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子天眼看到的天坑图像是不完美的,有点像舞台上的聚光灯投射到地面形成的平角投影效果,而它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个倾斜的漏斗状平面。不同的是这个椭圆形平面,显然要比集中在演艺明星脚下的聚光灯光圈大无数倍罢了。
得到这种结果是由“星巴达”当前所处的位置造成的。它虽然就停在天坑旁边,而且自身也有十几米高下的垂直落差,但它毕竟不是在大圆盘正中心的高空。
好在光子天眼不但有可调整的长焦距天文观测广角,而且它那万亿像素的高清分辨率也绝非浪得虚名,有它们帮忙弥补观测倾角的不足和缺陷,天坑的本来面目还是被大面积地得以还原。
天坑里的地面光得就像古时梳妆时常用的铜镜子,密实厚重,油光可鉴,仿佛谁在这里耗费巨资用整块大理石铺了一个直径长达两三公里的圆形露天大广场。
地面光滑得出乎意料,就像被人刻意用抛光机专门做过打磨似的,而且在打磨过后似乎还被人别有深意地做了全场清扫,以至于整个广场干净得竟连几粒像样的小石子都没有留下。
林沐禅不知道这一切全都是几天前那块大陨石和龙卷风愉快合作时,一起为火星留下的伤疤,更不知道这正是它们刻意为火星历史掘下的开瞳之眼。
就在陨石和龙卷风努力工作为“星巴达”凿掘坟墓时,林沐禅他们还在昏迷状态中命悬一线地腾云驾雾,所以他们对当时发生的一切几乎茫然无知。
一切看起来都是无意的,但一切又都像在冥冥之中提前安排好的。
玛克希姆已经从天坑边上跳了下去,它嘴里依旧不干不净没遮没拦地骂着,手舞足蹈近似发狂。
林沐禅无心关注它的叫嚣,他一边思考脱身之计,一边又对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超大型滑冰场边大惑不解。
有关滑冰场的表述其实只反应了天坑的底面,它的外形其实就是个盆地,盆地的外壁就是环形山。环形山的内壁陡峭直立,如长在海底的珊瑚,远远望去瑰丽雄奇,像被人为雕琢过似的。
广场周边就与盆壁连在一起,那个模糊的巨环广而高深,褶皱处偶尔还会如凹透镜一样,不时点对点地向中心地带投来刺目的反光。
盆壁高度暂时还无法精确计量,但乍看之下最少有几十至上百米高,山壁崎绝,让人望而却步,玛克希姆在下面也勉强只能露出个天灵盖骨。
趁着这少有的空闲,林沐禅快速地将大天坑里看到的内容整体梳理了一遍,玛克希姆画龙点睛的引导使他基本确定,这个大天坑可能就是前几天那块偶然来临的大陨石激情发挥时为大地留下的豪气杰作。
但让他不解的是那些一圈圈盘绕在广场中如涟漪波浪一样的纹线。那些纹线黑白相间,分布均匀,而那些似是而非的文字、其实也可以叫图案的东西,就不偏不倚正好镶嵌在那一圈圈漪纹之间。
林沐禅让宦腾用定位函数基测仪测量了一下那些字的分布,然后将它用图绘的方式标出来做成缩微字符表,让每个字都停留在它本初的位置,以便从中间找找规律,但图表绘出后所有人都看着吓了一跳。
缩略图上显示,整个盘面上共有五十一个文字,这并不确定,因为它们更像是图案。最小的一圈是五个,紧接的一圈是十个,再外是十二个,最后一圈是二十四个。好像这中间貌似有个二倍系数,但这个二倍系数在第二圈与第三圈之间却成了差数。看似有规律,实则无规律。
五十一个字一字一样,没有重复,既华丽又实用,遗憾的是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认识。
这些字不但分布均匀,而且字行间距离也无限相等,它们循规蹈矩地排列在十多平方公里的地面上,彼此之间连竟然连一公分的误差都不到。
字的笔划很粗犷,经比例尺换算,宽处有八九米,窄处也有四五米,不细心就会将其错当成岩石表面的天然纹理一忽而过。但若细看其构造,就会发现它绝不是大自然的神来之笔,相反,它却更像是某位文华仙子或某群行为艺术家团体行为的妙手力作。
它的一笔一划都恰到好处,整体造型也相得益彰,转搭勾折错落有致,横竖弯提极具规则,文字应有的血肉骨格和表现形态,已然在那一撇一捺的弄巧藏拙中尽展无遗。
其实像这种不明不白的奇特符号,在地球上并不少见。它们有些出现在神殿里,有些遗留在沙漠中,有些被刻在山石上,还有一些被烧在陶片中。从欧洲到亚洲,从非洲到美洲,洞穴、峡谷、荒地、滩涂、市井、田间,不管是繁华地带还是遗忘角落,几乎都能发现它那神奇而匪夷所思的身影。
而他本人也从一些资料或网络上偶尔见到过那些颇具诡异色彩的神秘符号,但却从来没有把它们当作真正的文字进行过研究。
不仅是他,就是现在生活在地球上的很多人对此都是嗤之以鼻。安逸的生活促使他们更愿意将那些粗糙又缺少连贯的点面线条归结为人类文明的史前遗迹。还有人懒得应付,或者干脆就将其认定性为无聊之徒的恶作剧之举。
但也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学者,为表现自己知识的渊博和超于常人的求证精神,便故弄玄虚地将这些图腾符号称作蝌蚪文或楔形文字,并且还乐意将无法解释又缺少证据的结论,笼统地归纳为谁也无法驳斥其为谬论的外星文明。
