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王等人抵达临安之前,赵成与林潭、黄永济一道往郡守府登门拜访了一回,说的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告辞之时,府君亲送至府门外。
刘惠民听闻此事,已是多日之后,他们三个,竟将他摒除在外了!
刘惠民如何怒火滔天,哪怕未亲见,林潭也猜得到。好歹同为盐商,到此时,不论谁家遭难,都少不了一个兔死狐悲,林潭叹息:“就这么撇下他,还不知他那暴烈的性子如何大动肝火呢。”
赵成波澜不惊地道:“谁说撇下他了?”
林潭微讶。
“府君看似什么都应了,实则什么都没应,很是圆滑。”赵成不紧不慢道。
林潭脸色骤变,仔细回想一下,府君似乎的确没承诺什么:“可,她毕竟收下咱们给的三万两……”
“口说无凭,可有字据?”
林潭:“……”看起来挺文气一姑娘,没那么无耻吧……
从一小小布商打拼到现今的家财万贯,林潭心中自也有一番成算,经赵成这一提点很快便回过神来:“黄永济看似温文尔雅,实则狠得很,当年他大哥离奇落崖,多少人怀疑是他动的手脚,愣是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与他合作,无异与虎谋皮。不论他是否决心与你我同舟共济,赵兄都需防着他。”
赵成缓缓摇头:“若只剩你我二人,难敌朝廷。两州盐商,不止咱们四家,倘若朝廷打定主意不给咱们一口饭吃,咱们也不必手软,不妨将事情闹大,到时候,”赵成冷冷一笑,“事情出在她的治下,薄暮笙想独善其身,也就是想想而已!”
林潭顿时凛然:“赵兄是说?”
“想办法将黄永济拉下水,由不得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有刘惠民那小子,让他别在家中窝着,也四下去走动走动,他那冲动性子,煽动人心最好不过!”
到时候,朝廷若不肯罢手,乱的可不就只一个临安郡了!
林潭精神一振,拱手道:“但凭赵兄吩咐。”
二人又商定了一些细节,他们手上有财有人,想闹出点事儿来,容易得很,再加上这回朝廷是想砸他们的饭碗,已没有退路给他们了,只有背水一战!
危机在前,林潭非但没惧怕,反倒兴致勃勃。一回府,便看到房中那美艳女子。
眉若远山,目如点漆,唇似樱花,肌肤胜雪,身量纤纤,皎然若璧。一身水蓝襦裙,看似清婉如芙蓉出水,却从骨子里带出一股醉人的灼灼妩媚。
林潭一见她,大步走上前,上下端详了她一番。女子低下头,站起身来:“林爷……”
“你怎么回来了?”林潭神色冰冷,淡漠地开口问道。
“闵大人派人送妾身回来的。”女子说着,抬头看了林潭一眼,随即又垂首道:“闵大人命妾身带一句话与林爷。擅自珍重,来日方长。”
擅自珍重,来日方长?说得好听,不过推托之词罢了!看来盐政处诸位大人都开始自乱阵脚了。
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一群蠢货!
林潭嗤笑一声,看着女子道:“你回来也好。我无儿无女,又未娶妻,府里虽有管事,很多事却是不便,往后便由宛娘你来管起来吧。”
那名唤宛娘的女子头也未抬,一截如白玉般莹润温柔的颈项微垂,显出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名不正,言不顺。妾身不敢逾越,只请林爷看在妾身为您办事多年,容妾身一家脱籍离去,即可。”
如此断然拒绝,林潭仿佛瞬间就变成了刘惠民,暴怒道:“做了婊、子就别摆出冰清玉洁的样子!宛娘,你高看自己,也高看我了!”
这言语如刺一般扎进宛娘的心底,她眼眶通红,死死忍着眼泪,不愿在林潭面前垂下:“你还想替我去服侍谁?”
“服侍我!”林潭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
弱不禁风的宛娘一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愤然挣脱开来,远远退开两步,已是满面羞愤。
她这受了莫大侮辱的模样惹得林潭阵阵发笑:“怎么?宁可被人辗转相送,做人榻上玩物,也不肯清清白白的跟我?”
宛娘闭上眼,潸然泪下,满面悲哀:“从你亲手将我送到闵大人面前那刻,我就下定决心,宁可做人榻上玩物,也不要清清白白的跟你。”
“你胡说!你别恶人先告状!”林潭怒喝,“分明是你,是你因我是女子,不肯与我相许,反去闵世杰跟前露面,引得他动心不已,我又何必将你往外送!”
