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规一把扔下了手中的锄头,几乎是飞一般地奔到了刘裕的身前,他的个头,比起刘裕稍矮一些,但也是接近八尺的昂藏壮汉了,身形的宽度也足够,不过与其大哥相比,仍然是稍稍小了一些的尺寸,跑到刘裕的面前,他的眼中满是泪水,半天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了一句哽咽的话:“大哥,真的是你吗?”
刘裕一身黑色的劲装,黑布包头,斩龙大刀,就这样插在背后,他的头上,同样是一副斗笠,他的眼中,也同样的泪光闪闪,看着刘道规,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刘道规闷哼一声,身形微微晃了晃,一动不动,刘裕的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了笑容,拍着刘道规的肩膀,柔声道:“三弟,你真的长成个男子汉了,大哥看了,高兴!”
刘毅的声音从远方响起,带着百感交集的复杂情绪:“寄奴,真的是你吗?”
刘裕抬起了头,对着刘毅微微一笑:“希乐,好久不见。”
刘毅身前的众多护卫,皆是北府老兵,刘藩,刘粹,赵毅等悍将皆在其中,这些人看着刘裕,脸上都现出喜色,不管刘毅与刘裕的关系如何,他们都在战场上有过过命的交情,看着刘裕,众人齐声大呼:“寄奴,寄奴,寄奴!”声音洪亮,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血火纷飞,刀光剑影的战场。
刘裕对着身边的刘道规点了点头:“小弟,咱们回家再叙亲情,现在大哥去会会他们。”
刘道规用力地点着头:“大哥你先做正事。”
刘裕笑着大步而行,边走边摘下了斗笠,他的神色平静而坚毅,一如多年前,那一个个生死相交的战场之上,那个带着大家在漫天的箭矢中一往无前的北府军军官,他一边走,一边用力地用右手击着左胸,如同战前以剑击盾的鼓舞士气之举:“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
所有的北府军士们都跟着齐声吼道:“一,四,五,二,五,四,一,八,八!”一遍一遍,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让人听了,血都在燃烧。
刁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问号地看向了边上笑而不语的刘毅:“他们在喊什么哪,我怎么听不懂?”
刘毅笑道:“那是咱们打仗时吆喝的口号,就是你是我儿,我是你爸爸。”
刁协气得嘴都歪了,手舞足蹈地在马上一通比划:“全都给我停下来,身为朝廷公人,如此粗俗不堪,成何体统!”
护卫们的口号声暂时停止了,但所有人都面带笑容地看着刘裕,不管现在的身份如何,那曾经在一起生死与共的袍泽之谊,是永远也不会过时的。
刘裕看着刁协,微微一笑:“刁长史,这回我知道,你已经是正牌的南徐州长史了,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北府军立功将士的身份,我确实应该向你下跪。”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突然冷芒一闪:“不过,既然刁长史是朝廷命官,地方大员,就应该自重身份,您在这里这样公然地诬陷一个为国立过战功的老兵,是谁给了你这样的权力?”
刁协咬了咬牙,沉声道:“你孤身没于敌军,三年来音讯全无,本官说你叛国投敌,也没什么过分的,总不可能你一辈子回来,就一辈子认你还是北府老兵,战斗英雄吧。汉朝的李陵不也是孤身没于敌,不也是不通音信,但汉武帝不还是知道了他投敌叛国的事吗?”
刘道规突然大声道:“刁长史此言大谬。汉武帝一开始并不知道李陵的音信,还以为他为国战死了,下令褒奖,直到几年之后,汉朝出使匈奴的使臣回来报告,说看到李陵在匈奴,即使如此,汉武帝还不敢确认,连派了好几拨使团,加上民间以商团为掩护的间谋,去匈奴刺探李陵的下落,这才知道李陵没死。”
“到了这步,汉武帝仍然顾念李陵一家的忠烈和李陵的战功,派使臣去想赎回李陵,但中了匈奴的反间计,以为李陵在为匈奴练兵,教他们破解汉军的战法,这才一怒之下杀了李陵全族,酿成大错。后来才知道,为匈奴练兵的不是李陵,而是另一个李姓军官。”
“但如此阴差阳错的误解,成为千古奇冤,连编写史记的太史公,都因此对汉武帝颇有微词,你拿李陵的事来比我大哥,是不是过分了?且不说朝廷根本没有派人去追查我大哥的下落,就算查到了一时因为情势所迫,困于敌国,难道就是投敌叛国了?请问我大哥做了什么对不起大晋的事情,要落得这样一个定性?你刁长史敢对你这句话负责吗?”
刘道规的话,义正辞严,配合着他充足的中气,响亮的语音,还有那果断的手势,呛得刁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连白粉都盖不住他现在的脸上颜色了,就连他的护卫中,也爆发出了一阵叫好之声。
刁协一阵气急败坏,厉声道:“够了,刘道规,不要以为你读了几本书,就能跟本官讲什么大道理了!刘裕是否投敌的事情,暂且不作定论,刘裕,本官问你,你这几年去哪里了,做了什么事情?”
刘裕微微一笑:“刁长史,这些事情,是你应该问的吗?你可别忘了,我是北府军的军主,这些年的行踪,经历,就算汇报,也是跟北府军的长官汇报,到时候我是英雄还是叛徒,自有公论。”
刁协咬着牙:“那你不去找新任北府军统领,领扬州刺史,都督五州诸军事的王恭王刺史,却是一声不吭地潜回京口,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想接走你的家人,逃到番邦外国吗?”
刘裕缓缓地探手入怀,掏出了一封公函,在刁协的面前亮了亮,公函的末尾,一个鲜红的大印,映入他的眼帘,正是镇北将军府的公印,只听刘裕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刁长史,王镇军已经在南徐州刺史府了,他新官上任,要来视察一下北府军的将士们现在过得如何,在他让我回家看看之前,和他在一起的刁刺史托我向你带话,就说你娘叫你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