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标选择躲藏在山坳村附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山坳村座落在三山山脉中间的山腰上,整个村庄分成南北两部分。北部因为地势较高,住户也不多,至今还没有电灯电话。所以,年轻的住户搬到南村,北村的住户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最重要的,北村的西山上,尹冬雪爷爷有个不易被发现的废弃了好几年的姜窖。
尹冬雪一家是冬雪十岁那年搬迁到姥姥村里的。也是那一年她伯父搬到了南村。现在爷爷奶奶还住在北村。
单纯的小姑娘一直把钱标视为英雄。明明知道其人杀人吸毒奸淫无恶不作,还死心塌地追随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十七岁的男人。不但如此,为了满足钱标的淫欲她还充当了水产学校里的皮条客。
一个女孩人性扭曲到与狼为伍,沆瀣一气的程度,还真是令人费解。
他们当天晚上,藏匿了摩托车,躲在山里的姜窖里。
平日里尹冬雪以看望爷爷为由住在村里侦查情况,晚上再迂回。
这天晚上九点,爷爷奶奶熟睡后,尹冬雪悄悄把买好的一包电池和食物带上,慌慌张张,东张西望地来到姜窖。她放下包裹,咳嗽了几声,姜窖内的钱标也咳了一声回应。
尹冬雪掀开姜窖的伪装,轻声道:“标子,我下去了。我先把电池顺下,你接着。”
“哎。快点。”钱标在窖里昂着脖子说。
尹冬雪熟练地完成了所有动作,下了姜窖。钱标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换上手电筒的电池,照射着拉着冬雪拐进姜窖的深处。手电的光线立即吸引了许多昆虫。冬雪一边打扫着铺盖上的泥土,一边说:“要命!被子才几天就这么潮呀!”
“雪,为了安全,只能忍受了。”钱标迫不急待啃着带来的玉米棒子。
“按照你的吩咐,我带着礼物去了我伯父家。伯父他不在馨月镇的水产公司干船长了。山坳村要搞养殖,新修了一条一百二十马力的拖船,村里拉他回村干拖船船长。”尹冬雪坐在铺盖上告诉钱标。
正驱赶蚊虫的钱标突然镇住了。
“雪儿,咱不用求爷爷拜祖宗了。今晚就去你爷爷家住。不用受这些昆虫的欺负了!”钱标说着,随手把一只蛐蛐用指头弹射到松散的石墙上。
“真的吗?你什么意思?可以去韩国了?”冬雪高兴地跳起来。
钱标在靖水曾经做过偷渡到韩国的“蛇头”,也曾经去过韩国旅游。他描画的韩国的生活场景强烈地吸引着她,让她渴望。
“真的。今天晚上你让伯父通知尹春回家一趟,我有事找他。”钱标一直紧绷的心也松弛了许多。他计划的上上策,条件成熟了。
冬雪从墙上取下悬挂的手电。钱标打开拉杆箱拿出几叠钱,揣进大衣兜里。从腰间掏出手枪上满子弹后,别在后腰。
走出姜窖就是很深的沟壑。二人拉着手下到沟底。两坡的大树,狰狞着枝杈,黑黑的乌鸦蝈蝈嘶鸣。钱标倚着一个斜坡,沐着月光,眯着眼睛享受毒品带来的惬意。
冬雪走在前面回头催促。
钱标却喊:“雪儿,回来。”
冬雪疑惑地问:“标子,干嘛?”
“回你爷爷家,咱俩不能睡在一起。让哥哥潇洒一会儿。”
钱标掀掉身上的大衣。
“不行,哥哥。我例假还没好……”
小姑娘还挣扎,钱标哪里肯放弃。
可怜小姑娘被折磨的爬不起来了。她不知寒冷,忘记羞耻,仰躺着身体一动不动……
尹冬雪爷爷奶奶已经古稀之年了。孙女唤醒两位老人,告诉他们自己领来一位国家干部要在家里暂住。尽管二老满腹狐疑,还是唯唯诺诺,殷勤备至。
做好饭端上炕。钱标盘腿打坐,边吃边吩咐冬雪叫她伯父,再让她伯父叫来村支书。
煤油灯的灯光,忽闪忽闪地跳着昏黄的光。冬雪引进支书和伯父进屋,掺上门回头介绍说:“两位伯伯,这是国家安全局的仇主任。这么晚唤你们来是想租用咱村的拖船。因为国家安全需要,勘察海底海况和航标航线。近日几天设备将运送到船。因为涉及国家安全,必须严格保密。所以连夜找到咱村。”
“我的身份你俩知道就行。”钱标掀开西服时故意露出别再腰带上的手枪。他把早已准备好的两个三千元信封分别交给支书和冬雪伯父,说:“这是国家给你们协助工作的。”
伯父半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钱,他信以为真。
尹书记知道国家安全局这个机构的权威;在看到一支五四式手枪;他极力想相信,于是就信了。
“拖船用一天给你们村三千租金。你是支书,又当过兵。应该知道国家的保密制度。”钱标严厉地说,“对外你只能说是租船收购鱼货。”
尹书记问冬雪:“闺女,国家的大领导你咋认识的?”
