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苑是第一次来公主府,一进门就遇见了朝门口走来的静安公主。
她已梳上妇人发髻,正红色的宫装,一举一动都带着妩媚的女人味。
看来女人成了亲果然不一样,以前见到公主还觉得她和自己一样只是少女,这成了亲没多久,气质竟已大不一样。
“孟小姐可算来了,本宫以为还得等一会儿呢。”九公主上前拉住孟苑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道,“嗯,瘦了,这可怎么办,三皇兄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万事为你周全,如今他才走了不到半月,我就把你给饿瘦了,他回来肯定要拿我问罪。”
孟苑失笑道:“公主玩笑了,王爷在前线打仗,臣女在家中难免优思,等日子长了……也就好了。”
多伤感的一句话,有哪个人愿意去习惯见不到自己心爱的人,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九公主叹了口气,牵着她往院子里走,柔声说道:“别担心,三皇兄可厉害了,与穆旦也不是第一次交手,必然可以得胜归来,到那时你们要怎么亲近都可以。”她笑眯眯道,“不是有句话说了吗,小别胜新婚呀!”
孟苑被她说得脸红,垂下眼没有言语。两人走在雕栏玉砌的公主府里,在路过一片湖泊时,瞧见了玉冠锦袍的驸马爷。
当了驸马做了官就是不一样,再不是过去那般节俭清贫的模样,这面如美玉,身似玉树的模样,倒让人有些认不出来了。
苏寄尘是刚从翰林院回的,他在书房坐了没多久就听说公主在前面招待孟苑,于是他很快书房赶了过来,未免公主看出什么,他只是站在远处,面无表情地望过来,装作偶遇。
“驸马?”公主见到他好像很高兴,“怎么不在书房了,要出去?”
苏寄尘摇摇头说:“方才问了婢女你在何处,这才寻过来,你有客人我便回避了。”说着便要走。
九公主拉住他的手腕说:“没事儿,你之前不是在相府做门客吗?与孟小姐也不算外人,咱们一块儿陪她走走。苑苑是头一回到我这府上,你我带她好好转转,散散心。”
孟苑木着脸道:“公主,驸马虽曾做过家父的门客,但臣女是闺阁女子,与驸马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是不耽误驸马时间了,公主陪臣女转转就好。”
苏寄尘广袖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随后又放开,和缓说道:“孟小姐说得是,身份有别,我跟着总是不太方便的,公主带孟小姐去转转吧,天气寒冷,我去让人温些汤水给你们热热身子。”
九公主也没拒绝,点点头让他去了。
孟苑和她一起走向后宅湖畔,两人坐在亭子里,一人捧着一个暖炉,本来很安静,但公主忽然叹了口气。
她放下手里的暖炉,轻笑一声道,“苑苑这般沉默,看来还是将我当做外人。”
孟苑柔声道:“怎么会,九公主不嫌臣女愚钝,还陪臣女在府中散心,臣女感激不尽,虽有些逾矩,但臣女心里是将公主当朋友看待的。”
九公主笑弯了眼睛:“这就对了,你是三皇兄未来的妻子,他又是我最亲近的兄长,你便是我的嫂子,今后无人的时候,你称我静安,我称你苑苑,我们随意一点,可好?”
孟苑也没矫情,爽快说道:“承蒙公主不弃,孟苑自当遵命。”
“这样说话就自在多了。”九公主靠到椅背上,也不端着礼节了,看着慵懒了许多,只是眉宇间总萦绕着丝丝储愁绪。
孟苑见此,不由问道:“公主有什么事苦恼吗?若是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
九公主又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才说:“过几日驸马的家人便会来京,我在烦这件事。”
孟苑稍稍一怔,回想起前世与苏老爷和苏夫人的相处,心里像扎了一根针一样。
当初,她与苏寄尘刚刚私奔到栖霞时,苏老爷跟苏夫人就很不喜欢她,等知道了她是丞相的女儿,就开始担心会招来杀身之祸。他们带着家里老小搬到了郊外的小村子里,也不敢做什么营生,门都不怎么出,生怕被人抓到,掉了脑袋。
坐吃山空的结果就是,本就不富裕的苏府很快就供养不起那么多人,然后苏府开始卖奴才,最后只剩下孟苑和他们一家三口,挤在一间不算大的宅子里过活,她也因此需要学着干各种农活,下田种地,这也是常有的事,否则吃什么?
