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过,我坐在医院里,坐在外科手术室门外的绿色塑料长椅上。
手术室门上的黄灯里显示的是“正在手术中”。
从小雨推进手术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了,手术还在进行中,没有一个医生或者护士从手术室里面出来告诉我一点关于小雨的情况。
我想有人能出来告诉我一些情况,可我又怕哪个医生或者护士从里头出来告诉我有关小雨的情况。
我怕他们朝我走来,对我摇头,然后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道:“抱歉,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怕听到这句话!
时间一分一秒得过去,每一分一秒都那么漫长,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我始终没有离开手术室周围五米,一直在手术室门外的长椅,和手术室拐角靠窗户的那个小空间。
我站在窗前,不停地吸烟,嘴里全是烟草的苦味!
我脑海一直闪现着我和小雨认识以来的一个个画面。
原来她不是个哑女,她会讲话,她为什么要装哑巴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想不明白,这事儿真他娘的蹊跷啊!
如果小雨是坏女孩,可她一直都没有对我使坏啊?她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任何一件事情啊?
可她为什么要装哑巴呢?为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
太阳已经落在远处的高楼大厦后面了,天色暗淡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开始亮起来,这里,那里,这一处,那一处,直至整个城市都被灯光点亮,直至整个城市都淹没在灯火的海洋里。
夜里八点钟的时候,手术室里依然安静,手术还在进行中。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曦儿打过来的。
我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阳阳!你在哪?快啊!快来医院啊!青儿不行了!”曦儿在手机那头急声说。
我的心再次腾了起来,我的声音都抖了:“怎么回事?”
“青儿又昏迷了,医生正在抢救……”曦儿在手机那头伤心地说。
我整个人都要垮了,身体顺着墙壁往下滑,蹲在了地上。
“阳阳,你在哪里?……你没事儿吧?你说话呀……”曦儿在手机那头担忧地说。
我打起精神道:“我没事……”
“那你赶过来吧。医生暗示叔叔阿姨说,青儿很可能过不了这晚……”曦儿在手机那头伤心地说。
我道:“我知道了……”
说着我就挂断了电话,我在墙根上蹲了好半天,才慢慢站起身。
我拖着疲惫的身心,慢慢走回到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慢慢地坐下来。
我双手抱着头,一下一下揪扯着头发,用力地揪扯着!
“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再等十分钟……”我在心里喃喃地道。
时间更加难熬了,每一秒都是如此难熬,我好像已经变成了一种蚂蚁,被限制在烧红地铁锅边上,正在经受我的炼狱!
噢!老天!我前世到底做错了什么!今生要让我接受如此的煎熬!
我完全坐不住,好像臀部下是密密麻麻的针头,我在手术室门外来回踱步,就这样又过去了十分钟!手术室的门依然紧闭着!
我快步奔到窗前,夜空漆黑得如同泼墨,今夜没有星光,起风了。
整个黝黑的夜空都是乌云,那些乌云像恶魔一样驾着乌云慢慢游走,整个天地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乌云越堆越厚,像是要下雨了。
又过了十分钟,突听到身后“吱呀”响了一声。
我猛地转过身去,见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我拔腿跑了过去。
拉住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医生,急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了?”我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我害怕听到医生那句“我们尽力了”。
医生看着我,吁出一口气道:“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但伤者还未脱离生命危险……”
我紧紧抓住医生,仰脸看着他,期待他接着说下去。
“你知道,”医生看着我道,“这简直不可思议!子弹从左胸身寸进去,从后背穿出来,竟然避开了心尖,那颗子弹距离心尖仅有半毫米不到!这简直就是奇迹!不可思议!”
