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有力的胳膊,此时环住了她的上身,牢牢地将她扣在了胸膛上。
如雪微凉的气息,携着淡淡的娑罗花香,在鼻尖萦绕着,久久不散。
因为身高的缘故,绯衣男子不得不弯下自己的身子,才堪堪能抱住坐在那里的女子。
这是一个温暖又冰凉的怀抱。
冰凉的是他的肌肤和身体,温暖的是她的心。
君慕浅有一瞬间地怔愣,饶是她曾经纵横东域多年,此刻也有些无措。
这一下,她把她先前所想的都忘记了。
余光之中,能看见他银色面具上浮着的淡淡莹光。
那凉而薄的双唇近在咫尺,她能感觉到他寒冷的呼吸,轻缓悠慢,微不可闻。
似乎只要她稍稍一偏头,就能亲上去。
但是君慕浅没有动,她的身体微微僵硬,但并不是因为这太近的接触。
她并非没有和他这般接触过,早在皇宫的那一夜,还有逼他喝药的那一次,当众打苏倾画脸的那一回……
可是这些,远没有今天这一次来得激烈。
明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拥抱而已,君慕浅却感觉到,她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没有说话,而容轻也依旧维持着从背后抱她的姿势。
但这个姿势似乎有些不那么舒服,他索性将下颌抵在了她的肩窝处。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流动,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清风泠泠,阳光透过树叶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摇曳生姿。
静谧得不似人间。
就在君慕浅终于稳定下来心神,斟酌着如何开口的时候,耳后却先浮起了一簇气流。
仍是冰冰凉凉的,激得她忍不住颤了一颤。
容轻开口,嗓音清冷:“迟来的福气。”
说完这五个字,他便放开了她,然后直起了身。
在这过程中,君慕浅的身子又震了震,她怎么感觉,他的唇有意无意地擦着她的发梢而过。
那样的凉,那样的寒。
一定是太近了,毕竟像他这般禁欲到连衣服都不会有一个扣子不系的人,是不会主动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直到分开的十秒后,君慕浅还坐在那里,她睁着眼睛目视前方,但瞳孔却无焦距,心中也一时思绪万千。
他方才说什么来着?
哦,福气。
不过抱一下和福气有什么关系?
君慕浅感觉她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抬眸看着已然重新落座的绯衣男子,哼了两个字:“福气?”
闻言,容轻握着酒杯,看了她一眼,提醒:“你自己先前说的。”
“我自己?”君慕浅一愣,旋即她才慢半拍地想起来,“哦,我是这么说过。”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气就想让公子抱抱我。
哦,是这样啊。
君慕浅这才悟了,她就说,他怎么会忽然抱她,原来是因为她那句话。
她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人,心想,这个人看起来高高在上不可攀附,但有时候,心肠还是蛮好的,心也蛮细腻
现在仔细一回想,君慕浅忽然明白了容轻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时候给她“福气”了。
因为她说了一句——还是有些难过。
这是为了不让她难过,所以才主动给她福气的么?
突然——
“公子。”
“嗯?”
“你真好。”
“嗯。”
君慕浅表示十分感动,停了一下,她问道:“所以我想用别的称呼叫你一下,你介意么?”
容轻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终于抬起了头,依旧是一个意味不清的尾音:“嗯?”
许是看到紫衣女子的双眸太过明亮,里面希冀满满,终归还是没有拒绝。
罢了,她现在因为身世原因情绪正处于低落之中,便不用计较什么了。
他也倒想看看,她准备叫他什么。
容轻垂眸淡淡道:“你叫吧。”
然后——
“爹。”
一声真挚,包含着丰富情感的呼唤。
若是此刻被别人听见了,恐怕会泪如雨下,然后想着这该是一堆怎样情深的父女,真是让人羡慕。
但显然,屋子内的两人并不是这种关系。
于是在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咔嚓”一声!
空气中传来了的脆响,惊扰了在窗外枝头休憩的雀鸟。
容轻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紫衣女子,重瞳眯了起来,声音平静,听不出来喜怒:“爹?”
