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严寒,冰冻成霜,但离过年不足半月,节日气息浓郁,西南大街附近一带乃是平民小康百姓较为集中的居住之地,西街和东街交错,两条大街各式各样的商铺林立,自成集市,人来人往,极是热闹繁华。
温恒焱一出墨香斋大门,就焦躁的寻人,只见十字街口往返或是逗留的路人众多,男女老少皆有,他前后左右都看了,就是不见那一对身穿大绿色袄衣的少女和小孩。
朱雀殿的七大护法,每一个护法,自从成为七宿之一起,按照惯例,身边就会多出五个手下。
每一任护法的五个手下,皆属五毒教私下培养和圈养的暗人。他们有男有女,大多数其貌不扬,却各有一技专长在身。他们自从接受教规指令,命定跟随某一个护法,他们的本质身份虽还隶属五毒教的暗人,可从根本上而言,本质就已蜕变,他们的生死荣辱将会全权掌握于一人之手,终生不会改变。
温恒焱身边的五个侍卫,三个侍卫皆被他陆续派遣到各地,手持一幅青鸾女的画卷暗下寻访青鸾女的下落去了。
他身边,目前只有白术和红景两个侍卫暗中伴他左右,以供他驱使。
温恒焱在人流中四下搜寻不到人,脸色一沉,低声唤道“白术,出来。”
随之,一个相貌平常身材精瘦结实,穿着一身灰褐色皮袄,腰挂一把弯刀的年轻男子现于他身侧五步之内。
白术一抱拳,道“属下在,大人有何吩咐?”
温恒焱问道“刚从这墨香斋出去的一小孩一女子,他们二人朝哪个方向去了?“
白术答“他们二人,一出墨香斋大门,那女子抱着小孩儿就往扁儿胡同的方向而去。”
温恒焱一旋身,道“走,一定要找到他们!”
长长窄窄,大小不一石头铺成路的扁儿胡同,如意抱着悦児,对着怀中的小不点说教“悦児,你再这样乱跑,不听小姨话,以后小姨就不带你出门玩。“
“不嘛,小姨!我听话,保证乖乖听小姨话。小姨,悦児想吃糖葫芦,我们往回走,先不归家好不好,”悦児扭动着小屁股奶声奶气的求着。
如意抱着不安分的他,加快了脚步,一口回绝道“不好,你方才差点闯祸,糖葫芦今儿个没吃。”
一听糖葫芦今儿个吃不到了,悦児嘴一瘪,他伸出小手,一把从自己的衣领里掏出鱼形玉佩扯着,叫道“我不要石头小鱼,我要吃糖葫芦,都怪它不好,害的我没有糖葫芦吃,我不要它,我要吃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三岁大的悦児,分量可不轻,尤其是他脾气发作起来,抱都抱不住他。
如意火了,蹲□,把他放在一块较为干净的地面上,一手掰开他的五指,将他扯出衣服外的鱼形玉佩又塞进他的衣领里,一手扬起,重重的朝着他肉嘟嘟的小屁股打去,骂道“吃,就知道吃。你看看你,越吃越胖。这玉佩,你要是再敢掏出来,我便收了去,再也不给你。还有,我以后再也不出张府看你,再也不给你带好吃,再也不带你上街买好吃的好玩的。”
嘴里念经一样哭嚷着“我要吃糖葫芦”的悦児,本是假嚎假哭,被她这么的又打又威胁的,也顾不得屁股痛,他一把圈住小姨的脖颈,真的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小姨回张府,我要小姨陪我玩,我不要吃糖葫芦,我要小姨,小姨不要走”
隔着两户人家的一扇门忽地打开,走出一位荆钗布裙的美丽少妇,那少妇急急地跑向哇哇大哭的悦児和蹲在地的妹妹,道“你们这是为哪般?半个时辰前高高兴兴的出门,怎么这会儿哭哭啼啼的回来?”
