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大吃一惊，又看凤蝶哭得难过，以为家里传来什么坏消息，忙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却听凤蝶哭道：“我陪你三姐去李府找你大姐，原本还好好的，后来你大姐听说你留宿三姐……立刻便催你三姐回家……说……说……”
凤蝶不忍直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说什么了？”小五急得直跺脚。
凤蝶哭道：“说姑娘是伶人……你三姐跟你一起过夜……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呜呜呜……”
小五一听不是奶奶，稍稍放心了些，却仍像整个人跌进了冰窖里，浑身发冷打颤，只是没有无半点悲声。
她是伶人嘛……姐姐跟自己住在一起都有污点的下九流。
“小五。”方先生忽然从院子里叫她。
小五忙重重吐了一口气调整状态，换了一副笑脸出门去见方先生，却见月色之下方先生神色清冷，不仅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淡得没有一点血色。
小五担心他的身子，忙让凤蝶拿个厚垫子出来给方先生坐，还亲自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方先生一言不发瞧着小五忙碌，等她站定了才指了指石凳：“坐吧。”
“方先生，”小五从没见过他如此态度，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我昨天晚上回来就想跟您说的，但黄七一直跟着……”
“现在你说说看。”方先生脸上浮搁着的笑容都没了，却也不是恼，只是认真的瞧着小五。
小五忙将昨夜遇劫的事儿说了：“……回家的路上，黄七说好像在哪儿见过我，我以为您必然跟他说过，便说了观音庙……谁知他并不知情……”
“我没跟他说，”方先生道，“他欠你的我替他还就是了，他不知道最好。”
“我不知道……他不知道……”小五心里有些慌张。
方先生点头叹息道：“罢了，都是造化，你继续说就是了。”
小五忙道：“他听了立刻问我，‘我该如何谢你，以……以身相许怎样？’”
“你就答应了。”
小五急忙辩解：“他语气戏谑，完全没有半分认真之色，我是伶人，原也听惯了客人的调笑……因此只觉得是逢场作戏，便玩笑着答应了他……”她听方先生重重叹息，心里越发的慌了，忙用力挪了石凳离方先生更近些，“他当时的语气真的无半分认真，我也没有……”
“我早跟你说过，可以不说话，但不要说谎，这样的玩笑更是开不得。否则他当着众人的面显摆出来，谁在意你是不是玩笑？吃亏的只是你这个女孩子罢了！”方先生难得有了点怒气。
小五听他发怒倒胆子大了些，知他到底是关心自己的，忙带了哭腔委委屈屈的分辨：“我是伶人，连亲姐姐都不愿跟我一起住……跟黄七逢场作戏，动动嘴皮子罢了，还能再亏什么？”
她想到三姐没等她就走了，脑补大姐跟三姐说话时的语气脸色，心里头越发难过，再加上想哄方先生别再恼了，一时竟趴在石桌上哭了起来。
凤蝶在旁边瞧着也陪着流泪，将日间发生的事儿又跟方先生学说一遍。
方先生的态度渐渐软化下来，终归伸手拍了拍小五的肩膀，认真说道：“伶人怎么了，凭自己本事谋生，不偷不抢，我是从没瞧不起伶人的。”
“像您这样宽厚的，怕是没有几个。”小五哭道。
“你若是个自我约束得极好的伶人，会不会更多人宽厚待你？”方先生说得越发认真了，“要是这样还有人嘲笑你，那便是他们的不对，又关你何事？”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小五细细琢磨，越琢磨心里越轻松，起身对方先生施礼道：“多谢先生指点，我懂了。”说罢又将吕文杰查到的消息细细讲出，“便是黄七无疑了。”
方先生抬眼瞧了瞧黑漆漆的西暖阁，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这点微末小事都办不好，还想着……他是该掂量掂量了。”
小五也顺着方先生的目光去看西暖阁，却瞧不见一点闪动，听不见一点声音，索性不去管他，问方先生道：“我想开个女子茶楼，先生觉得好不好？”
“女子茶楼？”方先生显然没想到这个，听得微微一愣。
小五忙点头道：“胡夫人上次去惠丰居听书，转天就跟我抱怨，整个酒楼都是男子，想听都不好再去了……仔细想想还真是，务城这么多酒楼、茶馆，接待的都是男客，那些富贵人家的女眷呢？天天在家里数星星？”
最后这句话听得方先生都忍不住笑了：“你这想法是好的，最好白日营业，天色稍晚就打烊，也不耽误她们回家数星星——就是开一间茶楼，费用颇高，你现在这点微末收入，怕是还开不起。”
“所以先生您……”
“我一介男子，劳心费力的开女子茶楼？不妥。”
方先生想也不想的拒绝了，见小五有些失望，不由得又给她出主意，“胡夫人进京后想做点生意，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你去说服她试试。她巾帼不让须眉，无论金钱，还是本事，都是开得起茶楼的。”
小五原也想过，但又有些犹豫：“我跟胡家走得这样近，于胡思明科举无碍吗？”
这话听得方先生眉宇之间有了些神采，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些：“你愿不愿意跟我说句心里话，你喜欢他吗？”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说也是应当的。”
小五忙道：“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跟先生说——我跟他自小一起长大，他又如此赤城可爱，说不喜欢……是假的……但总不像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我总怕耽误了他，宁可如亲人一般相处，他好好科考，我好好说书……谁也别影响、管束谁！”
方先生原本脸上还有几分欢喜，听到后来渐渐露出失望之色，最后终于苦笑道：“果然。”
“先前是我不对，被他感动得一时情动，答应了跟他在一处……现在当真纠结得紧：他待我一片真心，连我桂花村的家人都照顾的妥妥当当的……可是……不说仕途，单说他家里，他身为独子，想必一定要生儿子的……我……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不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