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醒醒,我在呢,醒醒!”
黑夜里,季宣怀来不及点灯,一手紧紧搂住沈少卿,一手在他脸上轻抚,声音虽然急促,却压得很低,既急着将他唤醒,又怕让他受了惊吓。
离家近二十天了,一路急行,眼看明天就能到达京城,身后也没人追来,两人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了些,不料沈少卿竟做起噩梦来,嘴里含糊地喊着什么,急切地挥动着手臂,喊也喊不醒,把季宣怀吓了个够呛。
“你醒醒,有什么事都由我担着,你什么都不要怕。”慌乱中,季宣怀双手紧紧抱着他,生怕他被什么东西给拖走了,用嘴贴着他的双唇,一面亲一面安抚道。
也许是被他的双臂勒得太紧,难以动弹,沈少卿真的平静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稳了,片刻之后,竟想往日里一样,主动回吻了起来。
“你醒了?”感觉到他的回应后,季宣怀没有继续纠缠,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眼睑,惊喜地询问道。
“嗯,吓着你了?”沈少卿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满怀歉意道。
“还好,你没事就好。”季宣怀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故作轻松道,随后将他塞回被窝里,自己起身下了床,“一定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身上都汗湿了,你好好躺着,我去找替换的衣裳,这天寒地冻的,着了凉可不是好玩的。”
“可能是最近赶路太累了吧,想醒可就是醒不过来。”沈少卿从被子里露出下巴,看着眼前宽厚结实的身影说道,见季宣怀只穿着里衣,不由皱眉道:“你也别只顾着我,赶紧把大氅披上!”
“不碍事,你赶紧换上。”说话间,季宣怀已经拿着一身里衣回来了,将衣服递给他后,就拉开床上的另一床被子,自顾自躺了进去。
他们所住的房里虽然只有一张床,但店家准备的被子却是各自一份,此时正好被他拿来替换。大冬天的,穿着里衣在屋里转了一圈,又钻进冷冰冰的被子里,纵然嘴上说着不冷,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被子里是有些潮乎乎的,让你受苦了。”借着床头的灯光,季宣怀的反应哪里能逃得过沈少卿的眼睛,可又不好说穿,于是笑着讨好道。快手快脚地换好了衣物,就主动挪了过去。
“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两人紧挨着躺好后,季宣怀起身吹灭了油灯。
一番折腾之后,屋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可一炷香之后,虽然两人都还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但都没有睡着。
“还怕做噩梦,睡不着?”季宣怀率先开口道。
“嗯,你说……宋学政不会真的有事吧?”
“你梦到他了?”
“没有,我只是梦到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刀,趴在一户人家的房顶上,然后揭开一片房瓦,下面正对着屋主人的寝房,他见屋主人正在睡熟,就举起了手里的长刀,我想喊,可喊不出来,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就像知道我在看着他一般,最后,长刀在月光下一闪,就直直地顺着瓦缝掉了下去。可奇怪的是,那把刀半途中突然变成了一片纸,正好飘落在屋主人的脸上,屋主人始终一无所觉,可我就是觉得,那张纸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你觉得那个屋主人是宋学政?”
“我虽看不清他的脸,可感觉就是他。还有,那个拿刀的……就是那个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咱们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日夜兼程来的吗?别多想了,纸片怎么可能杀人呢?明天就能知道真相了,趁天还没亮,再好好睡一会吧。”季宣怀将人往怀里揽了揽,安慰他道。才出门不到一个月,人就瘦了一圈,但愿明天能顺利入城,宋学政也安然无恙才好。
天公不作美,第二日天阴的厉害。
“一直不见窗前放亮,我还纳闷呢,哪知是被老天夜给骗了。”两人收拾妥当时,上午已经过去半晌了,季宣怀忍不住嘀咕道,“一会我把车赶快些,咱们争取在午饭前进城。”
“才吃过饭,就是赶上饭点了,我怕也吃不下。”养好了精神,沈少卿反倒不是那么焦虑了。
京城的城门,巍峨壮观,守城的士卒,也是衣甲鲜明,趾高气昂。
“看天阴的这么重,怕是要下雪了,小将军您身娇体贵,还是回去歇歇吧。”晌午时分,城门内侧,几个士卒围着一辆马车,望着车上的人,神色谦卑地劝说道。
马车前头坐着的少年,大约十六七的年纪,生的虎背猿腰、硬朗不凡,若不是面庞尚有些稚嫩,还真有些将军的气度。他已经在这里空等好几天了,此时压制着心头的火气,生硬地冲自家的下人吩咐道:“阿福,把车往边上赶赶,别误了几位军爷的正事!”