再后来,瞧着都几年了也没什么动静,苏家的人才敢开始张罗着怎么赚钱,那时家里已经没有可以拿去做买卖的闲钱,于是苏夫人就偷走了孟苑当初从相府带出来的首饰变卖,其中还有一件是她母亲的遗物,她从地里回来发现时气得晕了过去。
变卖首饰的钱,没有一分交到她手中,她也未曾享到一丁点福,还因为与苏寄尘大吵一架,两人感情愈发差劲。
就是在这之后,苏夫人给他纳了妾,那姑娘比她年轻、体贴,不像她这样自恃教养、端着,对苏寄尘无微不至,对苏家二老也逆来顺受,还很快就怀上了孩子,总之……
算了,不提也罢,还想那些做什么,这辈子,两人是注定不会交集了,她也不打算拿这辈子未曾发生的事去惩罚谁,前世是自己蠢,选错人走错路,这一世就按部就班,做她的丞相千金,做她的端王妃吧。
“苑苑在想什么?”见她久久不说话,九公主追问道,“莫不是跟我在这儿坐着,都会想三皇兄?”她笑得有些揶揄。
孟苑惭愧道:“没有,公主不要取笑我了。其实公主大可不必过多担忧,驸马的家人一定会对您很好的。”
“还叫我公主,刚才答应什么了?”九公主扬起眉。
孟苑无奈道:“静安。”
“这才对。”九公主托腮说道,“你说得对,他们自然不敢对我不敬,因为是公主,是天子的女儿,可心里又会怎么想呢?哎,其实我也是想太多,总要做到最好,却又不喜欢那些破规矩,生在皇家可真辛苦。”
怎么会辛苦呢?嫁了自己中意的人,公婆家也不敢不善待自己,驸马也不能纳妾,天时地利人和,九公主,您这真不是炫耀吗……
看孟苑表情变幻莫测,九公主也有些脸红,咳了一声道:“对了,三皇兄走之前托我交给你一件东西。”
孟苑好奇道:“是什么?”
九公主挥挥手,婢女拿来一幅卷轴,她一拍手,婢女便将卷轴打开,唰的一下,一位着凤冠霞帔的少女温婉柔和地端坐在画中,那栩栩如生的眉眼是如此熟悉,可不就是孟苑吗?
孟苑十分吃惊地看着,迟迟没有伸手去接,九公主一笑,将画轴卷起来塞给她,低声说:“三皇兄的字跟画可是传世至宝,多少人做梦都想求一幅,可三皇兄从来不给他们。唯有你,他临走前连夜画的这幅画,让我交给你,告诉你,他回来就娶你。”
想起他送回来的信,再看看这幅画,孟苑整颗心都融化了,哎,这男人,若前世就这么好,他们也不用耽误了一辈子再走到一起了!
“多谢公主了……”孟苑抱着画轴,好像抱着最珍爱的宝贝。
九公主看着她,一时有些失神,忍不住将自己和苏寄尘拿来与她跟赵琛对比,这样一比,便觉得驸马对她不像三皇兄对孟苑,心里愈发不畅快。
后来又闲聊了一会,公主府的马车又将孟苑送了回去。
原以为不会轻易结束的一次拜访就这么简单结束,倒让孟苑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
然而,她可以不紧张这些事,却不能不紧张前线的事。
有父亲这个便利条件,孟苑便可经常询问前线战事情况。
如赵琛走之前所说,他对穆旦很了解,有他的计策,再配上宁将军的虎狼之师,穆旦被打得连连败退。
若一直这样下去,不出半年,赵琛便可回京。
然而,她才刚刚安下心没多久,边境就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周朝与穆旦交接的地方是石川,石川处于极北之地,冬日极为寒冷,本就让作战的将士们十分吃力,可好巧不巧,石川最近下起了雪,不要说是打仗的将士们,便是久居石川的百姓都冻死了许多。
这个噩耗传入京城时,整个朝廷都炸开了锅,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周大夫,即便他是二皇子党,但此刻关系到国家安危,必然是国家至上。
他上书皇上商议送援粮草的事,可从京城到穆旦行军数日,粮草到了也来不及了。
“我们只能靠自己。”
穆旦,监军营帐,赵琛看着手中的地图,淡淡地说了这句话。
宁将军道:“王爷可有什么好计策?”
