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孟九安极力保持镇定,心却惶惶的乱跳着,回屋之后便命小丫头端来各色糕点果子甜水,孟怀璋和铁妞根本不知道薄绣娘的事,所以并未察觉到孟九安的异样,两个人一边开心的聊着文熹和阿愿,一边吃东西。
孟九安和孟九思坐到了内屋,孟九安屏退了所有下人,姐妹二人又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孟九安拉着孟九思的手,认真的看着她:“黛黛,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是不是你知道了什么?”
孟九思沉默了一会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答非所问道:“阿姐,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前世?”孟九安满脸的疑惑,茫然的摇摇头,“人死如灯灭,又哪来的前世?”
“可是我相信。”孟九思坚定的点点头,“因为我经历过。”
孟九安骤然惊呆,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黛黛,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阿姐,我知道这样的事太过离奇,所以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连爹爹我都没提起过。”
“……”
“可是今天,我想要告诉阿姐你,或许阿姐你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是我还是想告诉阿姐,阿姐,你知道吗?你在曹家的隐忍并不能换来你和娇娇......”
“娇娇?”
她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深深凝着眉头不解的看着孟九思,为什么黛黛会知道她为女儿想好的小名就叫娇娇。
她都没有来得及告诉黛黛,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孩子的大名,自然是要由公爹来起的,她只能想好小名,虽然太医说怀的是个男孩,但也不确定,她想着男孩就叫桥桥,女孩就叫娇娇。
“对,娇娇,就是阿姐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阿姐你的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也是我的小侄女娇娇。”她温柔的看了看她的肚子,喃喃道,“她出生在除夕之夜,天将瑞雪,是个吉祥之夜,可是......”
孟九安心中没有来的一痛:“可是什么?”
“可是后来......”她不知道她接下来的话会不会让阿姐误以为是一种不祥的谶言,心中有些打鼓。
“后来怎么了?”
“阿姐,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孟九安微微沉默了一下,郑重的点了点头:“黛黛说的话,阿姐相信。”
“真的吗,阿姐,我以为你是不相信的,毕竟这样的事也太过离奇也太过诡异了,我更害怕阿姐会以为我是故意想拆散你跟曹鸿煊。”
“嗯。”她又郑重的点了一下头,继续道,“你刚说你经历过前世,我是不太敢相信的,正如你所言,这样的事太过离奇也太过诡异,可是你说出了娇娇的名字,我心里想的就是如果生下来一个女儿,小名就叫娇娇,而且黛黛......”
她顿了一下,一双清澈的明眸怜爱的看着她,用温柔的声音道,“你没有理由会骗阿姐,我了解你的性子,你若不喜欢我,便不会搭理我,你原谅我了,便是真的原谅我了,你不会故意拆散我和你姐夫的。”
“阿姐,你能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她仔仔细细,推心置腹将前世之事向她娓娓道来,虽然说的时候心里会隐隐作痛,但也没那么痛了,甚至连仇恨也没有刚刚重生时那样强烈了。
说到底前世顾习之救过她一命,她原就欠他一条命,将命还给了他也算两不相欠了,只是顾习之不该用那样残酷的近乎将的她心凌迟的方法讨要了这笔救命债,她无法原谅他。
至于孟婉仪和温氏,她依旧是恨,永远无法原谅的恨,恨归恨,她不会再叫自己痛了,因为不值得。
孟九安听了她说话的,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她久久无法回过神来,难道她做的噩梦竟是真的,根本不是一个虚幻的梦?
她时常会做一个噩梦,梦中,她手握一柄尖刀一刀刺进了一个人的胸膛,她呆呆的看着那个人,嘴里不停的呢喃。
“报仇了,我终于替我的娇娇报仇了。”
“黛黛,你不用再害怕了,我已经杀了他了,已经杀了他了。”
“娇娇,你别怕,娘来找你了。”
梦是杂乱而不清楚的,但这个场景,和她所说的话她却记得很清楚。
她每每惊醒时,身上都是汗湿的,她一直以为仅仅只是一个噩梦,从未与现实联系到一起。
可是黛黛竟然说的这么清楚,仿佛连自己也陪着她经历过一番惨烈的前世一般,心里疼痛的几乎难以自己。
痛娇娇,痛黛黛......
