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暴怒也就十多分钟,在波涛中挣扎的张思宁被大海的歇斯底里大海陡然的风平浪静搞懵了。他确信安全之后,胃肠也翻江倒海,接过狂呕起来。
“老王,老王!”张思宁抓到一个漂过的塑料水壶,暴饮后,问。
一直紧紧抱着浮漂的海猴子耷拉着头不应。“老王,老王……”
张思宁踩着水捏掐其仁中,可用不上力气,不得不呼喊救命……
被救到拖船上的张思宁看着拖船上的人救活了海猴子,木然地抚着船舷,看着风平浪静,一碧如洗的大海……
“张队长,你,没事吧?”船长问。
张思宁不吱声。船长也仆在船舷上。
映入他们眼帘的景象惨不忍睹:
舢板有底朝天的,有露着前脑头的,有翘起后角的。撸,棍,浮漂,潮瓢,太阳帽,水壶,干粮袋子……飘飘洋洋布满了海面。
一群群海鸥飞来,忽上忽下扑啦啦翻飞,怪怪地叫着……
“我没飘出多远呀?船长,送我到十八队海区。”思宁望望海湾三面山和半岛的参照物确定位置后说。
“行。”
拖船在海区抓住筏架停下。刘峰摇撸看到,急忙送胸口被玻璃浮漂爆裂扎碎的彪屈子上拖船。见到副队长思宁,他哭叫:“队长,可找到你了!咱队还差铁牛和海猴子……”“海猴子在。铁牛……”张思宁边说边攥住刘峰抱起的彪屈子胳膊拽上拖船。他跳上舢板,海猴子也从甲板上艰难地爬起,说着“我也下去”也上了舢板。
“老王,胃里都吐净了,你行吗?要不在拖船上躺着?”思宁关心地说。
“队长,现在就差铁牛了呀。”刘峰把二人送上他们的舢板后,握着橹,沉沉地告知,“刚刚碰到十六队的人。我们村的刘军也不见了。”
“小红她哥哥?”
刘峰木然点头。
思宁和海猴子的舢板已是半舱水。
海猴子要摇橹,思宁说:“老王,你抓紧除潮,我一只手可以的。”
张思宁双腿叉在后舷和邦箱之间摇橹,努力扩展视线。他强忍着手指的痛疼,单手摇着撸,搜寻海面。
海猴子放下潮瓢,贪婪地在海面挑捡新一点的水壶和油衣。
思宁发现后变了脸,铁青的。他鄙夷地吼:“你没死不怕别人伤亡呀?!盯着周围海面,快快把舱除干净!”
张思宁指挥刘峰将一个个邻队受伤的伙计送到附近的另一艘拖船后,拖船急急地送回场里抢救。
思宁招集舢板清点人数时仍然不见铁牛。他知道小兄弟活着的希望没有了,不由气短哽咽。
“扶正套没了的舢板,不管是几队的,架起船,先找人再除潮……
“听好了,累死也要快……”
张思宁看到一件黑色油衣在远处飘,忽隐忽现的。骤然搭上伤手板橹,船似机动,向目标冲去。只见人影一跃,橹无主人惯性晃动……
“他是怎么落水的?你的舢板没套,他怎么会落水的?”失望之极的张思宁声音异样,追问拽他上了舢板的大肉虫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大肉虫子带着哭腔回答,“思宁队长,我真不知,当雨停能睁眼他就不见……”
拖船上,彪屈子手打船舷如丧考妣地哭号:“妈妈呀,妈妈啊,我再也不出海了,我不干了,送我呀,回家……”
思宁回头看看彪屈子,冲围来的舢板喊:“扩大范围继续搜,下风头能摇多远摇多远!”
太阳累了,不象以往那样眷恋睡前的梳妆,悄悄隐没在三山山脉之西。
一艘拖船轰隆隆来到海区,用扩音器呼喊张思宁。思宁摇橹靠拢,登上船,用对讲机向韩场长简单地报告了情况。
场长命令他立即返航,搜寻工作由拖船和市委派来增援的船只进行。
黑夜屏蔽了视线,小舢板已经不适合搜救了。张思宁不得不面对现实返航了。
沙滩上,灯光阑珊。吕勇和姑娘们静静地站在潮边等待。
思宁下了舢板,捧着左手,悄悄的对吕勇说:
“铁牛不见了!刘军也没找到。”
“我知道了。你的手怎么了?”
