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籍一艘货轮在靖水商港回程途中误入三山湾海带养殖海区,造成三个生产队的近百台海带筏架严重损毁。
夜海茫茫中,拖船拖带三个舢板到达海区。
拖船探照灯扫射下的海面,养殖海区被祸害的一塌糊涂:激流扯拽着被截断的海带筏架,胡乱的漂浮着,这儿稀稀落落几个黑色浮漂纠缠,那儿又成堆成球的在激流中拥挤碰撞……
海况复杂,拖船不敢继续行进,只好摘摆松开拖带的船只。
刘大胡子从拖船下来乘坐张思宁所在的舢板。铁牛摇橹,思宁拿着手电指挥。站在大舱的刘大胡子说:“记着小张,咱们首要任务是扣留货轮。他们不逃我们不必动粗。水产局的人天亮就会赶到。”
每天机器运转似的工作劳累枯燥而且乏味,但对壮实的铁牛来说劳累谈不上,感觉天天象体育锻炼,筋骨越来越壮,雄性激素疯长。他最需要的是排遣青春的能量,平常故意找茬惹事都找不到,今日“侵略者”闯入,他别提要有多刺激啦。
昏昏沉沉的铁牛听说要扣留货轮情绪突然亢奋起来:“草他妈的,想跑?一会靠上去我和思宁哥就把船长给绑了!”
刘大胡子和思宁异口同声道:“你闭嘴!”
铁牛的话却也提醒了刘大胡子,他告诫了其他舢板:“大家听好了,我们来主要是阻止肇事船逃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动粗!”
船灯下,三个小舢板靠在高大的货轮尾部,象几个“咬根虾”叮在筏架的黑漂上,显得越发渺小。
货轮的船员正乘坐小艇持着摆刀割摆。
刘大胡子看到大船上俯瞰的一个个头颅,他喊:“我是这片海域的负责人,叫你们船长出来答话。”
一个头颅说:“我是。”
思宁插话:“你先把发动机熄火,然后再讲话!”
须臾,轰响声停止。
船长承认了误闯养殖区域的事实,他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我只是我们公司雇佣的船长而已,我已经和公司联系了,公司将尽快派人前来处理。希望你们帮助摆脱困境,不要为难船员。
刘大胡子说:“我们不会为难你们,但是,损失你们必须赔偿。我们六个人登上你们的船等待市水产局来人处理。现在,你们不准割摆;不准挪动位置。”
铁牛冲割摆的人喊:“嗨嗨,不准割摆你们没长耳朵呀!”
割摆人晃动着摆刀哇啦哇啦说着听不懂的方言,铁牛以为骂他,摇橹靠过去,窜上救生艇按倒那人夺摆刀。
小艇陡然侧晃,几欲翻沉。
船长马上喊到:“我们不割了,让我们船员上船。”
刘大胡子让三只舢板靠在一起吩咐说:“你们登上货轮后什么也不要说,阻止割摆就行。天亮了也不要清理筏架,水产局要取证。还有你,这个叫铁牛的小伙,老老实实的。我和小张随拖船回去迎接水产局的领导,你们听明白了上货轮。”
水产局无线电话务室截获了一艘货轮误闯三山湾养殖海区的消息,马上通知了养殖场出海看押以防逃逸。
第二天上班,水产局苏局长由秘书科科长张斌陪同,带领有关人员准备赶往一百华里外的三山湾处理这一事件。
他们在靖水日报社大院等待记者和两名摄影人员同行。
见习记者陈玲见到自己好朋友苏小港的爸爸,撇开同事,挂着照相机跑到苏局车旁:
“叔叔,小港姐让我转告您,她和表哥去了蔺辛同家搬东西去了。”
苏局哦了一声,回头对张斌说:“你去帮我打个电话让办公室主任派辆货车到我女儿原来的住处帮个忙。”
一辆轿车,一辆新闻采访用的面包车驶出靖水市区。
苏局一言不发,他对女儿的担心一直笼罩在心头。
女儿离婚都半年多了,仍然困于蔺辛同无理的复婚纠缠之中。结婚时的嫁妆都不允许动,蔺家简直欺人太甚!今天突然要女儿搬走嫁妆,姓蔺的莫非有什么企图?女儿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苏局这种担心一直持续到车辆停靠在养殖场的办公楼前。
场长韩智和一个小时前从海区归来的刘大胡子从二楼迎了下来。
“拖船和舢板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马上出发。”苏局也不客套,坐着车座换上自带的水鞋。
刘大胡子冲二楼喊:“张思宁,你他妈的在上面磨磨蹭蹭的干嘛?快下来!”
剃着光头的张思宁从二楼跑了下来,腋下还夹着一摞报纸。
张斌看着张思宁那张黑黑的脸,满是污渍的衣服,慌窘的傻样,心里鄙夷:‘猪八戒’夹报纸,充什么文化人。
苏局问韩智:“他是谁?”