作为边缘看客,他更喜欢将自己划入前一类。因为他觉得像这种既能留存于世,而世人偏偏谁都无法说清的东西,也许只有将其列为史前先祖对后人的暗示最贴近现实,即便只是假设,那也挺吊人味口的。
但现在设身处地,林沐禅感觉自己的观念变了,他有被某种力量打动的犹豫。虽然都是猜测,而且他还为本次行程特备了密码专家和语言专家,按说一切貌似或缺少证据的东西他都应该主动排斥,但眼前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却不一样,它现在真的把他的神经牵住了。
只是凭直觉,或者也叫一厢情愿,正是这些东拉西扯串联起来的印象,才使他自以为是地愿意将在火星、特别是在火星当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大石坑里遇到的图形符号,想像成某种神秘文明遗留的文字。
文明没落了,但他们却留下了记载文明的工具,就像从古墓里翻出几千年前刻下的墓碑一样,有些主人留下了骨灰,有些主人留下了化石,有些主人什么都没了,但他却用墓志铭的方式留下了他们生前的记忆。
而火星也一样,也许就是它亲手用未知埋没了已知。远在几千万公里之外的地球都在惦记着它,那火星自己岂能不为自身着想?一个与地球日长只差三四十分钟的星球,几十亿年间难道真的甘愿孤单一身,长久地保持沉默吗?他不敢再往下想了。想像开出翅膀,就会变得漫无边际,他被自己横七竖八的联想吓着了。
如果推测成立,那么火星就不再是冰冷的。如果推测成立,那么它的死寂就将成为假相,遗失了文明却刻意保留下文字,它这样做,难道是要为后人交待什么?还是它自己另有打算?如果是后一种,那将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它还准备再次苏醒?
也许它就在等待,也许它就在酝酿,也许它就在寻找一个重新翻身的合适时机。
林沐禅有点失措,陨石坑的概念刚在他的脑海里形成就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了。
公玉沫儿从分屏显示器上看着那些文字禁不住突然颤抖了一下。林沐禅的想法似乎就发生在她的脑仁里。她就是本次行程特备的语言专家。破译需要时间,但对象已经确定。从工作性质上说,最起码她已经不可能再是多余的。
公玉沫儿双目紧盯着屏幕,脑子很乱没有头绪。那些笔迹委实有点怪异,但她却有着一种特殊的似曾相识之感。
玛克希姆在里面跑了一阵就停了下来,他停脚的地方很巧妙,几乎就正好停在盆底的正中心。它本身就是个庞然大物,虽然因倾角关系暂时被埋没在地平线以下,但其打折的外表也毅然无损于它那蕴含在骨子里的威武雄壮之美。
盆心的温度显然比盆外高出很多,四壁上升的气流已经被阳光的折射形象化了,此刻看上去宛如玻璃杯里上下摇动的水晕。
这种景象在地球上的沙漠里并不少见,但在这里就不免让人感到新奇,因为四周的温度都在零下几十度左右。高温似乎正让玛克希姆如鱼得水,它看起来好像比先前更加灵活。
此时的太阳已经从斜侧攀升上来爬到半空,悠闲而温暖,让人感觉无比亲切,就像在异域他乡遇到的一个熟人。
林沐禅有点忘情,他让甘能略转坐标避开阳光与光子天眼的相互直射,完后便抬眼顺便向远方眺望了一下。
斜射的阳光被环形山缘遮掩,使得两个半圆一面黑一面白,仿佛两条颜色不同的大鱼在涛塘中腹背相倚着游动。
就这片刻的犹豫,却见玛克希姆突然发力狂奔着返身从环形山内跳了出来。
它一边攀住山壁往上爬,一边高声叫嚷着:“玉瞳开启,时光环压正在稀释,今天是什么日子,火星的秋分吗?见鬼,活见鬼,五形阵生门已破,不明真相的人类,我敢肯定这一定是你们干下的好事。守护神也救不了你们,这是你们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它很快就从下面攀爬了上来,然后直奔“星巴达”。
林沐禅急喊:“玛克希姆,请听我说,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没有这种能力。”
机器人停了下来:“你在叫我,你在承认错误,那好我告诉你,快跑吧,没有什么能够解救你们,请看看你们身后,”它伸出手指指向环形山的侧后,“一切都在复活,该死的石油虫已经闻到了我身上金属漆和润滑油的味道,你们的飞行器也难幸免,快跑吧!”
光子天眼里,一层一尺半厚的古铜色物体正从玛克希姆所指的方向翻山越岭漫溢过来。
林沐禅大惊失色,他求告道:“请告诉我真相,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而且我们也真的跑不了。”
机器人叫喊道:“来不及了,时间罗盘已被触发,六十万年的时光封印将从压缩状态被重新开启,”它跑到“星巴达”旁边,一把将“星巴达”从地面托起,“我只能送你们一程,前方六十公里外有一片上古战争的坟场,那里可能有你们需要修配的材料,能走多远算多远。我得回去复命,但请你们好自为之。记住,千万别向蚀斑油虫开火。”
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拎着“星巴达”原地甩了两圈,像掷铁饼一样,将“星巴达”凌空向远方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