她双目赤红,像疯了一般的走上前,一把拉住宛娘,宛娘好似看不到她的暴跳如雷,撇开头去,冷冷道:“你别逼我。”
这冷淡的语气,像一桶冬日的冷水彻头彻尾的浇下,林潭猛地放开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见宛娘岿然不动,她深吸一口气,自持道:“你暂在府中安心住下。”
说罢,快步离去。
一离开那间有宛娘的房子,她的精明与干练又回来了。
紧要关头,盐政的那批人还得晓以利害,不能让他们拖了后腿。林潭一面暗忖,一面大步朝外走去。
自古,凡涉盐事,必有贪污受贿。
齐王一行人到临安,浙州刺史杜陵率临安郡守及各属官出城相迎。
亲王出行,一应仪仗铺设了大半条官道,极目望去,看不到尾。
临安郡官僚从属皆在眼前,齐王在一名老宦官的搀扶下,走下象輅,崔云姬早已下马,随之在后。
“下官浙州刺史杜陵率属下官员,拜见齐王殿下。”众人具冠袍服,大礼下拜。
齐王早年也是叱咤朝堂的人物,十年田园弄孙的日子下来,让他一身凛冽之气皆化作慈眉善目,这会儿,笑着虚扶了杜陵一把,道:“诸位出城相迎,本王不胜感激,快快起身,无需多礼。”
杜陵依言直起身来,暮笙等人也随着他起身。
官道上尘土飞扬,不是久待之地。杜陵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城中去。
一进城门,杜陵便道:“城中已设殿下下榻之处,另有一杯薄酒为殿下洗尘,望殿下不吝一行。”
齐王略一沉思,目光在杜陵身后的暮笙身上微微一顿,便爽快答应:“也好,临安风情旖旎,本王早已慕名,今便从杜使君之邀,尝一尝临安的美酒。”
见齐王殿下一口应承,杜陵大喜,送这群风尘仆仆的人去了官驿下榻,便喜滋滋地亲去查看酒宴。
崔云姬毕竟与暮笙相识,见她要走,忙出声挽留:“薄府君留步。”
暮笙本想他们一路奔波已是劳累,横竖来日方长,不如待他们歇一歇再叙旧情,不想崔云姬这般等不及。她笑着,拱手一揖:“崔大人,一向可好?”
崔云姬见到她,也有故人相见的喜悦。她们虽然不曾深交,但在官营一事上,颇为惺惺相惜。当即回礼道:“承府君挂念,某一向都好。”说着,上前一步,走到暮笙跟前,方道:“老殿下要见你,你准备准备,”顿了顿,又道,“莫要逞能,陛下特请了老殿下来压阵,便是怕庶民无知,将事情闹大后,伤及你。”
她毕竟是临安郡守,郡中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要问罪的便是她。崔云姬是外臣,皇帝和暮笙也没有将她们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崔云姬自然就不知道她们现在的状况。
她是很知趣的人,从不眼馋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与其心存嫉妒,惹人厌烦,不若坦然自若,多个朋友。这会儿便出言提醒,让暮笙心里有个数。
这一番好意,暮笙自感怀于心。
在堂中坐了一会儿,一盏茶过后,便见一内侍进来,在堂中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暮笙身上:“可是临安郡守薄府君?随小的去拜见殿下吧。”
暮笙忙起身,跟着他进去了。
齐王已换了一身石青色的燕居便服,发髻也重新梳过,一丝不苟的束起。见她进来,竟起身迎了迎,不等暮笙下拜,便托起她道:“不必多礼。本王已多年未涉朝事,来到临安也是两眼抹黑,多半还是要靠崔大人他们了。”
他说着,很是和善得笑了笑,道:“还有你们这些地方官,总归熟悉地方事,全力配合朝廷才好。”
暮笙恭敬应诺。
并不因为齐王对她格外和善便有丝毫松懈。
齐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而后才说到正题:“陛下来信提过,你这里有一套晒盐法,更为高产,更为便利,可取代原来花费人力良多的煮盐法。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将来盐价下降,百姓便能余出钱财买粮食,也好吃得饱一些。都赖薄府君了。”
“意外得之,不敢居功。”暮笙回道。
齐王一笑:“既然是你的办法,那么,你看何时拿出来合适?”
暮笙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深邃睿智:“这就要看朝廷是怎么一个章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