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港温情款款地握着思宁的手睡着了。张思宁轻轻抽出妻子的小手,蹑手蹑脚地到洗手间洗了一个凉水澡。
张思宁神清气爽地端着脸盆回来,坐到办公桌。他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掏出日记本写日记。
小港睡到八点多才起床,她拉开宿舍的门,打了个哈欠问:“思宁,好些了吗?”
“我没事了。我这人就是这样,疼过了马上好。”思宁将日记交给小港,“老婆,我和蔺峰那天的情况我日记里有,你看看,以洗我冤。”
小港笑了,她帮思宁把日记本放进抽屉说:“你不怪我就行。我知道从前天夜里到昨天一整天对于你来说是个噩梦。你内心很强大也很纠结。对于钱标,你无需过分自责,因为他罪有应得;对于关浩宇,你也不比太在意,你不是曾经劝过我吗?就当是蚊帐没掖好被蚊子叮咬了一下。思宁,你的朋友圈子太窄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不是缺少朋友而是缺少发现。譬如你高中的同学,譬如张斌……”
“那个关浩宇让我鄙视,不屑一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思宁拉着小港的手说:“来三山湾报道前,我瞒着你跑去看望了钱标父母。”
思宁讲了经过,又讲了钱标家水缸下有钱的事,他说:“我决定向公安局隐瞒。因为两个老人太可怜了!”
“这怎么行,这是违法的。”小港皱了眉头。她不知如何说服思宁改变主意。
“钱标罪有应得,可老人何错之有。钱标这个孽子,让生育抚养的至亲饱受折磨,他的妈妈是被他毒瘾发作打傻的。现在,老人又将罹难老年丧子之痛。”思宁长叹一声,“老两口悲惨孤苦呀!”
“竟然有这种事?”小港心软了,“这事这样,想办法看看多少钱?如果很多,咱们不能知情不报;如果不多,咱们就犯一次错误。”
“很多。两万。”思宁摇头叹息,“报告了,老人将一无所有;不报告老人可以衣食无忧。”
张斌端着早饭进屋,小港急忙接过说:“张斌哥,谢谢了。”
“你俩快吃,吃完到韩经理办公室去,他有事跟你们商量。”
思宁和小港坐在韩智办公室的沙发上。韩智突然问起思宁爹爹的情况。
“经营着两亩地,现在农闲,家里待着呀。怎么了?”思宁不解地看着韩经理。
“他一个人又要下地干活又要自己做饭的。”张斌边倒茶水边说,“你爹才五十多岁,你没想到给老人找个伴?”
“我爹这种情况谁肯呀。”
韩经理说:
“昨天你把我吓坏了。我准备派车接你爹爹过来看你,你岳父阻止了。我们说起你爹爹的情况。正好,育苗厂和海带加工厂的工地有一个‘看滩’的空缺。你回家问问你爹愿不愿意过来干?你顺便到市里检查一下身体,有病要抓紧治疗。”
张斌说:“思宁你马上回家,生产的事我和刘经理顶着。这是好事。家里的责任田交给亲戚种好了,‘看门’一年能挣差不多三千块的。”
“太好了。”思宁高兴地对小港说,“那咱们抓紧走吧。”
经不住思宁再三恳求,小港陪同思宁看望钱标父母。
钱标家里,小港推开院门就惊得目瞪口呆。思宁所描述的破败景象映入眼帘的一刹那,她对钱标的痛恨呼呼啦啦地从心底涌出:“他花天酒地,撇下二老,简直駃騠不如!”
屋门半敞,浓浓的蒸汽从门口腾腾窜出,飘散在屋檐下。思宁拉开门,蒸汽满屋,他退回院子。
钱老爹咳嗽着出来,见到思宁又来了,不知说什么好。小港将礼品袋塞在老人手中,问:“伯母呢?”
“她还睡着。一会吃早饭就会起来。”老人推让着礼品:“我总吃你们的东西不好的!”
“伯伯,咱们进屋说话。”小港拉着老人。
窄小的房间一股骚臭味和炕土味,小港本能地吸吸鼻子。钱标妈妈光着上身爬起,老伴帮她穿衣。
思宁回到院子,挪开水缸。思宁取出黑色的塑料袋,将水缸还原。他看着小小的瘪瘪的袋子,不像是装有两万元现金的样子呀?他突然后悔了自己的决定,他喊小港。小港出来,思宁疑惑地说:“钱标告诉的清清楚楚是二万,可这里装的肯定没有两万。”
老人出来了。
思宁想了想说:“伯伯,这是钱标埋在水缸下给你留的。”
老人瞥了一眼说了句“我不要他的脏钱!”扭身回屋。
思宁脸阴沉着说:“对不起小港,我惹麻烦了。我们必须赶回公安局报案。”
尽管小港不知就里,但她看到思宁严肃得样子,只好开车赶回靖水。
乔队从审讯室回到办公室,看到思宁,微笑着:“你来干嘛?身体好了?”