冬雪连忙应答:“他是以我们学校聘请的讲师的身份来的。学校安排我陪同。”
“哦。这样啊。”尹书记想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租金啥时付?”
“我们先交一万定金,任务完成后全部付清。这是二万块钱,一万块给拖船加满油,剩下的给你做经费用。”钱标掏出钱来。
冬雪端着煤油灯照亮,灯芯跳跳闪闪,钞票也忽闪忽闪,撩动人的欲望。
“我这就去叫会计。”尹书记眉开眼笑地脱下外套包好钞票,然后激动地握着钱标的手说。
“你是不是没长脑子?我说过要保密的!连我哥哥,你们的市委书记我都要严格保密,你还要找一个小小的村会计?”钱标大发雷霆,“你这样的素质怎么干得了书记?!”
“仇书记是他哥哥?”尹书记这样想,无语了;更确信无疑了。
钱标骂得没错。
如此拙劣的谎言一个村支书居然相信了。
后来通过种种迹象,尤其是钱标不敢公开露面,尹书记还是产生了怀疑。这天晚上他在自己家里招待完养殖公司的‘老师’们,怎么辗转也无法入眠。
“这几天怎么回事?你有心事?”老伴转身问。
“我总觉着不对劲儿。这几天总做噩梦。你把我交给你的钱给我,我要出去一趟。”尹书记穿衣起身。
“这么晚了,你干嘛?”老伴起身问。
“别问了,你找钱就行。”
尹书记从会计家出来,想到明天一早拖船就要出海,想到拖船连夜装载物资,他走进村子就关掉手电筒抹黑进入松林,来到北岸偷偷观察。
朦胧的月光下他看到四五个人向拖船上又装运几桶柴油,搬运了大量的生活用品。他匍匐在草丛中冥思苦想,突然想到了钱标腰间的手枪——国家安全局的?这样别枪?国家工作人员操着一口靖水腔?如此重要任务会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陪同?他决定连夜去镇上落实仇书记有没有个弟弟在国家安全局。
刚要起身回村。突然听到附近的松林出现脚步声,他只好重新趴下。
其中一个人骂:
“他妈的,你老丈人一个破村长给他那么多钱干嘛?顶个屁用!”
“老大有导演,我老丈人家里有船上的对讲机。有用的。”尹书记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大头车司机,会计的女婿的声音,“你们出去混好了,托人带个信回来,我也去。”
得知是租船偷渡。尹书记紧张了。他匆忙中被树枝绊了一跤,手中的手电筒被突然擦开。
他慌忙关掉,匍匐。
四个人听到声音回头,看见电光一闪,放下抱着的铺盖卷尾随过去。
钱标是何许人,尹书记刚刚出村拖船上的对讲机就响了。
钱标按住送话筒喊:“老二,他送还了钱,说明他怀疑了。——不管他干啥,做了!”
“可是他已经走出村子向北岸方向钻进松林……”
“没可是,他以前是侦察兵!你先让其他人先行,你待在他进松林的隐蔽处刺死他!”
三山湾北岸凌晨四点不到,海面上的一艘拖船亮起了灯光。
一只小舢板上,尹冬雪的大伯摇着撸准备点烟,身边的尹东雪慌忙夺过扔进海里。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不是五点出海吗?怎么又提前了?神神道道的,还不让抽烟?”
“哪那么多废话!快摇撸上船!”钱标的“老二”呵斥。
如此同时,宋局和张思宁,十个武警也匆忙登上了养殖公司的拖船。
宋局拿着对讲机问思宁:“思宁,倘若目标拖船警觉改道,这么多海带筏架怎么拦截?”
