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赞慢慢吃完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朝着外面指。
他指着码头上停着的黑色轿车,说:“我要混黑帮。”
每当夜幕码头上总有来做交易的人和车,他们的一切被掩盖在黑暗下,显得是那样的神秘,让人渴望。
盛赞生长在这里,如同三千港的每一个人,从小耳濡目染,习以为常。
“呵。”黑暗中的男人笑了,好像很久没有笑过的人,听起来有些生疏。
他在笑盛赞的幼稚。
远处的那辆车缓缓驶去,男人说:“要做人上人,你还差得太远。”
盛赞站在星光下,不卑不亢。
“你还差得太远。”男人弹掉烟,用脚尖碾过,“三千港迟早有一天会恢复正常,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他问的,盛赞听不懂。
正常的三千港,是什么样子?
他满腔热血,希望能遇上伯乐相马。
与男人分开后,盛赞蹲在路边,等毛毛下工。
毛毛将身上的背心脱下来,拧出一把汗水,看着路灯下的盛赞,他家盛少爷低着头,一脸心事重重。
毛毛说:“阿赞我俩像不像小夫妻?你来接我下班?”
盛赞还是低着头,踹了毛毛的屁股。
“妈哟!”毛毛嚎叫,出其不意弯下身来,看清了盛赞差点埋在胸口的脸。
“操!老子干死他!”毛毛一下火了,声音太大引得船上的工人纷纷侧目。
“给我闭嘴!”盛赞低喝。
他们现在不能闹事,他能去的地方不多。
毛毛握紧了拳头,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盛赞。
他心中那个永远昂头挺胸的阿赞,变了。
盛赞抬起头,咧着嘴笑,嘶嘶吸气,说老子破相了没?
毛毛不做声,撇开脸。
盛赞说:“我没事。”
他一把揽住生气的毛毛,兄弟俩紧紧贴着,少年的身体纤长而瘦,毛毛说:“我回家给你拿点药?”
盛赞摇摇头,说:“忍着,总有一天咱们会变得不一样。”
毛毛的眼睛,亮的想天上的星星,盛赞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们俩没有回去睡,坐在海边看了一个晚上星星,谁也没提盛赞挨打的事情。
但,这个仇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二天,毛毛又回家一趟。
他跟毛妈说:“嘴馋,想吃猪蹄子。”
毛妈现在也懂得心疼儿子了,把睡在她怀里的招财团子紧了紧,伸手朝牌搭子要钱,然后站起来,得意显摆:“不打了不打了,给我儿子做饭去!”
毛毛接过团子,偷偷的亲了亲。
很快,红烧蹄子出锅,毛毛说码头有事情忙,让毛妈给他打包带走。
这时,招财团子醒了,揉着眼睛一个劲问毛毛:“哥?哥?”
毛毛逗了逗团子脑门上的那撮小妞妞,说:“等着,给你哥报仇呢!”
团子听不懂,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哥哥了。
就是这么凑巧,房间里昨晚欺负盛赞的那几个都在,盛赞上工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毛毛一进去,就将那袋子香喷喷的猪蹄子挂在了墙上。
香味飘了满屋,说话声渐渐停下,大家都看着毛毛。
毛毛一脸紧张:“不能吃,这是我妈特地给我做的!”
他越是这么说,老工人们就越是想逗逗新来的。
毛毛被一脚踹到门外,砰一声,门被甩上,里面的人在分猪蹄,毛毛蹲在门口,坏坏的笑。
吃吧,吃吧,多吃点。
十分钟后,门开了,老工人还说:“下次多带点,不够分。”
毛毛嘿嘿笑,心想,你们还想有下次?
很快,有人不吭声的往外走,一个,两个,三个,可就是那么不凑巧,茅厕被锁住了。
加了料的猪蹄子在肚子里咕嘟咕嘟的绞着肠子,又酸又痛,最重要的是,快要拉到裤子上了!
毛毛不躲,就在床上敲着二郎腿,脸上笑眯眯,看着几个男人排一排,蹲在小树后面,露出黑黑的背脊,白花花的大屁股,屁股与腰之间有一道黑白分明的线,是常年光着膀子干活晒成这样的。
等解决完了,几个老工人也知道是着了道,气的来抓毛毛,可惜腿软无力,只能靠在墙上骂骂咧咧。
毛毛这时正了脸,警告道:“我说了不让你们吃,你们非要吃,嘴巴那么馋,怪我做什么?如果还有下次,拉血也是有可能的。”
几个老工人一脸菜色,拍着当做隔墙的木板,让隔壁兄弟来帮忙。
这时,盛赞从外面冲回来,他越过那些人,一脚踹上毛毛,看着用劲儿,其实没分量,他心里熨帖但又板着脸,教训毛毛:“让你多事!”
