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老板府外有自己的私宅,平素并不住在三爷府;吕文杰虽然也有,但因管着府内事务,十天倒是有八天留宿。
此刻便是如此,只吕文杰在府里忙碌,听小五一说赎他的方先生来了,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阴晴不定:“他不是赎了你就走了?”
“嗯。”
小五不知该以何种态度跟他交涉,是以只应了一声,静静瞧他的反应。
吕文杰被小五看得有些局促,不知是不是因为想到了锦绣,垂下头略一沉吟,便说了句“也好”,让小五请方先生去前厅略坐,自己派人去请吕狗。
吕老板似乎也没想到,但瞧方先生虽样貌俊美,却面无血色,有气无力,人也瘦得出奇,似乎就是前日跟胡思明进府抢人的那个读书人,面上便有些得意,懒洋洋趿拉着鞋裹着衣袍靠在座椅里,笑着问吕文杰:“都检查清楚了?”
吕文杰点头道:“清楚了,也去衙门查过,手续齐全。”
吕老板笑着对方先生道:“这孩子你只是赎了,后来并没带走,怎的今日上门来要?想必瞧着她要成角儿了,以为可以在我这儿赚一笔?罢了,我心善,遇见要饭的也要施舍的,你要多少,只要合理,给你就是。”
方先生脸上挂着一层微笑:“十万一千两。”
在场的一听这数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吕老板却是个坐得住的,冷笑道:“你这是要讹人吗?”
方先生挂在面皮上的笑容深了些:“我一两银子都没多要——当初我赎她,花了十两黄金,折算成现银一千两不止,我只要一千就罢了;听说她同你签了合约,毁约赔偿十万两,那我就两下相加,要你十万一千两,算下来是你三爷府赚了。”
吕老板抬眼打量了方先生一番,全身上下衣服的褶皱都没动过,随即笑着问吕文杰:“这样标志的芽儿,收进府里做小倌就是了,何必惊动我回来?你当府里那些随从是白养的?”
胡思明怒火中烧,站起身上前一步骂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自己做了也就是了,还想让全天下的人都做?你自己不害臊,我们还害臊呢!”
“哎呦,胡少爷,你也要趟这浑水?”吕老板动也不动的笑道,“听说你爹娘从前是胡子,惯常霸道,可这里是务城,讲规矩的地方——你让你爹娘带人过来试试,看官府拿不拿你们?不用我出手,就一个个都进牢房了!”
“讲规矩?”方先生笑着缓缓站了起来,“那就讲讲你们的规矩,让我瞧瞧你们的随从是不是白养的。”
他原是极病态的,仿佛一口气便能吹倒,但不知怎的,此刻长身而立,竟忽然有种压力溢满全厅,连站在角落的小五都头皮一紧,却也满心期待。
她在老七酒馆见识过方先生举重若轻的抢下胡思明手中的木椅,也见识过观音庙他表弟动如脱兔,心知方先生定不是吃素的。
这气势也将吕老板吓了一跳,歪靠在椅子上的身体都不由得坐正了些。但他怎么瞧方先生都觉得他弱不禁风,单手一挥门口便冲进几个衣着利落的随从,一拥而上朝方先生冲了过去!
此刻的胡思明竟稍稍退后了些让出场地,小五原还奇怪,但顷刻间那些随从七零八落摔倒在地才明白过来——她甚至遗憾就看胡思明退后了,根本没瞧见方先生动作,那些人便摔出去了!
不行,强烈要求看回放!
吕狗倒是十分体贴小五的心意,坐正了身体令众随从再上,连跟班顺强和吕文杰都加入了战场,只见方先生身形闪动,衣袖轻挥,色白如雪的脸色连点红晕都还没有,那些人便一个个的再次如爆破的烟花般四散摔开!
妈呀,这么帅的吗?!
原本在屏幕上才能见识的场景今天看见了真人版,小五激动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说射雕,说杨家将,准备童林传……那些文字哪及眼前所见之万一?她恨不能自己也有方先生这样的师父,从此再没人敢欺负自己!
这下轮到吕狗面色惨白,呆愣愣怔了好半天才忽然朗声大笑着吩咐人上茶:“吕某行走半生,到今日才见到真英雄!你们快快退下,别在这儿碍眼;别上这茶啊——文老板,去我房里取那大红袍,那才些微配得上先生!”
吕文杰忙命人速速去取。
吕老板前倨后恭,竟没一点尴尬,主动起身将方先生请至上首,自己欠着半个身子只半个屁股沾在椅子边上陪着;方先生仍旧带着挂在面皮上的微笑,不卑不亢摆手道:“不敢喝你们的茶,听说小五昨天差点被毒死,否则我也不会来接她,任她在外面玩耍就是。”
“怎么回事?”
吕老板大惊失色,像是刚刚知道此事似的去问吕文杰,吕文杰忙硬着头皮上前汇报:“还没查出到底是谁做的,但已经严令厨房多加注意,再有这样的事儿发生,全部处罚,一个不留!”
“还等再?”吕老板拉长了最后一个字,暴怒道,“现在就通通拉出去发卖了!”
方先生笑道:“那倒不必,我把小五接走就是了。”
吕老板目光闪动,陪着笑脸躬欠着身子说道:“先生是世外高人,原想随小五随意玩耍,不想接走她的,是我御下不严,出了这样的事儿才……”
“正是。”方先生点头笑道。
胡思明面色难看,忙上前一步道:“先生……”说到一半儿被方先生扫过来一眼,后面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
吕老板忙道:“我毕竟花了大价钱捧小五,又是请师傅,又是做宣传,吃喝用度也都给她最好的……您看这样行吗……我留她在府里,主要是为了护她周全,怕无知听客觊觎她是女子,她小小女娃招架不住……此刻既有方先生护着,我自是放一百二十个心……随她跟您出府,只说书时登台就行了……”
方先生不置可否,只转头去看小五;小五正要说话,胡思明忽然疾步走到她面前——
胡思明虽然跟小五同龄,却略高小五半头——想来是营养较好的缘故——此刻与小五近在咫尺,半低着头颅盯紧了小五,很有些压迫的感觉。再加上他面容憔悴,双眼血丝,看得小五心绪烦乱,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