这个字给他的感觉十分不好。
因为那一天,在从宫宴回来的路上,她喝醉的时候,也错把他当成了她的爹爹。
嗯,她还说他的爹爹是一只鸟。
不过那个时候,她是无意识的。
喝醉了的人都比较傻,那么她就是傻中之蠢。
叫他一声爹,也算不了什么,左右也只是一个错误,但现在——
有点想杀人。
“你别生气嘛。”君慕浅瞧见他似乎有动怒的迹象,声音软了下来,“我就是叫叫,因为你实在是太好了,就在刚才,我感觉到了父爱。”
“父爱?”那凉如雪的声音又沉了几分,声调凉寒。
容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在没有力气的支撑下,杯子很快就裂成了无数碎片,散落在桌子上。
然后,就偏过头来,用冷沉的目光看着她。
君慕浅盯着桌子上的那一堆碎片,嘶了一声,好功夫啊。
连雪玉都能一只手捏碎,羡慕。
“轻美人,别生气,我真的只是叫叫。”君慕浅很快收回了思绪,她有预感她今天似乎惹下了大事。
可明明她也征得他同意了啊,他怎么就生气了。
转念一想,君慕浅又释然了,美人嘛,脾气不大就没意思了。
有了脾气才能哄,不哄她怎么来证明自己呢。
感知到自己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君慕浅思索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公子,我就是叫一下,你别当真啊,你怎么可能是我的爹爹呢,你是……”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偏偏这个时候,容轻还专门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在逼问:“是什么?”
“这个嘛,是、是……”君慕浅忽然灵光一闪,“是我的美人呀。”
说完之后,那极低的气压瞬间卸去。
呼……
君慕浅松了一口气,撩了一下头发,心想,终于哄好了。
看来以后不能这样叫了,她得记住。
唉,不过她真的只是想叫一下。
她没有父亲,只好这么幻想一下。
“轻美人,你……”君慕浅瞧着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有些不确定道,“你不生气了吧?”
容轻抬眸瞟着她,不紧不慢地抬手又给自己拿了一个酒杯,声音不咸不淡:“为何要生气?”
“对对对!”君慕浅很快点头,“你没生气,你可高兴了。”
心里却想着,她真是一个好人啊,没有拆穿他。
嗯……既然他这样说了,那么反着来的话,就一定是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呢?
忽然,君慕浅想起了方才扶风同她说的一句话——小浅难道不知道,男人的年龄是个秘密么?
原来……她这是无意中,做了错事。
再也不敢了。
君慕浅立马转移话题,她清了清嗓子:“轻美人,你的家人呢?”
问出个问题之后,她这才想起,好像每次见他,他旁边也就多带一个暮霖而已。
平常向来是独来独往,见不道什么人跟在他身后,同他一起出现。
闻言,容轻神色微顿,但只是片刻,他便淡淡道:“不在这里。”
“这样啊……”君慕浅眸中泛着了然的笑,“那你的父母也一定长得很好看了?”
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该是多么的风华绝代。
容轻想了想,漫不经心道:“是吧。”
“是……吧?”君慕浅微诧,“你该不会连你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这得……多早就离家了?
容轻摇了摇头,但随后,他又微微颔首。
君慕浅被他这一下否定一下又肯定的举动弄糊涂了,她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容轻抬手,又拿起了筷子,夹的还是鱼,“吃饭。”
君慕浅:“……”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鱼。
她决定,以后都不会再吃鱼这种东西。
呵,她的脑子,怎么能靠鱼来补。
荒唐!
**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天机楼的弟子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
他们的老祖真的彻彻底底失踪了!
那日不是没有弟子看到天机老人被容轻困在那里,连动都不能动。
只是他们离的太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倒是能从天机老人的面部表情中猜出了一些事情,心都忍不住提了起来,在想他们天机楼是不是将要大难临头了。
人家连他们老祖都能收拾,他们这些小虾米算得了什么?
一个指头就能碾死啊!
但是后来,天机楼的弟子发现他们想多了。
因为他们观察了几天,发现容轻并没有要这么做的趋势,而那个被老祖带回来的“神女”,却是进入了修炼之中。
每一天,他们天机楼的灵气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委实让他们心痛不已,但又不敢说什么,毕竟是他们理亏在先。
所以,只好在心中不断地祈求这两尊大佛能走。
没有老祖护着的日子,当真是举步难行。
然而,这还不算最艰难的,因为不光是他们的老祖失踪了,连楼主也闭门不出。
整个天机楼群龙无首,在左右护法的维持下,秩序才勉强没有失控。
也幸得这些天并没有其他宗门来天机城拜访,若是有,恐怕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一下,众弟子的心中难免又有了一个猜想——
两人都失踪了,那么两人不会是在一起吧?
