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下,方先生苍白的脸色尤其触目惊心,说出话来也寒冷如冰:“她确实用心良苦,可小五,若你是明儿,可愿意原谅凤蝶?”
小五不知该怎么回答,在胡思明和凤蝶之间,她确实选择了凤蝶。
她确实自私,狼心狗肺,竟没半分感念胡思明为她所做的一切。
可是这件事压下去,胡思明只是多了一个全心全意伺候他的人;而这事一旦公开,就算把凤蝶接回身边,她也没脸再活了。
她想了又想,终于抬头哭道:“这事儿该由胡思明自己决定,不是吗?他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他明知被凤蝶骗了,却还是一个字都没跟胡夫人说……这就是说,他接受了凤蝶,不是吗?”
“他是为了你啊,小五,”方先生没有半分血色的脸孔忽然靠近小五,吓得小五不由跌坐在车厢里,疼得方先生面上一滞,只得缓缓坐回去,声调也和缓了些许,“他多委屈,小五,我恨不得受委屈的是我……”
“所以我该怎样,先生,”小五哭着问他,“我该把你手里的苹果,交给胡思明吗?”
方先生微微发楞,没有说话。
小五的眼泪渐渐没了,还渐渐坐正了身体,喊车夫掉头。
“你干什么?”方先生忙将小五拉回身边。
小五正色道:“我去找凤蝶,接她找个没人我们认识的地方过活,就当从三爷府逃出来后,没跟胡思明回务城。”
“你别闹了……”
“我没闹啊,”小五苦笑,“我和凤蝶罪孽深重,倒不如跟您师徒两个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小五,”方先生见她如此,终于软化下来,伸展长长的手臂将小五紧紧抱进怀里,“你……你……你杀死我算了……”
短短的几个字,让小五瞬间铠甲破碎,忍不住淌下泪来。
——————
第二天一早,小五一睁眼就瞧见方先生坐在她对面的桌边看书,方先生见她醒了,立刻笑着过来催她收拾:“我听说京郊通城有一家纸坊正在盘店,店主老家母亲过世,要回乡守孝,三年不能经营。今天咱们去看看,若你满意,就买下来给你三姐他们。”
小五知道方先生想让她别再想昨天的事儿,便答应着起床洗漱,等坐上马车准备出发时,有人带着皇七府上的小厮过来请方先生过府一叙。
方先生笑道:“他今日不是该带着娘子去岳丈家吗?怎么还有空找我?”
那小厮笑道:“小人也不清楚,只知道七皇子正准备出发,忽然接到奏报,便说晚点再走,先找您说几句话。”
没赶过来找方先生,就是不想看见小五了。
小五索性自己下车,抬着头对方先生道:“您先去吧,我等您。”
方先生只好点头,让沃桑在家里陪小五,自己只带沃杨、沃松去皇子府。
沃桑一边陪小五往回走一边偷偷看她:“昨夜先生也就睡了两个时辰。大家都猜你怎么不值夜了。”
“我要天天值吗?”
“不是不是,”沃桑忙道,“其实你在外间陪着,我们轮值在屋外守着就好,你安心睡你的,有事儿喊我们……你不在,先生睡不好,怕是又跟从前一样了。”
小五道:“你想法子找些羊奶,煮熟了让先生临睡前喝一碗,听说有安眠的功效。”
“你明知道不是因为这个……”沃桑低声吐槽。
小五不接他的话,只道:“我想要些蜡纸……”
“有!”
她本来想学着方先生的样子做个油印机,谁知刚一说沃桑便领他去了方先生院子后面的一间库房,里面不但有很多上好的蜡纸,还有两台油印机、几块刻板和几只铁笔。
小五开心不已,忙走过去检查,见虽然都很新,却全都用过,瞧油印机墨板上的痕迹,写的竟是苏轼的《水调歌头》。
沃桑忙道:“先生刚回府时做的,还印了几张,我们觉得新奇,想让先生歇着,我们来印,先生却又不印了,后来便一直放在这里。姑娘想印什么?”
小五道:“我在务城办了个报纸,京城的人比务城有钱多了,想必比务城好做。我打算今天开始印——到时候你找几个手脚麻利的过来帮忙。”
“好嘞!”沃桑满脸都是欢喜,随之瞧着小五的眼神有几分羡慕,“姑娘竟然这么厉害,还能办报纸,我以为只会说书呢!”
小五瞧了沃桑一眼。
沃桑自知口误,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姑娘饶命!我那天听七皇子说了几句,外院也有小厮在传!并没有半分亵渎姑娘的意思!”
小五笑着让他起来:“我本来就是说书的,怎么就亵渎了?你跟我说说,外院小厮都是怎么传的?”
沃桑微微发抖不敢说话,小五又好言好语的鼓励了一番才道:“他们说……京中有传言,说公子在务城跟姑娘……有情……所以姑娘才会在年前过来找公子的……”
有传言?想必出自曹国公府。
小五问沃桑道:“这事儿很严重吗?为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沃桑纠结道:“姑娘跟公子清清白白,我们自是看见的……但外面都传姑娘是伶人,必魅惑了公子,才使公子的身子这般羸弱……”
“果然跟伶人沾边的男子都没好名声。”小五苦笑道。
“不知道七皇子找先生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先生不是官,只回京养病罢了,帮着七皇子也都在幕后,怎么都影响不到七皇子身上吧?”
“但七皇子和先生的关系人尽皆知……总是会……”他说到这儿有些害怕,“会影响些口碑的。”
“哦。”小五点了点头。
她其实觉得皇七不会介意这个,不然也不会想借自己之手替他办报。
但别人很喜欢拿这种事做文章,因为说到底,还是“伶人”这两个字最易吸引大众八卦的眼球。
接下来沃桑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惹恼了小五,但见她毫不介意,只让人拿了铁笔、蜡纸和刻板出去,将蜡纸放在刻板上开始刻写,连忙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小五抬头看着他笑道:“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