她们都是她最爱最爱的亲人,怎么能走到那样凄惨的地步,怪道黛黛忽然对她改变了态度,怪道她恨孟婉仪恨到无法原谅,原来她曾经历过非人的折磨,惨烈的疼痛。
她的娇娇,她的黛黛......
像是感应到她内心的震动与疼惜,肚子里的宝宝不安的动了两下,孟九安这才回过神来,心绪难定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娇娇别怕,有娘在,娘不会叫你受到任何伤害的。”说完,她起身走到孟九思面前,站在那里,又爱又怜的将孟九思揽入怀中,声音哽咽却又是最最温柔的。
“黛黛,我从未想到你竟吃了那么多的苦,是阿姐不好,阿姐没有照顾好你。”
“不,阿姐,是黛黛不好,黛黛辜负了你的好,阿姐不要生黛黛的气,好吗?”
孟九思心里一酸,眼眶渐渐滚烫,慢慢的流出了眼泪。
“傻黛黛,阿姐怎么会生你的气,阿姐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你也从来没有辜负过阿姐。”
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就像温柔的母亲在哄慰自己的孩子一样,心里的痛,在这一刻因为孩子的存在,黛黛的存在,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必须变得坚强起来,这辈子,她要守护好她所爱的亲人,否则,就白活了这一世了。
想了想,她问道:“所以黛黛,莺莺说的话是真的,是吗?”
孟九思有些艰难的从嘴里说了一个“是”字。
“是......那位......薄姑娘,是不是?”
孟九思微微一惊,抬起一双泪眼看着她:“阿姐,你都猜到了?”
她默默的点了点头。
所有想不通的事,此刻却豁然开朗了,怪道她将薄绣娘救进府里,曹鸿煊的反应不太对,而且刚刚她要去看薄姑娘时,曹鸿煊极力阻止,说什么她有孕在身,不宜过了病气,他以为他是在关心她,原来是因为心虚。
怪道她刚刚要去看薄姑娘,婆婆就将她叫走了,还一直嚷着到处都疼,扣住了太医,原来是怕事情败露。
怪道黛黛坚持要跟着她去,原来是害怕薄绣娘伤害到她。
怪道曹莺莺说出那样的话,原来曹鸿煊在外面真有了人。
人的感情真是很奇怪,如果是突然从别人口中得知这样残酷的真相,她一定接受不了,甚至因为无法负荷,激动痛苦之下再次动了胎气,伤害到她的娇娇。
可是现在不同了,黛黛告诉了她一切,她心中自然是痛的,但痛的清醒,她不能被痛苦搅乱了心,就此沉沦在痛苦里无法自拔,身为母亲,她必须要保护好她的娇娇,也不能让黛黛,让爹爹,让她的家人为她担心。
她痛苦而酸涩的垂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让所有的痛都湮灭到时间的长河里,可是时间太短暂啊,她还来不及湮灭便被痛苦刺伤了。
就在这里,门帘一动,绿桑端着长盘走了进来,有孟九安在,她也不敢随便乱说话,给孟九思倒茶时,目光焦急的看了她一眼,她便知道百合那里又出事了,自然已经和阿姐在开诚布公谈过了,她也没有必要再瞒着阿姐,她直接问道:“是不是薄姑娘那里出事了?”
“姑......姑娘?”