“您可真是折煞小人们了,小人们就是朝廷里的几条狗,哪里当得起您这句话!”知道自己惹到了眼前的贵人,几个士卒连忙赔罪道,“不过一个乡下来的厨子,竟让小将军您日日来这里守候,小人们纯粹是为您觉得不值啊!”
“值与不值,都是我的事,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若成,日后定摆酒相谢,可你们若是再来聒噪,休怪我翻脸!”少年看着领头的士卒,恩威并施道。
“不敢、不敢。”几个士卒苦着脸退了下来。
“小少爷,苦了您了,唉……”叫阿福的下人替小主人掸了掸衣摆,不由叹气道。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我们顾家还没倒呢,就有人想骑到我们头上来了,要不是担心我大哥的身体,看我轻饶得了他们!”少年看了不远处的士卒几眼,愤愤不平道。
“这几日都没见他们值过班,该不会是有人派来监视咱们的吧?”不怪阿福多心,自从他们出现的那天起,这几个士卒就在这里,每日里也不轮换守城,就在一旁左顾右盼,还三五不时地劝说他们离开,怎么看,都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管他呢,我就请个厨子,还怕被他们抓住什么把柄不成!”一想到自家大哥被那□□臣反咬一口,硬是气坏了身子,少年就觉得拳头痒得厉害。
他们这里正说着话,城外沈少卿和季宣怀就走了过来。
“你们可算来了,我们大人有请,赶紧跟我们走吧!”
“你就是那个叫季宣怀的厨子?终于让我给等着了!”
几乎是同时,那几个士卒和少年都围了上去。
“他们明明是我要等的人,你们赶快给我让开!”见那几个士卒不由分说,就要把人带走,少年拦住他们,怒气冲冲道。
“对不住您了,我们大人请的也是他们,还望小将军海涵。”
“你们大人是谁?连名字都不敢报的东西,也配跟我抢人?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了!”
“我们自是知道小将军您的拳脚无敌,可这是天子脚下,我们是奉命前来的,难道您的拳脚大得过国法吗?”
“你——”双方各不相让,少年被堵得面皮紫红。
“敢问尊驾是如何识得我二人的,寻我二人又有何事?”莫名成为被争抢的对象,沈少卿忍不住询问道。
“我们大人相请,自是你的福气,何须多问!”
“我是听宋大人的随从说的,他还给了我画像,就在车上,不信我拿来给你们看!”
“敢问你所说的是宋琦宋大人吗?”
“正是,家兄近来不思饮食,听他的随从说有个叫季宣怀的厨子厨艺了得,我才候在这里,你们可一定要跟我走一趟啊!”少年虽然是对着沈少卿说话,手却拉着季宣怀不肯松开。
“那你们?”这边确认与宋学政有关之后,面对那几个士卒,沈少卿变得戒备起来。毕竟,这京城里,除了宋学政,认识他们的,怕也就只有孙侍郎了,但愿不是白小少爷那里败露了。
“你们乖乖地跟我们走,到时自然就知晓了。”对方仍然不愿回答。
“哼,这般遮遮掩掩,该不会是冒充的吧?你们大人究竟姓甚名谁,再不说实话,我就抓你们亲自去京兆府问个明白!”越看越觉得可疑,少年说着就要上前抓人。
“既然小将军偏要从中作梗,我等也不好相强,自当回去禀明大人,再做定夺。”几人对视一眼,竟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难道还真有人敢冒充官差?”季宣怀愕然道,同时也觉得心里一松,证据就藏在他的怀里,不由得他不担心。
“不可能,他们出示过腰牌,恐怕是你们先前得罪什么人了。”少年不以为意道,随后示意下人将马车赶过来,自己则坐到季宣怀的马车上,十分亲热地开口道:“在下姓顾名良钊,冒昧相请,还望不要见怪!”
“顾兄客气了,敢问宋学政近况如何?”沈少卿拱手回了一礼,忍不住问道。既然他近日才从宋学政那里打探到自己,宋学政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
“宋大人……宋大人他刚一进京,就暴病身亡了。”少年眼神突然一暗,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