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淡然道:“自然不会是诈降。这点微臣早在和他接触谈判前,就摸得清楚了。他是秦国苻姓宗室不假,但他的父亲苻洛,却是曾经起兵反叛过,然后给镇压后,废为庶人,迁居陇右看管,而他本人,有名士之名,爱好汉学,久慕我朝汉家文化,这次秦国淝水大败,他也看出北方将要大乱,而苻坚从未真正地信任他,于是干脆率众来降。”
司马曜点了点头:“这个苻朗,朕也听说过,听说他在北方的时候,经常清谈论玄,很有些名气,这次他来投降,可曾提什么条件?”
谢安摇了摇头:“他只乞求陛下饶他一命,别的都没提。”
司马曜奇道:“就这么简单?”
谢安微微一笑:“他是以一州刺史身份主动来降,虽然这样说,但自然不可能真的让他做个庶人,不然,以后只怕也无人肯来主动归顺了。按大晋律令,这些主动来降的敌国重臣,可以量才任用,也可以给一个品级与原来的官职相当的散官闲置。”
司马曜点了点头:“那朕看,就给他个散骑常侍的散官吧,此人没有举州来降,也没带大军过来,给他实官,只怕朝中功臣会有所不服啊。”
王国宝连忙说道:“陛下圣明,臣即刻照此办理。”
司马曜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台下的方阵,刘裕仍然高举着大旗,站在队伍的前方,他看着刘裕,说道:“刚才说了这么半天,朕差点忘了,这个刘裕,在此战中立了大功吗?还是只是因为谢侍中考虑到他跟你们家的关系,才让他代替那个什么一箭毙苻融的刘毅,当这阅兵的排头兵呢?”
谢安摇了摇头:“微臣不敢循私,刘裕虽然是微臣未上门的外孙女婿,但他在军中,微臣可没有半点关照,相反,几次将之降职免官,在洛涧的时候,他刚刚因为作战不利,被降为白身小卒从军,但在此战中立下大功,而荣升军主。”
司马曜讶道:“有这等事?一战就可以从小卒成为统领一军的军主?”
谢安点了点头:“洛涧一战,刘裕在危急之时指挥渡河部队,率部先登,大破敌军,方有大胜,军阵之中,擢升异于平时,如此才能激发士气。”
司马道子点了点头:“谢侍中所言不虚。刘裕确实在军中一马当先,每战先登,实在是一等一的男儿,而他身后的这些壮士,都是跟他率先冲阵,所向无前的军中健儿,今天谢侍中让他们打头阵,第一批入城,也是有深意的。”
司马曜笑道:“那个刘毅,也在这些人里吗?”
谢安摇了摇头,一指第四队马军,排在前方的刘毅等人,说道:“刘毅因为此战的功劳,也升为军主了,今天各位军主是骑马受阅,刘毅也在其中。”
司马曜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他的眼角余光一扫,却看到了正在进入广场的一列步行队伍,却尽是身穿道袍,腰背长剑的道门弟子,为首三人,阔步而行,而一个身长九尺,扛着金刚大杵的巨汉,格外地显眼,司马曜奇道:“怎么军中还有道人?皇弟,这些人是跟你一起上八公山作法的人吗?”
司马道子得意地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说道:“这些人是天师道的弟子,这次淝水之战,不仅开坛作法,为全军祈福,更是上阵杀敌,立下大功呢。”
司马曜睁大了眼睛,说道:“什么,这些道门弟子,还能打仗杀敌?”
司马道子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啊,他们是天师道的弟子,有门派自古传下的剑术与阵法,更是有神药助力,在战场之上服用,可以舍生忘死,一往无前呢。”
王国宝也跟着说道:“是啊,陛下,这回的洛涧之战,刘裕等人先冲过了河,但是秦军毕竟兵多将广,最后是这些天师道弟子,不避矢石,杀入敌阵,才彻底打乱了敌军的阵列,致有大胜呢。”
司马曜笑道:“这些道门弟子,这回可真是立下大功了,朕看,一定要对他们厚加封赏才是,朕有意…………”
司马曜的话音未落,谢安突然说道:“陛下,天师道徒众杀敌有功,但是他们毕竟是方外之人,俗世间的赏赐,对于他们的意义并不大,也不太可能象对有功将士那样加封官职,微臣以为,对其加以褒奖,加一些荣誉头衔即可,但万万不可让其有实封免税之道观,更不能让其四处行道布施。”
司马曜的脸色一变,讶道:“为何有功不赏呢?就算不给他们官职,但给一些赏赐,让他们多开一些道观,总是应该吧。”
谢安摇了摇头:“陛下,可曾忘了卢悚,黄巾张角三兄弟,张鲁之事乎?”
司马曜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一边的司马道子沉声道:“谢侍中,此话有些过了吧,因为道门弟子以前出过反贼,就证明这些天师道的弟子有异心?人家可刚刚在军中建功,流血杀贼呢。”
谢安淡然道:“微臣考虑的不是他们有没有心要反,而是他们的实力。三吴之地,早已经天师道流行,世家高门,也多有天师道的信众,就连微臣的家族,也有信天师道之人,这些人一边取得上层门阀的信赖,为其发声,一边在民间走村串乡,到处布施,吴地很多民众,但知有教主,不知有圣上了。臣恐这种情况如果继续,或者是我们对其大加封赏,只会让他们的实力涨得更快。”
司马道子张了张嘴,正要开口,一边的王国宝却说道:“谢侍中所言极是,而且道门弟子,是方外之人,他们收信众五斗米入道,一遇灾年,互相救助,让这些愚民以为施恩于他们的,不是圣上,而是天师道,长此以往,不仅陛下无可征税赋之地,只怕也无可耕之民,可战之兵啊。愿陛下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