思宁指了指前方的航道说:“北岸北边没有航道,潮间带暗礁密布。时值干潮,前方是必经之路。我安排了舢板正在把渔绳横藏在航道上,好几道,万无一失。”
宋局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北岸乔队告知:钱标没有出现。应该全部上来目标船。拖船已经发动,请指示。
宋局命令:你不要暴露,继续监视。你通知包围村子以及松林里的武警和部队官兵打草惊蛇,拉网式向你处搜索。
宋局一声令下,北岸的森林里陡然点亮一片灯火,半圆的火圈在跳闪收缩逼近。
林中的警犬和村里的看门狗交响狂吠吵醒了北岸宁静的夜。
“拖船向这边疾驶而来,船只启动驶进航道。”宋局命令,自己掏出手枪向身边的战士一挥,“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船只越来越近。宋局和思宁走进驾驶楼透过玻璃观察。
钱标对这艘拖船产生了怀疑,他下令停船。船只摘了摆,不动。几个人从驾驶室出来时个个握着猎枪。
这时岸上的乔队报告,他们在山坳村附近发现了一句用松枝覆盖的尸体。宋局要求迅速查明死者身份。思宁听到了描述,惊呼说:“天呐,他应该是山坳村的尹书记。”
思宁震惊之余,铁青着脸要求:“岸上的搜索让他敏感。咱们的拖船不能停,顺着航道慢慢航行。我到甲板上。他如果能看清就不会怀疑。”
“不行!这样很危险!”宋局想想又改口道,“可以试试。张思宁你记住,船舷就是掩体,他们如果发现有警察必然会开枪。你不能跑,就地趴下。”
说完他吩咐思宁如此这般。
思宁下了驾驶室,装作无事在目标视线下的左舷徘徊。
果然,钱标的船又动了,不一会儿就趟开白花,与公安局所在拖船擦肩而过,甲板上的思宁和钱标努力相互辨认。
思宁想想回到驾驶楼,希望宋局再找个警察和自己摇着拖船拖带的舢板以帮助割摆为由靠近。宋局同意了。
山坳村的拖船缠摆了。缠摆的拖船随流横在航道上。
宋局担心太近会暴露,命令船只停船等待。
钱标扯着嗓子喊:“船上的那位是张思宁吗?我看到你了。张思宁——”
思宁装作好奇地左右观望,也喊:“谁呀?怎么像大哥?大哥——”
“我是。你乘坐拖船干嘛?”
“预报有七级北风,我们的规矩,大风之前要查看海区筏架。”
钱标故意选择大风天气出发,所以他知道天气预报,他信了。他吩咐握着猎枪的其他人躲进了驾驶楼。
“大哥,我看到了通缉令,你被通缉了!”
“我知道。快帮我割摆。草,缠摆了。”
思宁和小周警官对视一眼。周警官换上船长的衣服拿着长杆摆刀和思宁一起上了舢板,摇撸靠近.钱标的船尾。
钱标伏在船舷上看着思宁割摆。他说
“咱们兄弟有缘,这样你还能送哥哥一程。”
“是啊。”思宁扯着船尾的一截鱼绳说,“你让那艘拖船过来帮靠,拿根绳子从旁边拽才好割开。”
周警官拿着手电筒,向拖船晃动着喊:“靠过来!”
宋局拉开驾驶楼右门躬身重新布置任务:“驾驶楼的射击点只有前方和左右门,通知兄弟们从船后突击:两人配合控制钱标;分两组火力控制驾驶楼的左右出口,慢慢逼近。一组留在船上,以防不测。船长,从左舷靠过去!”
两艘船帮靠,周警官想利用钱标分散精力之时用割摆的勾刀拽下钱标。
钱标警觉一闪:“草,你干嘛?”
“我换换用杆子头捅捅,没碰到吧?”周警官机智回答。
钱标打开手电照射周警官的脸,可是他发现异样已经来不及了。十多个警察陡然从船尾窜上拖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到了钱标。
驾驶楼上钱标的“老二”发现危险,猎枪刚刚伸出驾驶楼,立即招来警察的射击封锁。一时间,枪声大作。
枪声停止。驾驶室传出尹冬雪绝望的哭喊声:“别打啦。死人了!让我们出来呀——”
乔队持枪贴在驾驶楼下,高喊:“双手抱头,依次下来!”
钱标被押解着,恶狠狠地叫嚣:“张思宁,你他妈的给我出来!你他妈的算什么兄弟——”
警察的拖船撞击目标船尾时忘记了割摆的小舢板,前头压沉了舢板,思宁和周警官跌在齐腰深的海水中……
靠上岸,思宁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沙滩上,目光呆滞。
两个担架上,“老二”和尹冬雪伯父的尸体从他身边经过,他看也不看。
钱标从他身边经过说:“兄弟,你干得漂亮!”
尹冬雪从思宁身旁经过啐了一口唾液,思宁擦也不擦……
周警官从他身边经过,发现思宁浑身依然湿漉漉的,不停地哆嗦。他喊道:
“谁有大衣?快一点!”
张思宁光着身体躺在被窝里,眼球不动地向着顶棚。刘经理吓坏了,大声呼喊卫生所的医生。医生量了体温说:“发烧得厉害。马上送医院吧?”