说着,她伸手抱向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
见到自己娘亲,悦児止住了眼泪,紧紧地圈住如意的脖子,犹带哭腔的道“不要娘亲抱,我要小姨抱我,小姨要回去,要走,我不要她回去,不要她走。”
“打你还要我抱?”如意又朝他的小屁股打了一下,只不过打得这一下,完全没有力道。打完,她再次抱起悦児站起,一手推着自己的姐姐如梦“姐,你怎么出来了?外面怪冷的,我都到家门口了。你出来干嘛?快进屋去,你风寒刚好,当心又冻病了。”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知道小姨不生他气了,悦児趁机问道“小姨你别走,别回去,陪我玩好不好?”
“你听话我就不回去!”如意抱着他边走边答,还不忘催促姐姐快走,“姐,快进屋,你瞧瞧你,出来也不披一件披风。”
如梦睨着身旁的一大一小,抬脚跨进自家门槛。笑道“我风寒早好了,没事了。”她说着,对着悦児斥道“都进家门了,还不下来自己走。”
悦児依旧紧紧搂着小姨的脖子,奶声奶气的道“我不,我要小姨抱,悦児喜欢小姨抱我。”
“如意啊,悦児和你亲呢。你越是打他骂他,他反而越是喜欢你缠着你。他不听话,我这个做娘的偶尔打他一次,他能半天不理我”如梦摇头轻笑着关上房门。
住于扁儿胡同里的十几户人家,其中一半的住户是陆续搬来的外来户,几乎家家门户关闭。再加上天气寒冷,北风呼呼吹,邻里之间串门子的次数也一下锐减到零。
如梦合上门没多久,她的门外即站了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这两个陌生男子,自然是温恒焱和他的手下白术,站在门外的他们,还能听到门内传来那位名叫如意少女的说话声“谁让你性子软绵好欺负来着,姐,我说了多少次,你这软绵的性子得改一改”
难道这个名叫如意的少女,就是太高祖生前生后,念念不忘,急于找到的“青鸾女”?
温恒焱面无表情的看着合上的门半响,方对白术下令“你立马飞鸽传信,将黑檗,蓝桉,橘梗他们都召回来。你们速速给我查,务必把这一对姐妹两的身家背景给查出来。尤其是那小孩儿脖子上带的鱼形玉佩,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得将玉佩拿来亲手交于我,还有玉佩的来龙去脉你也得给我查仔细明白了!”
三日后,星月惨淡的夜里,夜半时分,京都城外以西一隅的荒郊野外,一座废弃多年院落里,驶入一辆破旧的马车和马车两侧骑着一匹健马的劲装男子。
马车一到荒芜的院落便停下,驱赶马车的男子同样是一身劲装扮相,他一个旋身,下了马车,道“就这吧,速办速决,天明之前还得将他们送回去。”
三个身着统一式样颜色的黑色劲装男子,有默契的各取出一条黑色布巾蒙住自己的面目,依次从马车里扛起棉被裹着的人放于不远处荒草杂生的露天井边。
露天井边躺着两个年轻女子,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他们三人穿着亵衣,皆是在自家房内的榻上,睡得好好的睡眠中被人点了睡穴,裹着棉被的被人带到这荒郊野外的废弃院落。
其中一个扛着小孩的黑衣男子,在放下小孩之前,伸手探进小孩儿的衣领里摸索,摸到一块青碧色的鱼形玉佩,松了一口气之余快速的掐断玉佩上的红绳,将玉佩小心的贴放于自己衣襟内兜内,才将小孩儿放于井边。
玉佩到手,大人交代的任务完成一半。
白术站到一旁,对着五步远的橘梗道“点醒她。”
她,当然是指那个名叫如意的少女。
橘梗是温恒焱五大侍卫中年龄最小排行最末也是唯一的女性侍卫,她抱拳应了一声“是”,蹲□,伸出一指,点了两下,为地上那位名叫如意的少女解了睡穴。
睡穴一解,即刻醒来的如意,一睁眼看到遽然一变的处境和站在远近不同三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蒙面人,不由一声尖叫着“你们是谁?”
说着,她连滚带爬的远离近旁蹲着的黑衣人。
两手紧抓着胸前被褥的她爬了没几下亦碰到一物,低首一瞧,瞧见地上躺着的姐姐和悦児,惊恐之下,她浑身颤抖,又是一声尖叫,惊怒交加的指着见不得人的三人,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们姐妹两掳来这里?”
