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低眉,素手拨弦,呜咽之声不绝于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
天,很黑。
地,很白。
黑天白地之间有一棵树,唯一的一棵树。
树很大,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大树下站着一个道人,道人头挽道髻,脚着麻履,道人仰观苍穹,腰杆挺得很直,很直很直如他身后的树干一样笔直,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能将他压弯。
“忽!”
一缕风吹乱了道人头上的发髻。
“忽忽~~”
道人须发纠结凌乱,身上道袍鼓荡猎猎。
“呜呜呜~~”
阴风凄凄,冷风阵阵,冷冷的风拍打着道人的脸,道人纹丝不动,心不动,身不动,万刃加身亦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也不敢动,忍。
“吼吼吼吼~~”
飓风,毁天灭地的暴虐飓风,虚无风灾,死亡龙卷,无尽风煞,鸿蒙风息,四种凶神恶煞的风鬼哭神嚎的湮没了道人,湮没了他身后的大树,风摧树动,万古长青的大树落下了第一片黄叶。
一片、一片……一层、一层……
风停了,满地枯黄,道人站在层层叠叠的枯叶中,佝偻着身体,他躬身稽首,对着可怕的天空,道人和他身后光秃秃唯有枝桠朝天的大树一样倾斜着身子,头都低下了,腰更不用说了。
道人面无血色,身体战栗,他的心在燃烧,无名迷惑了他的双眼,他抬起了头,一双可怕至极的眼睛,十三个瞳孔。
十三个瞳孔不断放大着一个声音:蝼蚁安敢妄言圣人!
……
洁白如雪的莲花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如墨,端坐莲台上的道人燃烧着无名,他一手结根本智慧印,一手挥动着三宝妙树,妙树每刷一次石针神光就暗一分,石针恰恰相反,它是越战越怒,越怒越暴!
“刷!”
妙树又一次将石针刷了出去。
“倏!”
石针一颤,又杀了回来,道人松手,妙树落地,‘嗡!’石针恶狠狠的刺向了道人眉心,它要道人的命,道人抬手,石针刺入了道人食指。
一滴血,金色的血,清香扑鼻,一滴圣血,青衣笑了。
“嗡嗡嗡嗡嗡~~”
石针距震,却飞不出道人拇指和食指,拈花指,道人如同拈花一般拈着刺伤它的石针,石针极力挣扎,却难得逃脱。
道人睁开了眼睛,平淡的没有一丝烟火气,超凡脱俗,至高无上。
“蝼蚁,安敢妄言屠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屠圣?有何不敢!”
石矶无畏无惧的指着准提道人大笑道,死都不怕,又有何惧?
“哼!”
道人冷哼一声,他拈着石针的手伸向了石矶。
“嗡嗡嗡嗡嗡!”石针拼死反抗,不要!不要!不要!!
道人淡漠如初,他手中的石针一寸一寸刺向了石矶的眉心。
石矶突然怔住了,她没想到准提会用石针杀她,石矶红了眼,她突然非常愤怒,愤怒的想杀人,石矶内心咆哮:她不能……不能死在石针之下,一定不能!这样她会死不瞑目!
“且慢!”
准提道人不为所动,他手中的针距离石矶越来越近。
“今日你若杀我,西方必遭报应!”
准提道人神情微动,他的手停住了,道人目光冷冷的看着石矶。
石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无尽怒火,她抬头看了一眼端坐莲花上的道人,他坐的太高,在他面前,她很渺小,渺小的微不足道,即便发出声音也小的可怜。
石矶一指大地,她脚下生出了一片墨叶,墨色的荷叶,荷叶直茎上长,站在荷叶中的青衣被抬了起来,荷叶升到与莲花齐平,石矶淡然的坐了下来。
墨叶青莲,水墨丹青,只要两种颜色,青衣开口:“准提道人,你给我听好了,石矶虽然修为浅薄,可并非任人随意打杀之辈!”
石矶作歌道:
盘古开天顽石身,
日月星辰炼精神。
曾上昆仑拜王母,
王母咒传灵宝送。
又随老子闻道德,
太清咒文紫气生。
月神待我姐妹情,
月桂树下点迷津。
大巫后羿传战技,
十年筑得一箭心。
三间茅舍遇老祖,
三百咒文一念承。
一路西行众巫迎,
巫族大地琴师尊。
今日始逢大准提,
一斛珍珠一咒文。
若此作罢各东西,
不周山上太初音。
盘古有祭我愿成,
一篇乐章一片心。
准提道人动容不已,他看着静坐墨色莲叶上的青衣女子,神情古怪到了极点,道人的手动了,石针颤抖着刺向了石矶的眉心。
石矶睁着眼睛,心中无力,既然死不瞑目,那就睁着眼睛吧!
针尖在她眼中越放越大,一直深入了她的瞳孔,眉心一疼,石矶看着石针刺入了自己的眉心。
“嗡!”
疼!疼!
石针大哭。
……
天地间无风也无尘,一朵洁白如雪的莲花,一叶漆黑如墨的荷叶,莲花在西,荷叶在东,一花一叶,一西一东,一白一黑,一晴一阴。
莲花上和颜悦色的准提道人稽首一礼,道:“道友勿恼,你我相见就是有缘,道友又舍我一分众生缘,自当有福报。”
端坐荷叶上面沉似水的石矶冷笑一声,道:“圣者的福报贫道可消受不起。”
准提道人不以为逆,反而笑着解释:“道友初见贫道就心生畏惧,心中难安,此乃心中生了障碍,道友施舍贫道一斛珠,为贫道施主,贫道自要为道友安心。”
“今日道友以大勇气屠圣,见了圣血,又视死如归,藐视贫道,证了大勇气,实乃可喜可贺,从此天地间再无令道友畏惧之人,畏惧之事。”
石矶嘴角蠕动了半天,牙缝挤出五个字:“拜圣者所赐。”
准提道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贫道今日这样做,也并非全为道友,贫道同道友一样心中有障未除,贫道以心寄心,设身处地,以道友之心为我心,以我心为圣人心,一心破二障,你我皆得安心。”
当日灵山之上,他因妄言女娲圣人,遭了劫数,不仅菩提祖根受损,需要寻机缘补全,道心也受了挫折,他毕竟有圣位在身,是天定的圣人,却不得不向另一位圣人请罪,这无论放到何时何地都会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
石矶淡淡道:“圣者智慧小道望尘莫及,话说回来,圣者也真舍得,舍下一篇准提咒也就罢了,竟然连圣血也愿舍下一滴。”
准提道人微微一笑,道:“道友误解贫道了,准提咒,小友能悟得,贫道心中只有欢喜,若天下众生皆能悟通此咒,贫道当得大欢喜,咒也罢,法也好,众生愿修,贫道便愿授。”
“准提的法为众生法,准提的咒为众生咒,众生愿听,准提便愿诵,可惜我西方生灵稀少,有根性能悟此咒的少之又少,即便贫道打开方便之门,法咒不得传矣!”
石矶动容,她第一次被准提道人广博的众生胸襟所打动。
准提讲道:“一切法如梦幻泡影……法与咒不足为珍,珍贵的是众生,无人修法,为无法,无人念咒,为无咒,即便尽通天地法门,不授之于众生,便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