“小手指砸烂了。估计是废了!”
“市医院来了很多医生,你快回去治疗。治疗后去场长办公室。我安排好舢板也抓紧回去。”
小红一个一舢板问:“铁牛啦?铁牛呢?”
吕勇赶到场长办公室,各级领导站立了一屋。韩场长命令:“让张思宁汇报海上情况!”吕勇:“他小手指断了,可能在医疗点治疗。”
韩场长想想说:“你去告诉他治疗后马上过来。你回去,通知所有人相互监督,不准一个人回家!”
思宁包扎好后,向场长和总公司领导详细报告了风前风中风后的情况。此时,已经下半夜了。
总公司总经理听完汇报后说:“小伙子,你的手?”
“小手指而已。我们队少了一人。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思宁有些哽咽。
“别内疚了。小张,你已经尽力了。快回去吧,协助队长看好队员,做好善后工作。”韩智拍拍他的肩头劝到。
秦会计临时看守对讲机,他报告说:“苏局所在渔政船发现一具尸体。姓名不详。”
“告诉苏局,驳到二十马力拖船运回。”
思宁听到了这对话,心情越发沉重。回到生产队。宿舍楼前聚满了人。小红跑过来抓住了思宁的伤手,思宁痛出了汗,依然强忍着,任她抓。
“宁哥,铁牛呢?怎么不见铁牛?!”
思宁木然呆立。
吕勇说:小红,靖水市动用了全部船只搜救,不会有事的!
小红放声哭了起来。
“舢板回来了!”房后十六队的姑娘喊着向海边跑。
小红听到后又向十六队的晒场跑去。
思宁吩咐刘辫几个姑娘跟着小红。
夜,溽热溽热的,没有一丝风儿。伙友们围坐在楼前,沉默不语。海猴子抱了一箱酒回来。这个抠门的家伙破天荒请客了。
“今天幸亏张思宁队长救了我。我买了酒,大家喝口压压惊!”
没人吱声。吕勇就劝:“总要吃饭的。姑娘们去帮忙买饭去。酒买了,大家就喝口压压惊吧!”
吕勇启开一瓶喝了一口递给思宁,思宁握着瓶颈咕咕地灌下半瓶后剧烈地咳嗽。
吕勇劝:“别这样思宁,事情已经发生了。”
思念突然抡起酒瓶猛击自己的头,酒瓶子被打碎。他哭喊:“铁牛梦到了灾难,我竟不解……”
吕勇夺下思宁手中狰狞的碎酒瓶。
伙友们围过来劝慰:
“没有你,我们现在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你不提前命令掀海带,不呼喊我们把拖缆扣在筏架上,咱队舢板都得套的。那后果更可怕。”
“铁牛怕是落水后让海带缠住了。”
“作业区咱们三个队,其他队没剩几个舢板,而咱队却一个不少啊。”
在伙友们劝说下,思宁稳定了情绪,呆坐着吸烟。
人们开始诉说各自遇险的经历。
没人走进宿舍睡觉,都在门前呆坐着。突然,从场部传来小红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我哥呀!还我的哥哥呀……”
吕勇从场部回来告诉思宁:刘军的尸体找到了。小红哭过去了好几次。十六队丢了七人个人。十七队也丢了五人。
“加上铁牛,十三条鲜活的生命啊!”思宁喘着粗气,他的心和伤指一齐突突地痛疼。
小港赶往思宁家的路上,BB机响了起来。她连忙靠边停车,哆哆嗦嗦从小坤包取出。
是爸爸司机的留言信息——张思宁没事,左小指受伤。
她握着BB机,紧张的神经陡然松弛,身体不由瘫软了。
小港将三山湾遭遇龙卷风,十多个人失踪的消息告诉了小慧,希望她翻译给爹爹。小慧怔怔地看着小港的眼睛,她在审查苏小港是否撒谎。小港拿出BB机的信息给小慧看,小慧这才向爹爹比划。
“我们村距离三山湾不过百里之遥。也没有风啊?”小慧疑惑地自语。
爹爹抓住小港的胳膊呜呜恳求。
“伯伯,您不能去的。”小港懂得思宁爹爹的意思,她对小慧说,“告诉爹爹,遇难者太多,为防止失控,公安局封闭了三山湾的路。我们只有等待。”
“大难不死,我们该庆祝才对!”小慧说,“嫂子,你一定饿坏了吧?咱们包饺子,吃三鲜馅的!还要炒几个菜!”