“闭嘴!”橘梗一声喝,迅速拔剑,三尺青锋锋尖直接点向她身旁双眼紧闭,昏睡的母子两,语气不耐,冷冷的道“再叫,我先杀了你姐姐,再一剑结果了这小孩儿的小命。”
投鼠忌器,一脸惊恐的如意,不得不妥协,她定了定神,颤着嗓音,连忙道“我不叫,不叫,请别伤害我姐姐和我小外甥。”
白术掏出刚放入衣襟内的鱼形玉佩,走到如意面前,在她面前晃着玉佩,问道“这玉佩从何而来?”
这玉佩来路不正,是她半年前在北朝第一次被三太太指派,去侍候因怀着身孕升做到三姨娘的青玉身上偷来的。那个三姨娘失足落水,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也是那时候,她侍候着昏迷的三姨娘穿衣,发觉三姨娘的一只手,一直紧握成拳。好奇心驱使下,她硬掰开她的手指,发现她的掌心中攥着一块青碧色的鱼形玉佩。玉佩质感华润透亮。鱼中有鱼,造型特异可爱,她越看越喜欢。趁着如安不注意,她轻易的盗走三姨娘手掌心的玉佩,藏入自己袖中。他们家世代是三太太汪氏家的奴仆,作为家生子,手脚干净和忠心护主乃是必备的素质。第一次做贼的她,也不敢将盗窃三姨娘玉佩的事儿告诉任何人,她将玉佩送给小外甥,对姐姐谎称,鱼形玉佩是她逛集市时捡来的。
望着面前摇晃的玉佩,如意稍一迟疑,伶俐的反问道“这玉佩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作为礼物送给我小外甥的,你问这干嘛?”
这个叫做如意的小丫头,头脑清醒反应伶俐,可到底嫩了点,假若她说这话前神态不显一丝犹豫之色,或是眸子清澄不露出一点闪烁光芒,她的回答或许可信。
橘梗冷笑一声,“敢耍心眼?我杀了你姐姐”说着,她手中的剑锋一抖,对准地上昏睡的女子,作势欲砍。
“别伤害我姐”如意惊叫,连忙阻止,犹自嘴硬的道“女侠饶命啊,我没耍心眼,我说的都是真话,实话,我没说谎啊!”
白术将玉佩再次放入自己的衣襟内,站起,阴测测的道“这玉佩的持有者与我家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冤有头债有主,你既是他的后人,我便拿你们一家的血来祭献我先祖,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他说完,不再看她,朝着手持长剑的橘梗下令,“杀了他们三人,扔进这枯井里,我们立即潜入张府三房,将她的爹娘与她弟弟一起杀了!”
如意一听之下,差点吓得晕过去,她连忙摇手,心肝俱裂的道“不不不,我说,我说实话,玉佩不是我的,是我从三姨娘身上偷来的!”