赵琛摇摇头说:“该是没有的。”
宁将军一窒,可赵琛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几年前离开石川时,本王料想到这里还会起战事,命人在石川一处建了几个窑洞,储藏了一些东西,也算稍有成效。”
宁将军眼前一亮,急切道:“王爷储藏了什么?在石川何处?我这就派人去找。”
赵琛看看他,淡淡说道:“不着急去找。”
“嗯?”
“先把内奸揪出来再说。”
大营内有内奸的事,好几日之后才传到京中,那时内奸已经被抓住,大军也解了燃眉之急。
赵琛的表现让皇上愈发觉得这个儿子是可塑之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断夸赞,那架势不免让人觉得,他搞不好会改立太子。
参与议事的太子自然也察觉到了威胁,下朝没多久,便约了徐太尉过府一叙。
冬去春来,雍雅苑里的柳树抽了条,花儿也卷起了花苞,眼瞧着京城又恢复了生机,赵琛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最近这些日子,父亲已经不再透露战事的最新情况给她,她一个闺中女子,老打听这些也不太好,她唯一能得到赵琛消息的来源,便是他送回来的信,可他的信也停了月余了。
这一直没消息,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孟苑心里着急,去询问父亲,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孟苑不解道:“爹这是什么意思?”
孟丞相放下毛笔道:“跟你说一件事,今天早上,皇上下旨圈禁了太子。”
孟苑惊讶道:“为什么?”
“因为。”孟丞相莫名一笑,“太子不顾军情,暗中谋害端王,险些让端王丧命。”
孟苑差点被这个消息给惊得晕了过去,而我们“险些丧命”的端王殿下呢?
石川,又将穆旦逼退数个城池的赵琛正在休息,身上哪里有什么伤口?
所谓的行刺,倒是真的有,只是他并没受伤,传回朝中的消息加重了说法。
而且,太子真的会那么蠢,做一些显而易见会落在他头上的坏事吗?贤王府里的赵殷又跟这件事有多大关系?事情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不过太子在军中有眼线这件事,却是可以肯定的。
想到这些,赵琛表情就不怎么好看,星沉自打来了这而就没见他笑过。
前几日,太子的眼线已经被揪出来正法,如今马上就要立夏,石川仍然很冷,大家出门都得裹得严严实实,赵琛也不像在京城时那样精致干净,行军打仗不免要狼狈一些,现在他裹着大氅在那靠着看书,看上去跟在京城时之前变了许多,现在他身上棱角愈发锋利,若说之前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现在便是清瘦凌峻,虽依旧温雅,却举手投足都带着杀伐决断之气。
“星沉,今儿什么日子了?”一直安静的他忽然开口问道。
星沉回禀道:“回王爷,今日立夏,比去年迟了些,是三月廿九。”
“都四月了。”赵琛皱眉道,“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什么时间不多了?
王爷,咱能不能别只把话说一半,搞得大家毛骨悚然!
赵琛的回答肯定是不能,因为他压根没再提过这个不多的时间到底是针对什么事。
直到中秋节那日,大军得胜归来,班师回朝,星沉才知道它指得是什么。
赵琛已经带着小队伍先行一步快马加鞭回京,所为的不是功绩,更不是什么阴谋,只是很简单的希望陪孟苑度过她及笄这一年的生辰。
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孟苑坐在相府里,看着眼前的饭菜,依旧是食不下咽。
时间过去了不到一年,她长高了一些,瘦了许多,看上去比刚过年时成熟了一些。
扶风见小姐又不好好吃饭,只好柔声劝慰:“小姐,今日是您的生辰,多少你都要吃一点呀,相爷让人传了信回来,让您不要等他了,皇上恐怕还要留他一会。”
孟苑索然无味道:“不必了,撤下吧,我有些累,先去歇着了。”
她起身往里间走,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了丫鬟们的惊呼,她回眸望去,细细的珠串帘子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撩开,那人身材高大,剑眉星目,身穿银色铠甲,削薄的唇坚韧地抿着,黑白分明的丹凤眼里倒映着她窈窕的身影,他竟是——赵琛!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