“我现在想睡。昨晚一宿未眠。”小港打着哈欠,“这样吧,我去镇上买些海鲜,小慧你和面。”
小港擀饺子皮,小慧包。
“对不起,嫂子。我那天不该偷听……”小慧道歉。
“小妹,没事。是我应该开诚布公。”小港边擀饼边说,“你哥哥休假回家后,我帮你在青岛找个实习单位。你带着BB机,便于联系。”
小港在思宁的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赶回靖水市时,城区的路灯已经点亮。她推开家门,却见客厅里坐满了人。孙叔一家,姨妈一家都在。
她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站着不动。
“苏小港,你告诉妈妈,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小港站着,也不言语。钟花上前欲拉小港坐着。妈妈呵斥:
“让她站着!她一直很听话,都是因为这个养殖海带的!”
小港倔强地沉默,以此表示抗议。
电话响了。孙叔接了电话后告诉大家:养殖场的遇难者已经找到十具尸体。遇难的家属闹腾得厉害。苏局晚上不回家了。有什么事明天回家再说。
客厅的人因此沉默了许久。
孙叔起身拉着小港坐到自己身边,他说:“小港,你应该理解妈妈。她为你离婚每天都哭好几次,只是在你面前装出坚强的样子。现在你交的男朋友又是这种情况。你应该好好解释,说说清楚。”
小港哭诉着思宁犯罪的原因和经过。
“不论你怎么说,我绝不同意这样一门亲事!”小港妈妈站了起来,指着小港,“我现在纵容你就是害你!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还不懂事体!”
妈妈说完离座,气愤地向卧室走去。
小港也哭着跑上二楼。
第二天早晨,妈妈还没起床。小港早早来到办公室。她一个一个传呼着她的闺密。四个人在小港宿舍,商量的结果是:先做通爸爸的工作,然后找专家跟妈妈解释。实在不行,只能偷偷结婚。崔雨怡的姐姐是人民医院的护士长。她承诺找专家的事包在她身上。
中午下班后,小港从养殖场采访回来的陈玲口中得知,张思宁已经放假回家。
她又马上传呼妹妹小慧。可始终没有回音。
这个时候,张思宁好不容易摆脱了采访的省城记者,象挣脱了笼子的鸟儿,自行车瞪得如飞。途径一个乡镇邮局,他拨通了小港家的电话。
“小伙子,你以后不要再打这个电话了!小港正在办复婚,她要复婚了!”小港妈妈声音冷冷的。
“伯母,小港呢?”
“请你不要再找她了!小伙子,你和小港差距很大,你们不合适的。”
思宁再想说,电话已挂断了。
“复婚?怎么可能!”他心想。
思宁一路上胡思乱想,悻悻地回到家里。父亲抱着儿子一遍又一遍地看,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小慧捧着哥哥的手,噙着眼泪说:“哥哥,出事的第二天我们才听说养殖场遭遇了龙卷风,死了好多人。若不是小港姐来咱家告知你没事,我和爹爹真会疯掉的!”
思宁安抚了亲人以后说:“若不是手指受伤,至少还要三天才能休假的。”
谈了很长时间,小慧才想起嫂子捎来的传呼机响了好几遍。
思宁急忙去村里会计室和小港通了电话。
“思宁吗?你急死人,气死人了!休假也不先打个电话,你不知道我担心呀!
“刮风的第二天凌晨我就知道出事了,快到中午才知道你没事。你知道这两天我是怎么过得呀!”
思宁握着话筒,听到小港的抽泣声。他这才有机会解释说:“我给你打过电话,是你妈妈接的。小港,别哭了!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什么时候去看看你?”
“你现在就来!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