医生摇着脑袋,耸耸肩。
接着平车就从手术室门口推了出来,一个年轻男医生和两名护士护送平车,年轻男医生推车,一个护士高举着手中的输液瓶,另一个护士跟在平车另一侧,手里拿着简易呼吸器,有节奏的不停地挤压书中的小气囊。
小雨躺在平车上,身上盖着白色被单,她面色苍白,头戴浅蓝色的一次性的手术无菌帽,鼻子一下被简易呼吸器的氧气罩罩着。
我奔上前,想拉住她的手,可她两只手都扎着液体,我只好跟着平车向前走,看着她紧闭的双眼。
到了重症病房,医护人员和我一起使力,把小雨抬到病铺上,盖上被子。
一个护士转身奔出了病房。
另一名护士没走,她打开输液架,把两瓶液体挂在输液架上,又从铺头墙壁上取下给养氧习惯,小心地伸到小雨的鼻孔里,然后设置氧流量和浓度。
那个医生从白色被单下面伸手把连接着腹部手术刀口的有标明液体量的刻度的引流袋拿出来,搁在铺沿上,并撕下两块白色医用胶布固定住。
那引流袋已装了三分之一袋的血液,鲜红色,触目惊心!
医生还走到铺尾,拉出折叠在铺下的钢制把手,把病铺的半边摇起来,使得小雨的上半身与地面呈四十五度夹角。
我想大概是为了引流才这样做的吧?
处理好这一切,年轻男医生和护士走了出去,另一名护士端着铝制治疗盘快步走了进来。
我在医院住院了好几次,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好像所有的医院的护士都穿平底鞋,就是那种走起来路来没有声音的塑料底白色布面的写字,这种写字不管护士走得有多快多急,都不会发出什么明显的声音来。
而且所有的护士走路都非常快,只要到医院,就能看见她们奔走在医院走廊里轻盈而频率极快的身影。
就像白色的天使在云端飞驰。
走进来这名护士就是先前快步走出病房的那名护士,她现在走到铺边,在铺头桌上搁下治疗盘,拿起治疗盘上已经抽好四分之一管液体的注射器,直起身看着我说:“帮我一下好么?我要给伤者打一支止血针,她的手术创面太大了。伤口还在不停地渗血。”
我点头,看着她道:“要我做什么?”
“把她的半身稍微翻转过去,我要给她打屁股针。”护士伸手指了一下白色被单下的小雨说。
我没说什么,照做,走过去,把被子掀开一点,露出小雨的蓝白相间的病号裤,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身子朝里翻转了一点。
护士捏着两只蘸了颠覆的棉签走上前,把小雨的裤子拉下去,用一支棉签在髂前上棘和尾骨连线的中外三分之一处开始消毒,消毒从一点开始,划着圆圈由内向外扩展区域。
接着用另一支棉签以同样的方式再次消毒,把两只棉签丢进治疗盘里的白色小圆缸,拿起注射器在消毒区域的中心一下子就准确地扎了进去,然后缓慢地推注液体。
直到把注射器里的液体全部推完,拔出针头,对我说:“好了。请把她的裤子拉上。打完止血针,她出血量就会减少,否则出血太多的话,会要输血的。”
我道了声谢谢,把小雨的病号裤拉上,重又把被子盖上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
是曦儿打来的。
护士端起治疗盘,看着我说:“你出去吧。这里是重症监护病房,家属是不可以一直呆在里面的。我们会密切监视患者的病情变化。有什么情况会及时通知你。”
我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小雨的脸,她脸色纸白,双目依然紧闭着,嘴唇也紧闭着,毫无血色。
我心中叹口气,拿着手机走到病房外面,接起了手机。
“阳阳,你怎么啦?怎么还不来?”曦儿在手机那头说,语气里有些嗔怪。
我道:“青儿怎么样了?”
曦儿在手机那头语气低落地说:“青儿现在的心跳都有了,血压也上来了一些,医生说抢救过来了,不过随时可能再次陷入重度昏迷,医生说很可能、很可能……”
我道:“怎样?”
“还是那句话,医生说青儿很可能过不了今晚……”曦儿小声说。
我的身体一软,连忙伸手撑住走廊的墙壁。
“阳阳,你到底在哪里?青儿现在意识很紊乱,可她还不停地呢喃着你的名字,虽然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我知道她在念叨你的名字。你快来吧,青儿一定想要你此刻就在她身边的,阳阳……”曦儿在手机那头说。
我道:“我就来……”
挂了曦儿的电话后,我拿出小雨的手机,调出通讯录。
我找不到小雨父母的电话,即使找到了,他们也无法立刻赶到滨海来。
但我手机里有小红的电话号码,我拨通了小红的电话号码,把事情经过向简述了一遍。
小红说立刻赶过来。
十多分钟后,小红搭出租车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