难道是他们老祖因为太过愤怒,把他们楼主关起来了吧?
有些在天机楼待了很久的老一辈很清楚,这对在外界看来光鲜十足的师徒,其实根本不像传言中的那般亲切。
反而,两人一见面就会出现争斗。
但每一次,言少陵都是被压制的那一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天机老人太过强悍,还能向天道借用力量,普通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更不用说,言少陵的一身本事皆是他所传,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这个徒弟的弱点在何处,一抓一个准。
这个想法出来后,左右护法都有些焦急,心中只有一个希望。
老祖千万不要一怒之下杀了楼主啊,那样他们天机楼一定会分离崩析的。
但是这一次,这些弟子们都猜错了。
天机老人和言少陵的确在一起,但被关起来的不是言少陵,而是天机老人。
徒弟,把师傅关了起来。
就连天机老人也不曾知道,在言少陵常常练习书法的那间小书房底地下,有一条暗道。
暗道直通一间密室,这间密室看起来已经有了十年之久,墙上的墙皮已经脱落了不少。
而此刻,在这件密室里,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被困在了墙上。
他的四肢和脖颈间,皆嵌了一个铁环。
锁链从他的身上垂下,在地上交织成一团。
而在这个佝偻的身影之前,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
“师傅,该喝水了。”言少陵端着一杯水,微微笑着,“您现在可没办法行动,所以徒儿专门给您都备好了。”
听到这句话,那佝偻的身影这才将头缓缓地抬了起来。
正是天机老人!
他呼吸极重地看着容色苍白的年轻人,忽然一声嘶哑的大笑声从他的口中发了出来,像极了恶鬼的哭嚎。
“哈哈哈哈——”
听到这笑声,言少陵依旧是那副样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云淡风轻。
笑了许久,天机老人这才止住,用浑浊不堪的双眼盯着他:“少陵啊少陵,为师真的是太小看你了。”
“能将为师困在这里,你真是厉害,厉害啊!”
虽然是在夸赞,可口吻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眼前人的肉和血全部咽下。
“别这样看着我,师傅。”言少陵抬手捂住那双眼,声音轻轻,“你现在只是一个灵宗。”
天机老人的身子一僵。
是的,他只是一个灵宗。
虽然在世俗界中,灵宗徒手就可以灭掉一座城池。
但是在人才辈出的宗门中,灵宗虽然强,但不是巅峰。
过了好久,天机老人才怪笑起来:“少陵,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吧?嗯?”
“把为师困在这里,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之所以这么问,因为他清楚,言少陵杀不了他。
他是被天道所选中的,他是华胥的守护者!
除非,他自我了断,否则就算把他的心脏都击碎,他都不会死。
“是啊师傅,我已经等了很久了。”言少陵放下了手,轻笑一声,“我每一次做梦,都会梦到是怎么杀了你。”
太久太久了,这份仇恨,早已刻骨铭心。
这些年,他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是仇恨在支撑着他,唯有看到他师傅比他还惨,他才能开心。
“师傅,你知道这间密室我建了多久么?”言少陵看着天机老人,缓缓吐字,“八年了。”
天机老人猛地抬头,神色似乎有些惊愕。
“没发现是吧?”言少陵淡淡,“您向来那么自负,怎么可能注意到这种事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天机老人脸色骤变:“你竟是在向老夫示弱?”
连梦隐术这样的灵典都能学会,怎么可能连他那几个拳头都接不下?
“示弱?”言少陵摇了摇头,“不师傅,那不叫示弱,那叫咳咳……”
他咳嗽了几声,而后微微地笑了:“隐藏实力罢了。”
“不这样做,师傅你早就杀掉我了。”
言少陵太过了解天机老人了,也知道他师傅将他带回来,是为了培养一个可以完完全全掌控的傀儡,绝对不能超出预估。
如果超出了,他师傅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斩除。
天机老人冷笑了一下:“你倒是明白老夫。”
“师傅,我怎么可能不明白你?我和你相处了这么多年。”言少陵的眼神迷离起来,“这些年,可都只有师傅你在我身边。”
天机老人依旧冷笑:“那还不快点放了为师?”
听到这句话,言少陵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天机老人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你……”
------题外话------
君尊主:只是叫了一下爹嘛,不要那么小气
容轻:以后再叫。
君尊主:啊?
容轻:等床上的时候你慢慢叫。
还未出场的不知名的爹:→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