思宁将黑色的塑料袋交给乔队,诉说了自己隐瞒了钱标的嘱托他的经过。乔队叫来小魏警官,介绍了情况后,魏警官拍照清点现金,五千元整。
“张思宁你傻不傻?这么大的案子,连一位省委的领导都被双规了。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你明知是浑水还要趟!”乔队责怪着思宁。
小魏看着思宁,露出少见的笑容:“你能觉悟很好。现在跟我去录口供。”
“哎。”思宁点点头。
“小魏,我去开拘留证。你马上通知你队武装待命。”乔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说着要离开。
“乔队,我……?”思宁问。
乔队回身:“对不起思宁,我没时间陪你。我们要尽快逮捕这位‘尹春’。我去宋局办公室,你随魏警官去做完笔录回去吧。有时间我请你喝酒。”
思宁上了车。等候在车里的小港问:“怎么回事,我都让你整蒙了。”
“馨月饭店是钱标的。他潜逃后交给一个叫尹春的。这个尹春特别不是东西。钱标留给父母两万元钱,他却私吞了一万五。”思宁介绍着,“我报了案,两位老人一无所有了——太可怜了!小港,我们回去解释一下,顺便给他们一些钱好吗?”
思宁夫妇踏进钱标院门。
钱标父亲看见他们,横在院中央狠狠地:“是你帮助抓了我儿子?是你帮着抓的我儿子!”。
思宁急忙给两位老人连连鞠躬,连喊对不起。
老人陡然回屋抄起思宁带的礼物,扑头盖脸地甩向思宁。
他歇斯底里地大吼:
“那你他妈的假惺惺的跑来干嘛?你给我滚!都他妈的给我滚!”
小港开车,思宁说:“毕竟是亲儿子。老人尽管恨得要命,可是仍然不愿别人伤害儿子呀。”
“思宁,你很善良,说真的,这事本来就挺难办的。”
“谢谢你小港。好在我感觉那个包里的钱不对,要不然真说不清了。我是不是有病了?涉及到钱标,做事总是后悔。”
“那是你太重感情。对待自己父母都如此的‘駃騠’,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什么是‘駃騠’?”
“就是公马和母驴产生的杂种。我们大学时女生骂品行不端的男人的口头禅。”
“哦。”思宁应着,“小港我一定认真反思。”
小港比比机响了好几次。
思宁说:“你送我到村口抓紧回去。工作室的事情不能耽搁!”
“好吧,需用车你打电话给我。”小港说,“需要购置什么你也告诉我,走时,锁好家门和院门。最好通知叔叔一下,也让他看护房子。”
张思宁赶到家里,发现大门掺着,敲门许久爹爹晃晃悠悠出来。思宁兴奋地告诉爹爹帮他找到了工作。
这时他发现爹爹喝酒了。爹爹中午从来是不喝酒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爹爹反手又掺上门,拉着思宁进屋。进屋后他从房间墙柜里取出一个带锁的木箱打开,取出一张纸交给儿子。
思宁狐疑地看着爹爹反常的举动,浏览一眼纸张上的文字一下子惊呆了
——天呐,居然是妈妈的遗书!
思宁一遍一遍地凝视起来,他神情庄重,豆大泪珠从眼角滚落。
他陡然发疯似地冲到西间门框下——那是妈妈吊死的地方。
他跪倒在地默默抚摸着门框……
爹爹木然伫立,抚摸着儿子的头,也默默流泪。他心里祈祷思宁妈妈天堂有灵帮助儿子消融掉痛苦,消融掉悔恨。
遗书上写着,门框下埋的是一个木箱,木箱里的物品很贵重。
爹爹拉起儿子:不是我刻意隐瞒,是你妈妈嘱咐过,等你成家了再交给你这些。
思宁找来镐头。爹爹阻止。他让思宁晚上再挖出来。
“你去把你叔叔唤来看看房子他能给多少钱?他听说咱家要卖房子,今天早晨找过我。”
爹爹看着儿子泪痕满面,他端来洗脸水后吩咐:“好孩子,我听你的。我同意卖了房子去靖水居住,但是要等到你们成家。”
思宁仔细地看着爹爹的手势,点点头。
叔叔婶婶来到家里。爹爹放下小方桌,端上茶水。思宁说:“叔叔婶婶,我爹爹跟我讲,你们要买这房子?”
“是啊。你弟弟就要退伍了。这房子地方大,我们翻新改造一下给他结婚用。”叔叔喝着茶水说,“要多少钱?多了我们出不起的!”
爹爹的手势是五千。婶婶装傻:“不会是五千吧?我们只能出一千!”