“他叫张思宁,十八队的临时工。摇橹摇得最好,我让他为你们摇橹。老刘一宿没睡,我陪你们出海。”
航道两旁的海带筏架象信纸上的横线一样,一条条,一排排有序地分布在海面,黑色的塑料浮漂在拖船趟开的浪花中晃动。
拖船拖带一只舢板,全速行驶。船尾摆花怒翻,小小的舢板仿佛被包裹在滚动的水泡中。张思宁仰躺在后铺看报纸。
海面平镜似的,巨大的货轮锚泊在海面上。受损的海带养殖区象老和尚的百衲衣,这儿缠成一团,那儿结成一簇;天空也平镜似的,万里无云万里天,能见度好的可以看到三山山脉一座座山峰的轮廓。
摄影师和记者登上舢板开始对着货轮摄像拍照。
张思宁拾橹摇向受损海区远处找位置拍摄远景时,张斌回头不友好地说:“渔民兄弟,你在拨弄橹玩吗?能不能爷们一点?”思宁也不言语,晃动臂膀加速,小小舢板好象受惊的针鱼,突然扬起了前头,飞驰起来。橹弯了,船快了,船头劈水啪啪响,橹翅交错嘶嘶叫。
苏局回头看看健壮的摇橹者,问:“小伙子,干了几年了?”
“快四年了。”思宁简短地回答。
同货轮船长一起清点了损失筏架的数量,苏局,韩智,张斌登上货轮利用无线电同货轮所属公司进行了交流。
苏局下船后非常生气:“他们要过来实地落实受损情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们能等急流能等吗?不及时清理会造成‘滚滩’(养殖术语:筏架拔楔或断裂,缠成一球,越缠越大。一直顺流滚到沙滩。)解释不清不解释了!听‘剌剌咕’叫还不种豆了!韩场长,你告诉伙友抓紧整理受损海区,一边劳动一边监视,等待渔政船到来。张斌,你登上拖船后,通知渔政派船将货轮押回商港,同时通知公安局派人看管全部船员,准备进入司法程序。”
领导们要登拖船返回,张思宁思来想去还是说出了他们的疏漏:
“苏局长是吧?苏局长,我觉得航道的浮标应该和损毁海区、缠摆的货轮一起摄像,那样他们误闯养殖海区的事实才更直观有效。一旦谈不拢,肯定会涉及海区所有权的问题。”
张斌呵斥道:“你好好摇橹服务,多嘴多舌干嘛!”
苏局责怪了张斌的态度,再次回头审视单手轻晃着橹把的小伙子。
“对呀,确权,确权证?张斌,你回去马上查查这片海域有没有确权证件?”他边说边查看了摄像机影像资料,命令重新拍摄。
记者陈玲在张思宁快速推橹掉头时伏在船舷上“哕”地呕吐起来。
张斌又埋怨道:“你能不能慢点!”
“哦。”张思宁冷笑地应一声,“领导您最好提前先喊出快慢,要不我真不知该快还是该慢。”
张斌喉咙里骂了一句傻B。
中午在招待所吃饭的时候,张思宁这样的身份,很自觉地推辞不去。
苏局很是善解人意,他坚持让张思宁参加。酒桌上,他详细了解了张思宁近四年来的工作情况后,对韩智说:
“老韩,都四年了,这样的职工怎么还是临时工?”
韩智说:“是合同制临时工,年终参加分配,和合同工的区别不大。”
“区别不大还是有区别。我看这孩子橹艺了得,还挺有思想。养殖场应该重视培养这些有能力的年轻人。”
苏局这样说,韩智就吩咐思宁说:“吃完饭你到会计室找秦会计填一下你的履历表,填完后你和秦会计一起把这次受损情况写成报告一起上报总公司。”
张思宁高兴了,转成合同工意味着有机会提升副队长,队长,意味着每月有五十斤粮票,一百元菜票等等很多福利。
“他还会写公文吗?”苏局再次发现了这个养殖渔民身上的亮点。
“会的。我们场上报总公司的材料都是他帮助写的。他还订阅了《中国青年报》,还发表了几篇‘豆腐渣’。”
“韩场长,那叫‘豆腐块’,你给糟蹋成豆腐渣——还豆腐西施呢。“张斌笑着纠正后又对苏局解释,“苏局,现在爱好文艺的青年很多,有群人都能拽出几个来。大多是抄袭几篇短文一稿多投赚点稿费。”
陈玲一边倒酒一边反驳:“张科长,这可不能一概而论。你在报纸发表的文章我也看过,难不成也是偷的?”
“你这个小陈啊,跟苏小港一个德性!”
“窃书不算偷,当官的事能算偷吗?”张思宁心里改了孔乙己的话,嘴角保持微笑,欠欠身算是给斟完酒的陈玲让座。
饮酒的空隙,张思宁对陈玲说:“妹子,你们报社可以发表散文吗?”
