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小五勾引傻二蛋子”的消息像是长了腿一样迅速传遍了桂花村的田间地头,到了午后,甚至有外村的闲汉过来打听余小五是谁,盼着有便宜可占。这也难怪,佃户们生活枯燥,没什么娱乐,只这些捕风捉影的桃色故事聊起来是个乐趣。
余二柱和余来子父子自然万分羞愤,连余李氏都觉抬不起头,逼问小五到底是不是真的,只三丫不信这些,急急跟所有人辩解,却根本辩解不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绝难拔除,更何况……有几个在意真假呢?或者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大家在谈论小五的八卦时愉悦了心情,增进了友谊,这已经是一件有益于全村的大好事。
小五混不在意,只照常照顾余李氏。说也奇了,余李氏吃了孙大夫的药竟很有起色,傍晚便有些清醒,吃了小五熬的粥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是仍旧疲乏,动弹不得。小五担心是否真的骨折,问余李氏哪里疼痛,余李氏说得混沌,只说全身都是疼的,肉疼,似乎不是骨头疼;再问生病的缘由,余李氏也稀里糊涂的说不清,只道早起身上就不爽快,干活时又出了很多虚汗,地头歇着时被风一吹越发难受,再被余二柱打一顿……
余李氏说话时没什么表情,说到被丈夫打也似吃瓜切菜一样寻常。小五心里却难受得紧,忍不住抹着眼泪抱怨:“您都这么大岁数了,爷爷还总打您,实在可恶——我长大后要将您接走,离爷爷远远的。”
“……那敢情好。”余李氏略一迟疑,便满足得笑了起来。
她原本就生得又干又瘦,昏睡了一日水米未进,此刻扯着肌肉一笑,脸颊处越发凹陷得可怕,“你两个姐姐可好?她们……爱俏,穿得总……少,冷。?”自己病成这个样子,竟还想着孙女的冷暖。
只是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二丫的消息。
小五正在犹豫,忽听屋外传来陌生人的声音,趴在窗边一瞧,是一个面相敦厚的妇人被余来子引着走进院门,听说话是余吴氏说的牙婆。那牙婆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样子,绝没有印象中牙婆的面目可憎,干的居然是这种贩卖人口的勾当。她一进院门瞧见正在院子里劈柴的三丫,浑浊的双眼立刻像是吹开乌云的日头一样现出贪婪的精光,看得人脊背发凉。
“就是这个?”
牙婆一双眼落在三丫身上便挪不开,上上下下逡巡着打量,敦厚老实的样子变戏法似的没了,若不是亲眼瞧见,小五怕是以为是两个人。
余来子忙道:“不是这个,是老五。”说罢便冲小五这屋子喊,“五丫,出来!”
牙婆眼中的精光一敛,整个人又恢复成方才老实厚道的样子:“你家五丫头的名声,打我一进村就听说了,这样的女娃不敢卖进高门大院,否则被主家打听出来,以后再也不会收我领过去的人。做我们这行当的,一来一往都是为了帮人,口碑是极重要的。”
“要是不卖高门大户呢?”余来子似乎早就想到了,难得扭捏着身子低声问牙婆;余二柱也从正屋叼着旱烟袋出来,沉着目光等牙婆的回复。
一句话吓得小五汗毛都立起来了。不卖高门大户能卖哪里?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三丫也扔了扫帚,带着哭音问余来子:“爹!不能把五妹卖去那里!”
牙婆笑着去牵三丫的手:“就是,本乡本土的女娃人家也不要,怕将来有麻烦;卖去外地,人吃马喂的,还要赔钱哩!不如就这丫头吧?生得俊俏,年纪也到了……”
“三丫不卖,”余二柱叼着烟斗说得斩钉截铁,“我家三丫头老实能干,还想留在村里帮衬弟弟呢。就卖五丫,签死契!保准不找买家的麻烦!”
“老不死的……”躺在屋里的余李氏急得骂人,偏生病得厉害,说话都没力气,更别说冲出去阻拦了,只能强撑了身子想坐起来,却又无能为力。小五忙折身回去扶着奶奶躺下,强笑着安慰道:“您别急,敢卖我就敢跑。”听得余李氏眼睛一亮,定定的盯住了小五认真的瞧。
却听屋外牙婆笑道:“死契活契人家也不愿意要本地的啊……要不这样,一两银子卖给我,我给你找地方处置去。”
“一两银子?”余二柱磕了烟袋锅大步流星走到小五窗下,大叫着喊小五出来让牙婆瞧,“我们老余家的女娃,个顶个的能干又俊俏,大丫、二丫每个还卖了二两银子,还是好几年前的价呢……”很有一副熟悉市场的腔调。
牙婆的声音却还是笑的:“五丫头还小,卖那地界还得养几年,得花费人家不少心血,实在卖不上价——要不您卖三丫,这丫头我出二两五钱。”
一句话怼得余二柱哑口无言,院子里很长时间都安静得像是人都走光了一样,老半天才听余来子小声跟窗下的余二柱低声商量:“卖吧,爹,小五这名声,少卖点也比嫁不出去强!”