天亮之时,东城一座私宅内,温恒焱手拿着白术不久之前呈上的鱼形玉佩,心绪不定的听完白术的汇报。暗道“没想到这鱼形玉佩牵扯到张宿张府三房家三姨娘的青玉身上,三姨娘半年前在北朝顾家村失踪。青玉青玉,三房的三姨娘名叫青玉。寒林还在蛇谷闭关修炼,还得一月余出关”
他思量片刻,下令道“白术,你和橘梗立即去一次北朝顾家村寻访张府三房三姨青玉的下落,一旦寻到人,马上飞鸽传信于我,我会亲自接应你们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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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玉与昌妈妈平安主仆三人过了一个温馨平顺的新年后,画技新颖出众的霍青玉,字号叫作“青莲居士”的她逐渐在天戈书斋薄得一点名气。
她每月只画一大一小两张秘戏图放于天戈书斋寄卖,物以稀为贵,她亲手画的秘戏图,风格独具,大胆别致,跃于纸上的人物维妙维肖,市面上已是供不应求,一幅画炒作到百两银子。
贪钱来得快,画秘戏图,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和练笔之作。
好画得配好字,她的毛笔字功底差了些,得勤练。
过的新一年迎来二月的霍青玉,算出张明岘那厮闭关三月已满,怕是出了蛇谷。
她挺着近八月的大肚子,心情一日比一日的焦虑不安。为了克服心绪上的无名恐慌和焦躁,她每日练习毛笔字三小时。
早春二月,乍暖还冷,春寒料峭,闭门不出的霍青玉,这一日,刚午睡了一个小时,醒来不久,昌妈妈便手拿着一份烫金的帖子禀告道“少夫人,天戈书斋的掌柜又下帖了,约你去聚贤楼,说是天戈书斋的少东家有事与你商谈。”
聚贤楼乃是南阳城内数一数二的茶楼,聚贤楼之上专是一些文人雅士,豪门公子,学子一类人聚会的场所。
天戈书斋的少东家,姓秦,家里排名第三,人称三少。据闻,三少,年轻有为,才华横溢,画与花双绝。年方二十余岁,只有两大爱好,一,爱画仕女图,爱画国色牡丹,绘得一手好丹青,二,爱花成痴,居住的地方,种植了价值千金的各种名贵花卉。
天戈书斋的少东家秦三少这月已是第二次下帖约她一聚。她大着肚子,属于见光死一类的人。可想而知,只能再次的婉拒他的邀请了。
霍青玉叹息一声,从书桌旁的瓶口取出一个卷成筒状的画卷,递给昌妈妈,道“你立刻出门,带上这张我昨日刚画好的牡丹图,亲自去天戈书斋一次,将牡丹图送于三少,回复掌柜的,就说;李公子收到一封北朝来的家信,已动身赶往北朝回乡探亲,归期不定。”
昌妈妈应声“是”,拿着画卷福身退出内室。
半个时辰后,天戈书斋以南,一间会客的雅居内,头戴玛瑙玉冠,身着一袭回字纹华贵锦袍,腰间红玉扣,扮作京都富家公子的雪四,坐于雕工精雅的香樟木桌旁,与天戈书斋的少东家秦三少,一人持着一杯温酒,欣赏着刚挂于博物架上一副长形的牡丹花卉图。
长发随意束于脑后,一身雪缎白袍的秦三少,目眩神迷的抚摸着画卷上花冠硕大,重瓣层叠,娇艳富丽,左右以绿叶相扶。刻画入微,以浅黄色点花蕊,花青汁绿染花叶。精工富丽,美不胜收,设色艳而不俗的牡丹花,一连声的道“好画,好花啊!”
他的手游弋到牡丹花一侧的题字上,一字一句的念着“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念完提诗,秦三少拍掌叫绝,高呼一声“好啊,好一个人家第一香!”
化名为张雪石的雪四,适当的插口,道“恭喜三少喜得一幅牡丹图好画。”
接着,他一脸遗憾的道“我本以为可以见得青莲居士一面,没料到又落了个空。”
秦三少的语气也不无惋惜的道“作这画的李公子回乡探亲了,不然的话,我必定亲自登门拜访他,与他切磋画技!”
话落,他一拍手,唤来贴身侍候的小厮,指着牡丹画,吩咐道,“你速将这幅画小心仔细的包好,送到少夫人房里,请她挂于我的牡丹书房,晚上回去,我要细细赏之。”
秦三少邀请道“张公子,你我相识两三年,难得你特地来南阳城看我,我请你去楚香园喝酒,那里新挂牌了一位清倌人,艳如牡丹,能歌善舞。我们边欣赏歌舞边喝酒叙旧,也是人生一大雅事。”
雪四一抱拳,笑道“好嘞,你我相交,各忙一方,难得小聚,是该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一身酒气胭脂香味的雪四,直到亥时才回到暂居的一处精致豪华小院,他沐浴完毕,洗去一身酒气,拿着一张名单,用毛笔字勾去一个名字,一筹莫展的嘟囔着,“这个霍氏,不可能是画坛新秀李公子府内怀了七月身孕的内眷。南阳城内,从北朝而来携家带口的百姓越来越多,人多事多,衙门小史,从中捞利,导致户部户籍混乱大人数日后就来南阳城,霍氏下落,我还没查到一鳞半爪,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