“等等他老婆和韩经理过来吧。”刘大胡子焦急喊来张斌商量。
小港赶到三山湾时。她阻止了人们送思宁去医院。
思宁突然抽搐不停。
医生拿着在卫生所兑好的注射针跑上来,小港问明是镇定针时制止了。
一直蹲在思宁床边的蔺峰带着哭腔埋怨:“为啥不让上医院,为什么不让打针?宁哥惊吓过度。”
“你闭嘴!”小港低声告诫,“张思宁会被吓倒吗?”
苏小港哽咽着撑开手臂——”大家别动他,一会就好了的……”
苏局和夫人在外间思宁的办公室跟刚刚返场的韩智了解情况后,再次进入思宁宿舍。
小港说:“爸爸妈妈,他稳定了。你们让韩叔的车送你们,我留下。思宁告诉过我他的病,没事的。他从未感冒发烧的,身体稳稳神就会好的。天都亮了,让大家都回去忙吧。”
宋局和乔队,小周和小魏赶来看望思宁。
小港生气地说:“我老公有这样的义务吗?你们公安局怎么可以这样!你们救人的害人的!”
苏局拉过小港,他赔礼到:“宋局,小孩子着急上火的抱怨,请你包容!”
“苏局,我们要立即回局里。”宋局说着,走到思宁床边握着思宁的手拍拍,匆匆离开。
送走客人以后,小港回到宿舍。
蔺峰没走,握着思宁的手,默默流泪。
小港说:“妹子,谢谢你爱我老公。他遭受了很多苦难,你爱他对他来说也是苦难。你应该控制自己的情感,否则美好的爱情就会变成龌龊的罪恶——明白姐的意思吗?”
蔺峰慌忙松开手,又羞又窘地走了出去。
从凌晨到夜深,床边的小闹钟滴答滴答地清唱。小港和衣躺在思宁身边,不时摸摸思宁的额头。想着自己误会给老公带来的许多麻烦,心里默默地说着对不起。
张思宁整个人穿越了时空,飘飘然回到了监狱——
傍晚从工地赶到餐厅吃饭,看守发放着信件。每个人都暂时忘记了饥饿,期待地盯着,希望有一封自己的家信。
吃完饭的张思宁爬上上铺,急不可待地打开妹妹的信。钱标和狱友们在八仙桌掰手取乐。思宁陡然从床上蹦下地,冲向铁门,猛烈撞击哭喊:“放我出去!放老子出去!……”
狱友们吓懵了。钱标回过神来,冲过去想抱住思宁,却被一肘击出老远跌坐。其他人不敢上前,直到狱警开门使用了电警棍。
思宁满头是血被架走。狱友们才从思宁撇下的信中得知,张思宁的妈妈三个月前上吊自杀了……
张思宁被单独看押。
钱标是‘二进宫’,监狱里的老油条,他托关系找领导将思宁返回监室。思宁自此不言不语。每天机械似地劳动吃饭。钱标告诫狱友,有好吃的必须给张思宁进贡。他逼迫一个盗窃犯为张思宁洗衣服叠被子。
一天,钱标告诉思宁,他联名三十多名狱友给监狱长写了信,恳求张思宁回家一次,给死去的亲人上上坟。
张思宁终于有机会趴在妈妈的坟头恸哭。
那是个雾天。张思宁匍匐着恸哭,悲凄的令人撕心裂肺的声音,漫过浓重的惨雾,逼迫老天撒下几滴血雨……
晕死过去的思宁被救醒,撕扯着不肯离去。
狱警们也默默流泪……
回到监狱,思宁的精神状况在狱警李警官的关怀下好了许多。这位老警察还把学中文的女儿大学课本交给思宁,并引领他走上文学创作的路。
张思宁为感谢钱标,教他武术。比思宁大很多的钱标像个稚气未脱的孩童,他学的很认真,被骂时总是低头不语……
床上迷迷糊糊的小港被思宁的呼喊惊醒。
“我能做的,水缸下的钱我不报告!钱彪子,你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不出卖你就必须出卖良心!”
小港只见思宁已经在房间里踱步,边走边说。
她小心翼翼:“思宁,我,小港在呀!”
思宁愣怔了。
“我是小港。你的小港啊!”
小港扑进思宁怀里。
思宁呼哧呼哧喘息,突然放声大喊了一嗓子:啊——
喊声惊醒了楼层一直关心思宁的人。
张斌见思宁神志清醒,抱住思宁。他说:“张思宁,我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浅薄的,无知的,对你的成见道歉。咱们会成为朋友的。你永远不会缺少朋友。”
“我不是拿着收音机闲逛,那是公安局的对讲机。”思宁说。
“我知道了。”张斌也噙泪了。
“我这一觉睡得真他妈过瘾!”
小港笑了。韩智笑了。刘大胡子的胡子也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