叔叔接话说:“抠门娘们!这样,都是实打实的亲戚,给两千吧。”
思宁本来准备让叔叔找来村干部立下字据送给叔叔的,见如此,心里有气。联想到过去婶婶经常辱骂爹爹,心里改了主意。他表态:“就按照我爹爹要求的一半,二千五。”
爹爹哇啦哇啦发火。思宁抱抱爹爹,说:“你们同意就这样定了。明天一早你们带钱来。不然,卖给别人好了。”
走在院落里,叔叔高兴地说:
“老婆子,今晚就打电话告诉儿子!”
婶婶埋怨叔叔多嘴:“又多花了五百。你就是个彪子,开口两千。我家里怎么嘱咐你的?让你五百一加……”
思宁看在眼里无奈地摇头。
晚上,思宁和爹爹一起挖出一个木箱。又将门框下重新埋好。爹爹开始收拾物品。思宁说;“爹爹,你在院子里挖个大坑,咱们把没用的东西全部烧掉埋了。明天一早我去找支书和会计签约。顺便打电话告诉小慧。”
夜深了,思宁拾掇累了。他倚在炕沿上说:“爹爹,我去商店买点小菜,儿子陪你老喝一杯!”
父子俩盘腿打坐在土炕上,饮酒聊天。他们手势频繁而融洽。
思宁抚摸着那个红漆的楠木盒子,问爹爹盒子里的物品?爹爹告诉他:具体是什么你妈妈没说。但是她叮嘱过说,东西贵重到值得用生命保护它。思宁又问及那晚坟地的疑问。爹爹却答非所问:孩子,你妈妈遭遇那件事以后,已经开始交代后事。我看护了几个月,觉得她情绪稳定了,谁知……她选择在宝箱之上死去,是让我用命保护它,交给你的。你妈妈让我等你成家告诉你,现在咱们卖掉房子,必须提前。你现在理解那晚爹爹的反常了吗?
思宁再问:那天晚上在坟地您说“给你爸爸妈妈磕头“是什么意思?
爹爹仰躺在铺盖卷上,摆摆手睡着了。
第二天,叔叔和婶婶又讨价还价结果价格又落了三百元,二千二成交。
签了约,书记和会计走后。思宁说:“钥匙我们留一把,等把所有东西搬走我们会把钥匙交还的。”婶婶问:“屋里的东西。碗柜,衣柜等你们还要吗?”思宁说:“等我们交还这把钥匙再说吧。”婶婶又说:“写约是要请客的。”思宁留下一百元钱,说:“我和我爹要急着赶回养殖公司,你们自己请请书记,会计。”
因为轿车装不下太多的生活用品,思宁打电话调来养殖公司的大头车出发了。本来准备先去靖水市看看正在装修的新房,可爹爹执意不肯,坚持要先住到养殖公司。
苏小港接到思宁电话以后,匆忙去商场购置了被褥等等物品后坐在写字台发呆。张思宁因为钱标的一系列的错误,因为母亲的一次次痛不欲生,揪着自己的心。他的环境,他的经历,他的性格真的很需要朋友。她偶然想到了思宁曾经的体校。
电话的振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疲倦的拿起。当她听到是爸爸电话时,不容爸爸开口就说:爸爸,我要见你!
苏局等在办公室门口,见到女儿急急地问:“孩子,出了什么事?”
“没事的爸爸,我只是想跟您谈谈。思宁爹爹找到工作了,他去养殖公司看滩。刚刚出发。”
“我知道。我昨晚跟韩经理建议的。”
“爸爸,昨晚你看到了,思宁很痛苦很纠结,今天我们去了钱标父母家……”
小港在倾诉;爸爸在聆听。
“小港,你不要埋怨思宁。前天晚上面对你喝醉的事,思宁的举动让我这个做岳父的佩服。唤作任何一个男人碰到那样的场景都会疯狂的。可他,很理智地电话通知我照顾你。他实话告诉我了公安局的部署。你想想思宁又要协助公安局,又要照顾你,又要处理那对夫妻,他该有多纠结多焦急,可他做得很好。这孩子确实很有思想,老爸不及呀。”苏局点了香烟,“小港我告诉你,他隐瞒钱标的赃款不会不知道要承担责任的,但他做了。道德经的‘道可道非常道’背诵容易做起来太难了!”
“爸爸,您误会我的意思啦。我爱思宁的。我只是想如何帮助他调整心态,让他做一个‘是他’的人!思宁的朋友圈子很窄,我想帮他联系他体校的同学。我做错了事,这样也好给自己一个台阶。”
苏局看着女儿,掐了烟:“闺女,你真的长大了。”
烟台出产的大摆钟在小港旁边晃着时间的轨迹,晃着人生的思考……