毛毛轻轻挨着他,看着小小的房间里,挤进来几个大块头。
“有些事,不能忍。”毛毛说。
眼见着就要开打,给工人们住的这块地方却一下涌进了一些人,一些不属于这里的人。
他们找盛赞,把他带走了。
毛毛的脸上血色全无,他没有办法不让盛赞走,他没有能力去救他。
这是毛毛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特么就是一个屁!
他一路追着:“阿赞,阿赞!”
然后被人拦下,“滚一边去!”
毛毛摔在地上,随即被老工人们围上来,拳打脚踢。
他起先还反抗,可越是挣扎打的就越凶,最后被一个啤酒瓶开了瓢,血流进眼里。
见了血,大家也就停手,嘴上骂骂咧咧,让毛毛以后小心点,还让毛毛晚上带医药费过来。
毛毛顶着满脸血往三千巷跑,路上被人当做怪物看。
他其实也不大,真出了事情,他头一个找的,还是大人。
盛赞被带走了,他要告诉盛老爹。
可,快要跑到门口时,他看见盛老爹载着团子回来,团子抱着一根冰棍,小舌头满足的伸出来一下一下,像小奶猫那般舔着,时不时从前面的篮子里扭着身子回头看老爹。
毛毛,突然就顿住了。
这幅画面太过于美好,他的脚像是钉在了青石板上,挪不开。
盛赞说过的:“忍着,总有一天咱们会变得不一样。”
毛毛将自己缩在角落里,背对着盛老爹,等他们进了家,他才跑出三千巷。
天地茫茫,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盛赞。
唯一知道的,带走盛赞的人,是秦五爷的手下。
一天一夜,毛毛没去上工,躺在细白沙滩上,心里很害怕,他从小就跟着盛赞,如果盛赞不会来了,他该怎么办?是回家,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回家了,他该怎么跟盛老爹交代?
清晨,海平面上升起一颗蛋黄,蛋黄越升越高,越来越刺眼。
毛毛跟鸵鸟似的,将脑袋埋进沙子里,忽然,听见有人在笑。
一只手,摁着他的脑袋恶作剧般往沙子里压,忽然却又放开。
下一秒,毛毛被人拎着脖子拉起来,入眼,是盛赞的脸。
盛赞看起来很生气,手里沾了一点血印子,毛毛没洗脸,半边脸都是已经干掉的血印子。
他哇的一下哭出来,一夜的害怕,悬了一夜的心,在看到他家盛少爷时,终于踏踏实实落地。
他先抱住盛赞,到处查看,生怕他的盛少爷伤到了哪里。
盛赞气的一掌拍在这二货脖子上,打的毛毛一愣。
“谁干的!我剁了他的手!”盛赞变得与前一天不同了。
毛毛还是愣愣的,被他家盛少爷摁着脖子往工人房去。
盛赞一脚踹掉门,说:“谁干的!”
令毛毛惊奇的是,昨天还追着他打的几个人,今天怎么一转眼就这么低声下气了呢?
盛赞从裤头上解下一把马刀,剁在桌上,要人出来切掉手。
毛毛吓坏了,看疯子一样看着盛赞。
可就真有人出来了,拔起刀子要自残。
三千港,风向转的最快,一日之间,人与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毛毛说:“我不要你的手。”
盛赞挑了挑眉,意思是:你别后悔。
毛毛照着样子挑眉:“毛爷爷爱吃的是耳朵!”
那人左右为难,拿着刀子想划掉自己的耳朵。
“爷喜欢吃猪耳朵!你给爷起开!”毛毛一把夺过刀,匆匆往外走。
盛赞一个个看过这几个欺负过他的人,跟着毛毛走了。
出了门,就换他走在前面,一手拎起毛毛,去诊所看伤。
毛毛这伤,是为了他。
盛赞看毛毛被剃了光头,后脑勺那里一道血痕,大夫戴着个眼镜,扒开红嫩嫩的肉,翻着一颗颗沙粒,气的盛赞又一巴掌拍在这二货大腿上。
脑子开花满脸血还躺沙滩上玩浪漫的白痴,怎么是他兄弟呢?
毛毛嘶嘶吸气,扮可怜让他家少爷饶他一次。
大夫的手很稳,用钩子穿过脑皮,扯着线,盛赞一边看着,一边说了自己的事情。
一夜之间,他莫名其妙地从码头最低层的工人,被提拔为老大手下手收保护费的小罗罗。
黑帮有很明确的阶级,他在金字塔的最下面。
但他终于,摸到了一点门路。
那一晚,那个抽烟的男人离开时,对他说:“我等着看你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