绿桑不想她就这样说出来了,惊讶着看着她,又担忧的看了一眼孟九安。
“无事,阿姐都知道了。”
“她......她刚闹着要上吊,幸亏白岑进去的快,将她救下来了,这会子又闹又哭的,奴婢真害怕闹出什么事来。”
孟九思皱皱眉,正要说话,孟九安声音虽有些颤抖,态度却很坚决:“是时候去见见她了。”
“阿姐,你还是不要过去为好,我去。”
阿姐表面上看去还算镇定,其实是她心内必然是痛苦之极的,她不知道今日跟她说这番话是对是错,但她已被逼的没人办法了。
刚刚差点,曹莺莺差点就捅破了所有的真相,这样的真相不管是从曹莺莺的嘴里,还是百合的嘴里说出来都不会好听,她们甚至会故意拿话来刺激阿姐,到时会发生什么事她真的不知道。
所以,权衡利弊之下,她只能这样做,她害怕自己再犹豫下去反而会害了阿姐,就像薛朝说的一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黛黛,我没事的。”孟九安坚持道,“你放心,我不会拿我的孩子开玩笑。”
孟九思见她如此坚定,无奈而怜惜的叹息一声:“好,我陪阿姐一起过去。”
二人刚走出院子,就有人飞也似的去禀报曹鸿煊了,今天他的日子实在难熬,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从仁辉阁出来时,他以为轻而易举就能将薄绣娘弄走,谁知道那里却被人守得跟铁桶一般,不仅白岑在,就连孟九思身边的丫头绿桑和青娥也在,在那时他就知道那个贱人肯定跟孟九思说了什么。
他不知道孟九思命她的人守住薄绣娘到底想做什么,他的心已经完全乱了,若他派人硬闯进去将人带走,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事情一直拖到现在,他如鲠在喉,却没有半点办法,只盼望着孟九思什么都没有跟孟九安说,更盼着孟九思马上就能离开他们曹府,那样他要哄骗安儿就容易多了。
他完全忘了,就在早上郭氏要下逐客令时,他还万分舍不得孟九思离开。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派人紧紧盯着清雅院。
一听人禀报说,孟九思和孟九安朝着薄绣娘所住的蝶苑走去,他顿时吓得脸色都变黄了,虽然他对孟九安的爱早已不如当初那么炙烈,但他心里还是爱她的,他不想失去她。
没有了安儿,他到哪里还能找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妻子来,别的且不说,带出去都觉得脸上荣光。
他娶了长平城多少男儿的梦中情人,惹得长平城多少男人眼红嫉妒,这才过了多久,他就要失去安儿了,不,不会的。
安儿性情那么温驯,不管母亲如何挑剔,莺莺如何刁难,她始终都能隐忍下来,她应该也能容得下他和薄绣娘的,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理,而且她现在怀有身孕,她也不能让孩子一出身就没有父亲。
可是......
他忽然想到他曾经言辞灼灼立下的毒誓,想到孟九安曾跟她说的话,他的心又彻底的慌了。
她说:“鸿煊,你既已在爹爹面前立下誓言,就应该信守承诺,若有一天你违背了诺言,那我们便缘尽了。”
想到这里,他急得一撩袍子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刚跑到通往蝶苑的曲径通幽处就看到孟九思和孟九安的背影,他急唤一声:“安儿......”
孟九安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看到他满脸惶色,大汗淋漓的样子,心头涌起一股痛愤的怒火,终究没有发出来,只任凭这把火将自己的心口灼伤,她淡淡问了他一句:“你这么着急,有什么事?”
曹鸿煊紧张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孟九思,见到她一双眼睛正冷冷的盯着自己,他更加紧张,汗沿着睫毛滴落到眼睛里,灼痛了他的眼,模糊了他的视线。
平时,他是最注重文人形象的,此刻,却忘了形象,直接抬起袖子拭了一把:“没......什么事,是母亲......母亲那里......”
“母亲?”孟九安冷冷笑了一声,声音虽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握住孟九思的手冰冷而颤抖,“你不用再拿母亲来当借口了,我问你,那薄绣娘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