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单纯的进言,也不是单纯的献媚,因为所进之言,充满了媚意,可说它是献媚,却有几分实干的意志在里面。≧ ≯≯ w≦w﹤w<.<8<1zw.
更恶心的是,这并非是一对一的。
书房中,三品将军戚继光与三品侍郎赵文华相对密谈,中间极其不恰当地夹了一位七品监察御史胡大人,这样的组合很乱,但乱中有序,这个序若是皇上看到了,肯定要急。
老祖宗三司并立,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指挥使司分管政、法、军,为的就是你们互相滚远点,不要坐在一起密谈。
可偏偏因为一个奇特的人,戚继光也冒险犯了这个忌讳,并且和自己不那么喜欢的人坐在一起。
没办法,要做这件事,绕不开他们。
是的,他们,不仅是赵侍郎,还包括胡御史。
越是危急的时刻,就越需要有真才学,真实干的人出现。戚继光自认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但还不够,原因非常直观,他再猛也就是一个人,单挑十个倭寇是极限了,即便自己真的如杨长帆所说平步青云有了兵权,可眼下浙江的兵,是真的没法用。
这一点他在之前检阅各卫所的过程中已经确定了。张总督是对的,让这些兵去抗倭,就算十倍于倭寇,也会大败而归,不仅徒劳无功,还伤自家士气,涨他人威风,除此之外,个人履历上还要添一笔以多败少的耻辱战绩,上面官员看见一个不高兴,这辈子可能就都白混了。
何况倭寇作战灵活,出兵也不一定撞到,前有两万倭寇囤于柘林虎视眈眈,后有徐海奸计,按兵不动以待强援,待敌先,方为至胜之理。
于情于理于己,看贼看兵看将,现在都不是兵的时候。
几个县遭殃,固然可惜,但用兵之人,视野必须开阔一些,心理可以残忍一点,即便名将俞大猷,面对总督不得已下达的指令依旧按兵不动,正是此理。
但人人都能看到的道理,赵文华偏偏是不管的。
赵文华虽然恃宠而骄,但好歹混到今日,这些东西自然看得到,边防如此紧张,他还偏要搅屎,缘由戚继光早已看透。
赵文华不过一介宠臣,拜臭名远扬的严嵩为父,这在稍微正直人们的眼里,是不可能瞧得起的,更何况身经百战,曾任兵部尚书,如今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张经?
有真本事的人,瞧不起这类宠臣是正常的,戚继光也瞧不起,但戚继光表面上是瞧得起的。至于总督张经,巡抚李天宠,身份太高,能力太强,资历太深,面子太足,他们完全不能忍受低声下气面对赵侍郎的。
他们同时也深知,赵文华是一根搅屎棍,他胡闹祭海就好了,让他参与边防之事,对沿海人民来说是一种灾难。
因此,赵文华来到浙江后,多次表示想为边防出力,张经与李天宠却置之不理,能糊弄就糊弄。赵文华插不进手,浙江没一个有身份的人买他的账,他自然不满,这个时候,胡大人出现了。
这位年过四十,昨晚光着脚跑出来的赵文华“知己”,成为了浙江唯一一个给他面子的人,前后伺候,知无不言,实在是比窑子里的娼妓伺候的都要殷勤。
胡大人名宗宪,字汝贞,号梅林。
一个七品御史,戚继光起初也没将他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官路不顺,趁着京官来此,投机取巧的人罢了。
但昨晚,戚继光不得不改变看法。
他料定赵文华要搞总督巡抚,赵文华此番来浙,平倭是假,作为皇上的耳目,辅的眼线,来浙江巡查是真!
倭寇势大,朝廷不得不频频调动精兵强将于东南,张经手下的资源,几乎等同于半个天下了,辅惧你势大,皇上怕你多想,这才是让赵文华来的道理!
若张经李天宠好生伺候,老老实实分兵权给赵文华,怕是赵文华贪生怕败,也不会真的动兵,可他们偏偏一个兵都不让赵文华碰,都死死的握在手里。
不错,他们是好心,是求稳胜。
但辅的权威,皇权的稳定,远比胜利要重要太多了。
戚继光早已断定,一年之内,这二位一定会下台,而上台的人,必是严嵩、文华一脉的人,必须是这一脉人,他们才能在皇上面前说好话,告诉皇上这人一心为国绝无二心。必须是这一脉的人,才能在几年内坐稳浙江这把天下最烫屁股的椅子,将抗倭长久稳定地进行下去。
这些年浙江巡抚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个,戚继光已经不求一个多么厉害的人来统领全局,只求一个长远,稳定,三年就好,三年就够。
因此,他昨晚斗胆问出了一句身为都司佥事,不该问的话。
赵文华当时的回答是汝若贞,梅成林。
戚继光当时心下惊骇,却未声张,汝贞,梅林,胡宗宪,七品的御史……离巡抚还差的太远太远,太胡闹了。
可没办法,世事弄人!
东南大局,抗倭大事!偏偏就掌握在这个胡闹的人手里!
相比于对胡宗宪的举荐,封杨长帆一个小小祭酒,实在是太普通的一件事了。
因此,面对中间这位其貌不扬,比自己足足低了四个品级的胡御史,戚继光也只好毕恭毕敬,这不是大英雄该有的样子,但不这样,也就当不了大英雄了。
来这里,当然不止是闲聊。
东南之局,有法可解!
给我一个机会,给杨长帆一个机会,便是浙兵,也可练为无敌之师!
戚继光,只是要抓住这个机会。
机会比脸重要,比气骨重要。
脸和气骨可以成就你的名望,但无法成就你的事业。
戚继光如此坚定的认为。
他几乎是完全对的。
但偶尔,总会有异类出现。
同时同刻,会稽县衙门前,一辆破的不能再破的骡车停在了这里,四周百姓驻足而望,他们看的是骡车上那个人,那人身着青袍,头顶乌沙,正靠在行李上小憩,手中还握着一本书。
细细望去,此人肤色黝黑,两鬓胡须半数斑白,面容消瘦露骨,睡得却是四仰八叉,心安理得。
车夫下马,“大人,到了。”
大人依旧在睡。
车夫不得不伸手拍了拍:“到了。”
“嗯?”男人这才惊醒,望向周围,“不早叫醒我?”
“叫了,大人未醒。”
“哎……”男人摇了摇头,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骡车,无视周围的一切目光,抬头站在县衙门前,忽然转身向北,双袖一拂,双膝跪地。
“咣咣咣”三个响头落地。
百姓惊诧万分,他却旁若无人起身,回到车前,亲自拿下了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也不过两个包袱罢了。
他提上两个包袱,就这么走到县衙门前,递上了一纸文书,以及一个平淡到连一丁点味道都没有的表情。
“海瑞,前来赴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