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怕凤蝶担心，没跟她提半路被劫的事儿；有意将心中的疑问偷偷说与方先生解惑，方先生却一颗心都在那油印机上，小五过去还没张口，就被拉着探讨种种细节，随之换了脾气的黄七便贴上来，一个劲儿夸小五聪慧。
罢了，索性先不理这事儿，静观其变罢了。
“姑娘，抄了三四十页了，还要再抄吗？”
第二天吃过早饭，凤蝶捧着那一摞抄好的《枕边书》问小五。
这些都是第一页，小五写好了，方先生帮着抄录的。凤蝶认真，已能用草纸照着誊写，只是字不够好看，小五便让她先练字，没让她抄录；小五又忙着给镜哥儿写《雪山飞狐》，是以那些基本上都是方先生的功劳。
小五道：“先不写了，我今儿去找卖婆，将这些分发出去，看看效果再说。”
凤蝶也想跟着，小五笑道：“别耽搁两个人的功夫了，你先把字练好，不然都劳方先生抄写，实在过意不去。”
凤蝶连忙点头答应。
小五自己将那《枕边书》一页一页的卷成纸筒，又用事先准备好的粉色布条系好，心里琢磨怎么才能把这“手抄报”办好。
她忽然发现，手里的钱多了，想法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觉得最大的成本是纸，现在看来那些根本不算回事儿，最贵的反而是时间，和需要付出的辛劳。
若将来销量上去，利润足够，合该找写会写字的人来做这些基础工作，比方县学的穷困学子……也省得总要方先生辛劳帮忙。
相比之下，说书果然是个赚钱快的差事，难怪做伶人那般没地位，还是有人前赴后继。
“想什么呢？”黄七又巴巴的凑过来笑着问她。
小五不想跟他说心里话，便笑着摇了摇手里的纸筒，一言不发的将纸筒全部放进小筐里，提着筐出门。
黄七十分自然的跟了上来：“昨晚上跟我表哥聊天，他说你打算将这一页一页的东西卖出去？”
“嗯。”小五点头笑道。
黄七又道：“表哥就是这样不好，总说你们这些孩子得自己碰钉子才能长大……我心疼你辛苦，得跟你说道说道：这些纸筒，你是送给卖婆，还是卖给卖婆？”
你们这些孩子……你不过大几岁而已……
但这不是重点，小五见他有心跟自己讨论，又有那般雄厚的身家，还来自京城，兴许真的有见识，能帮自己理一理思路，便认真说道：“自然是送的……现在刚刚开始做，卖给她们她们肯定是不买的，只能送给她们，让她们当赠品送给那些买绣品、脂粉的后院小姐们，小姐们看得久了，又没人送了，自然就来买了。”
“卖婆若不送，留起来回家出恭用……你怎么办？”
“啊？”
小五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时代没有卫生纸，小五在桂花村时，出大号用的是木棍、石块，等到了务城，城里人讲究些，用的是事先做好的光滑木片，叫做厕筹的，用后清洗一下，放在一旁给后面进来的人重复使用。
小五最初也是接受不了，觉得恶心得很，但兴许是日子磨的，后来竟渐渐习惯了，顶多多洗几次。
却听黄七继续道：“我在家更衣时用的是厕筹，但有时候着急，就轰了奴婢们出去，撕下书页自己动手，被长辈知道了便来骂我，说我不敬圣人……也不知用书页出恭跟不敬圣人有哪门子关系……现如今你将这么白的纸送给卖婆，让她当赠品送给别人……你觉得那些婆子会不会敬重圣人？”
“是赠品啊？”小五弱弱的反驳，其实心里早就哇凉哇凉的了，“能带动她们卖货的销量呢……”
“那些卖婆都是些什么人，有这觉悟？只怕你精心设计、我表哥用心抄录的《枕边书》被用来擦婆子的肥臀……这事儿想一想就让人懊恼啊！”
小五见黄七有心指点，忙趁机虚心求教：“那依黄公子，我若想卖报，该怎么做才好？”
“不乖了，”黄七邪魅一笑（真的很邪魅），指着路边一家云吞铺，“你好好的叫我一声‘七哥’，请我吃碗云吞，我坐下来慢慢说与你听。”
此刻辰时已过，云吞铺里吃早饭的人屈指可数，倒是坐下来说话的好地方，只是早起凤蝶做的鸡蛋面黄七吃了两碗……确定此刻还吃得下云吞？
罢了，吃不下是他的事儿。
小五笑道：“七哥，里面请……等方先生不研究那油印机了，我请您二位来惠丰居吃顿好的，一碗云吞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进店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要了两碗云吞，小五便认真瞧着黄七，等他继续说下去。
黄七道：“你若真想办报，全靠自己的人力是绝对不行的——那油印机倒是不错，可供你初时之需，以后怎么办？还是要跟印制局合作的。”
小五其实也想过这个，但觉得那目标遥不可及，光是想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黄七像是瞧透了她的心思，轻轻在桌子下面扯了扯她的衣袖，甜蜜笑道：“别愁，不是有你七哥呢吗？只要你名声够大，银子够多，以后办报的批文、与印制局的合作，都由我帮你牵线搭桥——你七哥在京中有些手段，这都算不上难事。”
他说这些时表情随意，神色悠然，也不知是吹牛还是真的有本事。瞧他虽锦衣华服，气场强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毕竟仅是志学少年，若非靠着家里，必不会有这样的手段。
但方先生想找他筹措十万两赎身的银子时就说，怕因此让小五落入另一个火坑，想必此人并不是好相与的……他是方先生的表弟，是不是方先生他能做的，方先生也可以？
想到这儿她越发高兴了，继续跟黄七探讨道：“名气够大，银子够多……这两件也是难办，我得有多大的名气，多多的银子？”
黄七摊手笑道：“那就没有上限了。你只要想想，得花多少钱才能印那么多的报纸，得有多大的名气才能维持那么大的销量？若没有这两样，你办报何用？天天抄到手断，赚百八十文？被婆子出恭私扣几张，一天的盈利便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