“可以呀。”陈玲很期待,“我们有个副刊,专发文学作品的。你可以把作品给我的。”
“我不久前写了篇散文,一会找给你!”
张思宁看到苏局在看着自己,为了不影响领导说话,思宁向问这问那的陈玲摆摆手。
一杯酒刚刚喝完,苏局司机的传呼BB响了起来。他看了汉显机的文字留言,惊恐地交给苏局。
苏局看了一眼,脸色霎时变了,五官吩咐木雕一般:
“老韩,对不起了,我有急事必须告辞了。你们报社的人留下,吃完饭去看看海带晒场,帮助养殖场做个招收晒海带女工的广告。”
苏局话没说完,司机早跑了出去,张斌匆忙跟上。
大家门口送行,轿车已经急速转弯了。
苏局的女儿苏小港和表哥程普站在客厅等待雇工到来搬运沙发、电视、自行车等小港结婚时的嫁妆。
蔺辛同对小港说:“小港啊,你搬走了东西搬不走我对你的感情。别犟了,回来吧?”
小港板着脸:“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愿意咋想咋想。你看好了,我只拿走属于我的。”
“那好吧,你好自为之!我在这儿看不下去,我走!——搬好请帮我把门关好。”蔺辛同夹着皮包走时被碰了一下,他恼怒地踢倒了挡在面前的杌子。
苏小港藐视一眼,也不吱声。
蔺辛同走后不久,一群背着背包的小青年闯进二楼房间。程普和苏局派来的司机一下傻眼了。
这群人中的前面三个人嗖地从背包里抽出砍刀,亮闪闪地晃动着逼退其他人呆在墙角,只留下程普。
他们喊着:“打,就教训这个少了一只手的。”
没有手持砍刀的几人从后面扑了上来,劈头盖脸地打倒了程普。
苏小港在卧室装着自己的小物件。她听到客厅门口的惨叫,本能地冲了出来拼命护住表哥;却被两人架着,掼在地板上,一人用砍刀抵着她。
小港只能眼睁睁看着表哥在拳打脚踢中翻滚……
打手们扬长而去。
只有一只手的程普捂着右腿,扭曲着身体痛苦地嚎叫。
小港抱着浑身是血的表哥哭喊:“快帮我送医院……”
蔺辛同大摇大摆的进屋,他帮着扶起程普问:“表哥,你得罪谁了呀?这社会可不能得罪人的,处事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为好!”
小港啐了蔺辛同一口:“你放屁!你滚开!你会遭报应的!”
苏局赶回靖水市的人民医院,程普右腿已经敷上了石膏,额头也缠上了绷带,护士门正在挂吊针。
警察赶来做了笔录,准备离开时,苏局喊住他们说:“听口气你们是派出所的吧?我希望你们马上把这一事件上报市局刑警队,我们要求伤情鉴定。我是水产局局长,一会儿我会去找你们局长的。”
两名警察互相对望,其中一位说:“我们局长已经调离,是政委主持工作。”
苏局想起来了,他说:“我忘了这事。那你们先回吧。”
苏局和公安局通话后准备前往公安局。他回到病房询问了伤情,帮程普擦擦额头的汗。
“爸爸,会不会耽搁表哥的婚礼?”小港站在表哥床边,抽噎着,“要不要告诉表嫂?要不要告诉姨妈?”
“不要告诉他们,腿只是裂纹而已,养养就好。小港,你回去看看东西搬好没有?搬到我酒店去,顺便告诉酒店一下我这几天回不去。”程普忍着伤痛坚强地说。
“听你表哥的吧。婚礼不会有大的影响。”苏局说,“我这就去公安局,还没王法了!”。
爸爸走后,苏小港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怨,她对表哥说着对不起,泪儿就如飘洒的花瓣。
程普咬牙忍受,声音也就徐徐而短促:“妹,妹,东西搬出,咱们与他家没,关系。哥哥就是这条腿,废了,也值。”
听到这样的话小港哭得更伤心了。
人的生活啊,怎么会突然之间如履薄冰?谁会想到自己的婚姻来去匆匆呢?谁会想到虚荣的渴望,草率的婚姻会造成这么大的痛苦?谁又能想到上帝要让自己承受所犯错误的无休止的惩罚呢?领取离婚证件时那种挣脱牢笼般短暂的快感过后,马上就是铺天盖地的纷纷扬扬的议论猜测;接踵而来就是讨厌的众多熟悉面孔的指责和劝告;烦恼和痛苦刚刚淡去,谁知蔺辛同又在大庭广众下的纠缠着要复婚;继而是肆无忌惮的恐吓;现在又众目睽睽之下暴打表哥。这样的羞辱和痛苦何时能到头呀!
听到表哥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小港抚摸着表哥的手。她的心里平添的是怎样的一份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