小五坐在余李氏身边哭笑不得,只怕自己再不说话就真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是以压下心头怒气,装着哭腔趴在窗台上软软的求道:“爷爷,过几天再卖我吧,等奶奶病好了的!让我再伺候奶奶几天!我能干活呢!早几天卖了,也不能多给银子不是?”
她这话说得有根有据,不但余二柱心动,连余来子似乎也被说服了:“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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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婆来过余家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转眼整个桂花村都知道了。村民们热忱忱打听有没有将小五带走,又急忙忙奔走相告,像是在传播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余家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傍晚刚送走牙婆,晚饭后赵老爹夫妇就登门了。
赵老爹夫妇是傻二蛋子的爹娘。他家生了四个儿子一个闺女,除二蛋子之外均已成家。二蛋子脑子不好使,赵老爹夫妇为另外三个儿子娶媳妇也早掏空了家底,是以二蛋子二十几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此番赵老爹来的意思也很明确,你家小五名声已经这样了,不如就跟我二蛋子定亲吧,只有这样才能堵全村人的嘴。
余二柱一见赵老爹上门心里就有些嘀咕,一听说法忽然明白了点什么,强压着怒火问道:“村里的闲话怕是你家传的吧?就是为了给你那傻儿子找个不花钱的媳妇?”
赵老爹在村里的地位算是高的,儿子全都成年没人敢惹,跟胡地主家也拉的上关系,因此历来自视甚高,此刻来余家求亲,也腰杆挺直极有派头:“这话可不能乱说,谁都知道是海娃他们几个亲眼瞧见,嚷嚷出来的。”
余来子刚刚被余二柱点醒,越琢磨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恨极了此番被老赵家算计,很想冲过去打上一架,偏害怕打不过赵老爹人高马大,扯着余二柱的袖子孩童般哭道,“海娃他们几个毛都没长齐,哪能闹出这么大阵仗来?定是他家闹的!爹,不给他,卖了也不给他!”
赵老爹却已经成竹在胸:“余兄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家小五这名声,人家城里的大户人家多少钱也不敢要啊,买回去不是生事?只能卖去那种腌臜地界,让全村人戳你脊梁骨——咱桂花村是没钱,却也没到卖闺女进窑子的地步。算了算了,还是别跟我赌气,许给我做儿媳算了!”
“就是,”赵家媳妇立刻在一旁找补,“弟妹这一胎有七八个月了吧?听说是个男娃?我们还没来得及恭喜——有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做兄弟,今后村里没人敢欺负他半点。”
余二柱从赵家夫妻上门就活动了心思,只是没拿定主意才一言不发;余来子却还满脸恼怒,气呼呼骂道:“你们要我家小五,直接说不就得了,干嘛耍这样的心眼?当然了,我们也不能答应。你家二蛋子……”
“五丫头性子野,嫁给谁家都得见天的生气吵架,反倒伤了两家的和气,”余二柱忽然打断余来子的话头,斩钉截铁的抬头对赵老爹道,“倒是三丫老实听话,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谁也没想到余二柱竟然提到了三丫,惊得屋内众人个个瞪大了双眼瞧着他,赵老爹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呆呆愣了很久才语无伦次的狂喜道:“要是肯嫁三丫给我当儿媳妇,当然最好不过了!我老赵家定将她当亲生闺女一样看待!二蛋子也算你余家半个儿子,家里田里有什么活都只管开口——他脑子慢些,却有把子力气!还给胡地主家放羊,每月都有进项!三丫又是乖巧能干的孩子,小两口今后这日子肯定错不了!”
余二柱面无表情的点着头,并让余来子给赵老爹递过去一卷旱烟:“我三丫打小就听话、能干,我早想着留在村里的,就是老觉得她年岁小,想多留两年——今儿你公母俩偏巧来了,兴许是老天爷的安排?罢了,二蛋子虽不聪明,但孩子是好的,人也实心,娶了我三丫,定然不会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