捉弄人,我是多么的爱她,可她大概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我竟做不到勉强的祝福,无论多么怜悯她所遭受的不公,多么唾弃自己对她的伤害。但都无法容忍她会与别的男人同榻而眠。
罗琴打开轿门,看着怔怔出神的丁群逸,佯怒道:“还不上车,看什么呢?”丁群逸叹了口气,无奈的坐上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